第2章 港岛见

作品:《濯枝骤雨

    谢璟浔合上手中的财报,揉了揉眉心,机舱里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


    湾流G650在平流层平稳飞行,下方是绵延的云海,阳光刺目。


    助理邢峎低声汇报着落地后的行程,他漫应着,目光却落在手边一个深蓝色的丝绒首饰盒上。


    盒盖开启,里面静静躺着那套“霓虹”系列蓝钻,在机舱灯光下折射出幽微而璀璨的光,那颜色,让他莫名想起他们大学时期偷偷出去深夜的海边。


    “热搜已经压下去了,但传播范围太广,沈小姐那边……”邢峎语气谨慎。


    “知道了。” 谢璟浔打断他,声音听不出情绪。


    他闭上眼,眼前却不是热搜上那些荒唐的揣测,而是三年前沈知遥通红的双眼。


    直到在热搜上,再次看到她的近况。


    照片里,她独自一人从工作室出来,更瘦了些,眉眼间的青涩褪去,多了几分疏离的冷艳,更多的是带着韧劲的疲惫。


    外加被狗仔围堵,微微蹙着眉,不是不耐,而是一种深切的倦怠,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她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就是那一张照片,让他鬼使神差地举起了牌,拍下了这套她曾画下的蓝钻。


    “老板,还有十分钟降落。” 邢峎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


    谢璟浔睁开眼,眼底一片沉静的黑。


    他关上手边的首饰盒,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飞机开始下降,轻微的失重感传来。透过舷窗,已经能看到港岛蜿蜒的海岸线和密集的楼宇。


    热搜不过是个导火索。


    他此行的目的,也从不是澄清什么可笑的绯闻。


    他只是找到了一个最合理的借口,来收回他三年前不得不放手的人。


    飞机轮胎触地,发出一阵清晰的摩擦声。


    谢璟浔拿起手机,开机,忽略掉一堆未读信息,直接调出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线条冷硬。


    “联系沈小姐那边,” 他一边朝舱门走去,一边对邢峎吩咐,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告诉她,我半小时后到。”


    雨过天晴的港岛,阳光炽烈,一如他此刻眼底重新燃起的、势在必得的光。


    风暴,已然登陆。


    ———


    时针刚过九点多一刻。


    好巧不巧的是,工作室那边有个较为棘手的问题需要去解决,恰好她也不想面对面地去跟他接触,连忙驱车离开。


    边开车边听着电话里小杳唉声叹气地汇报,“姐你快来吧,我们真是应对不了了。”


    小杳是沈知遥刚开工作室的第一位店员,两人关系也比较久了,随着工作室的拓展,她也能在店里独当一面。


    但今天不知怎么地的,就是应付不了。


    二十分钟左右,将车停在一间庭院门外。


    推开古色古香地院门,踏入庭院,仿佛步入一副水墨画卷内。角落里的假山鱼池,池中的锦鲤游动,周围随风摇曳的绿植反射出波光粼粼的水面。


    沈知遥一身浅粉色立领旗袍,画着淡淡的妆容,粉色并没有将她衬的黑,而是那种白里透粉。如瀑布般的黑发在后脑勺盘起。


    来的匆忙,忘记戴耳饰跟发髻。


    还未走到室内,顺着一侧被推开还没关上的玻璃门里传出吵闹声。


    本就一夜没睡地她,此刻脑子就要爆炸。


    顾客就是上帝,再怎么样就是不能对上帝发脾气,重重呼出一口气,旋即扬起得体的微笑走进屋子里。


    小杳看到她来了,起身走到她身侧,沈知遥对她说:“忙去吧,这里我来。”


    沙发上的女人一看沈知遥来了,冷哼一声。


    “‘黛堇’就这种服务态度,不是说有任何质量问题都能解决。”


    上下打量沈知遥一番,女人的手腕垂在扶手外,背部挺直,坐姿即端庄又优雅,下意识直起身来,语气依旧咄咄逼人。


    “沈老板,我叫你来是来解决问题,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沈知遥收起手腕双手交叠地放在膝盖处,抬起眼皮,长长的睫毛翘起,精致的眉眼没有丝毫不悦,反倒嘴角带笑,缓缓地开口道:


    “楚小姐,您这不是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吗?”


    “我们家衣服是有问题能解决,但您今天来我单方面认为是找事情的。”


    “你……”


    沈知遥打断她,叫来小杳:“问题是在于旗袍三围不合适,我有问过您的尺寸,您说还按照之前的尺码做就行。”


    小杳迅速找到聊天记录,摆在楚小姐面前,“而且您还说我最近又没胖,还瘦了些。”


    话就说到这里,已经点明是谁的问题。


    楚楹来了就强硬的态度非要找沈知遥过来,小杳再怎么说她都不听,也不敢得罪。


    楚楹与沈知遥年纪也相仿,最近也逃避催婚,每天都要跟人去见面烦的不行。


    得知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也不再好意思闹下去,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最近有没有什么好面料来,再给我做几身。”


    沈知遥领着楚楹去二楼逛了一圈下来,又重新量了下三围,再三确认好之后先行离开。


    好在事情全部解决,也没丢失一个大客户,毕竟楚楹一年要花费七位数左右。


    忙完,回到休息室。


    坐回那件不属于这间屋子的摇椅上,突兀中带着现代与中式的碰撞。


    躺下去瞬间被棉花糖包裹,毯子盖在腿上。拿出手机关闭勿扰模式,消息多的都有些卡顿,看着许多未接来电,一个也懒得回,手机扔到毛茸茸的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


    此刻,半山别墅。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谢璟浔一身纯黑高定西装坐在沈家会客厅内,眉头紧锁。


    茶几上摆满带来的各种礼品,包括他亲自去排队给沈知遥带爱吃的京市特产,还有一些她喜欢的‘小破烂们’。


    谢璟浔到了各地都会给她搜集一些,比如说当地比较有名的玩偶、冰箱贴什么的,这个毛病一直改不了……


    一旁的佣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得这位贵客不高兴,陈管家也站在一侧,吩咐道:“都下去吧。”


    佣人们应声离开,偌大的客厅只有谢璟浔,陈管家,邢峎,再无旁人。


    邢峎适时出声,缓解屋内的低气压,“陈管家,沈小姐什么时候回来?”


