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作品:《一方青山

    绿皮火车驶在蛇形环线,北境的秋,成片茸林覆上金黄,谷色与辽原牛羊之间,不冻河层流徐徐。


    决定来北陲之前,余冬棋已经过了半年的瓶颈期,十九岁出道,听众哗然,称她为华语乐坛老年得女。


    过早的崭露头角,过快的雏鸟入林,代价就是,纵使她如今已经比七年前技巧更足,也再难写出那时的青涩狂曲。


    公众眼里,她属于高开低走,听众嘴里,说她没灵气了。


    这个时代的乐坛和娱乐圈别无二致,都是一个混着油彩的大染缸,百花齐放,各个赛道已经饱和,想熬出头,难比登天。


    她出道曲是高中时随手写来的少女心事,想来制作稚嫩,但却足够吸引人,所以演变成爆曲。


    一经正式出道,她独特的轻烟嗓带着婉转的腔调**呈现,与她出道曲的少女心事风格大相径庭,意料之中,不在主流审美之列。


    一个月前,新人导演程木的工作邀约投递到她邮箱的时候,助理小狸一蹦三尺高,二话不说就把睡梦中的她拽到现在这趟平稳流动的绿线上。


    此刻火车驶进林木间道,漫山的红枫黄叶,余冬棋这才真的感觉到,节气已经迈进无与伦比的秋了。


    此次拍摄的主题是环北境林区的自然纪录片,需要她出场的地方很少。


    新人导演拍片没热度,想请流量明星要么嫌报酬低要么没档期,要么就是嫌地方远条件差,不愿意纡尊降贵。


    也就她,档期正好,也正想出来走走。


    余冬棋靠着窗,看参差林海翻过,又见长的没有尽头的白桦树极速自眼前掠过,倍感惬意。


    火车到站,剧组几个人员下车,小狸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睛急不可待张望四周,“姐,到了。”


    余冬棋捋顺沾在脸上的发丝,下了车,映入眼前的只一架站牌,周边枯叶荒草堆杂,怎么看都像是个已经荒废的旧点。


    小狸拎着两个行李箱跟在她身后,望见四周表情,缩了缩膀子,“姐,咱们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她伸手拍了拍小狸肩膀,把自己的行李箱从她手里接过来,“没关系,既来之,则安之。”


    出了站点,还有一程山路,公交站牌东倒西歪,比刚才的火车站台还荒。程木导演走到余冬棋身边,眉峰竖起,“余老师,这儿都是山路没车了,听说前两天下了雨,路面有落石,车不好走。要不我们先步行两步,林区的工作人员马上来接。”


    小狸扯扯嘴角,看到余冬棋不带犹豫地嗯了声,认命地跟着一行人走上狭窄的公路。


    越往里走,山道越窄,丛林时有鸟叫,枝头云雀传音,锐目锁定在这一道陌生人身上。


    队伍里的摄影师叫周帆,此刻好奇地扛起相机拍起景镜,脑袋随着镜头四处观望。


    队伍最前面的程木突然停下,招呼其他人先走,余冬棋走过去与他同行。


    程木拍拍后脑勺,“余小姐,咱们条件有限,你也看到了,此次行程确实不容易,还是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这是在跟她打预防针呢,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就同热搜上其他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似的,撂挑子走人。


    事实上,他还真是多虑了。


    “您放心吧程导,我也希望合作愉快。”余冬棋笑着点点