    “沈小姐一早就开车出去了,可能是有什么要紧事。”看着谢璟浔的脸色更加低沉,“我打电话问问,您稍等。”


    起身离开会客厅,退到一旁楼梯口。先是给沈知遥打电话不接,后给醒宜打,得知两人没在一起,醒宜说她可能去工作室了现在去找她。


    陈管家面上不显,回到会客厅就见谢璟浔要离开,邢峎对陈管家道:“麻烦转告沈小姐,谢总近一个月都在港岛,随时随地可以来拿。”


    留下一头雾水的陈管家,等到两人离开,才往餐厅走去,听见几个在嘀嘀咕咕,看到他来,有人试探的问:“陈管家,刚才那人是谁呀,感觉好可怕。”


    “京市谢家,四九城里最不能惹的人物。”


    佣人们听完也不敢去讨论,只牢牢地把人记在心底,心想这人可得罪不起。


    黑色迈巴赫驶离半山别墅,沿着盘山公路沉默下行。港岛的阳光透过深色车窗,在谢璟浔线条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车内气压低得骇人。


    邢峎坐在副驾,目不斜视,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谢璟浔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葱茏绿意和远处湛蓝的海面,眼底却是一片沉郁的寒潭。


    他亲自登门,等了一个小时,等来的却是她“一早开车出去,有要紧事”的消息。


    要紧事?


    什么要紧事,能比面对他更重要?


    或者说,她根本就是在刻意回避,用一个拙劣的借口,将他晾在她家的客厅里?


    这种不受控的感觉,像一根细刺,扎在他习惯于掌控一切的神经上。


    三年了,她似乎真的不再是那个会因为他一句话就在雪地里站到几乎冻僵的女孩。


    她学会了用疏离筑起高墙,用“忙碌”作为武器。


    “查清楚她去哪儿了。”谢璟浔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冰碴。


    “是,老板。”


    邢峎立刻应声,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不过几分钟,他低声汇报:“沈小姐去了她的工作室,处理一位客户的紧急事务。现在应该还在工作室。”


    她宁愿去处理客户纠纷,也不愿留在家里等他。


    这个认知,让谢璟浔胸腔里翻涌起一股陌生的、混合着怒意和某种类似挫败的情绪。


    “回酒店。”他闭上眼,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裤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那套“霓虹”蓝钻,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他西装内袋里,丝绒盒子冰冷的触感隔着布料传来。


    他原本以为,亲自送上这份她曾描绘过的梦想,是打破坚冰最直接的方式。


    却没想到,她连见他一面的机会都不给。


    “老板,需要再联系沈小姐,约定具体时间吗?”邢峎谨慎地问。


    “不用,”谢璟浔睁开眼,目光锐利如鹰隼,看向窗外逐渐清晰的城市轮廓,“她知道了我在港岛,知道了东西在我这里。”


    “剩下的,看她。”


    他倒要看看,她能躲到几时。


    一个月?


    他有的耐心陪她玩这场猫鼠游戏。只是,他从来不是那只等待老鼠出洞的猫,而是布好陷阱的猎人。


    ———


    等醒宜找到人时,就见在她自己的休息室躺在摇椅上睡着的沈知遥,她睡眠浅一点动静就能瞬间睁开眼,醒宜轻手轻脚地离开门前。


    找到小杳问她:“这是睡了多久了?”


    看着指针指向想了下,“两个小时吧。”


    不知过了多久,沈知遥出现在二楼,在给楚楹画稿,楚楹说了即使加钱也要她来画,有钱能使鬼推磨。


    单单拎出沈家大小姐这个名头都不会觉得她缺钱,自从离开谢璟浔之后,她觉得女人还是要有一番自己的事业,仅靠男人或家族,不如自己挣的钱来的实在。


    放弃了感兴趣的珠宝设计,跟着外婆学习旗袍,外婆可是个老裁缝。


    十几岁学艺,一针一线的手艺可不是吹出去的,从小跟着外婆耳濡目染,喜欢画画。想着想着,觉得好久没去看外婆了,打算等会儿去一趟,陪老人家们说说话。


    沈知遥落下最后一笔,画稿上旗袍的领口蜿蜒出一道优雅的弧度,与楚楹要求的略带俏皮的改良设计完美融合。


    她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


    “好了,你看看,还有哪里需要调整?”她将画稿转向视频对面的楚楹。


    楚楹凑近细看,眼底闪过毫不掩饰的惊喜,刚才的些许不快早已烟消云散,“不愧是沈老板,就按这个来!面料就用刚才定下的那块碧落云锦。”


    挂掉楚楹心满意足的视频,沈知遥看着窗外逐渐西斜的日光,才恍然想起被自己刻意忽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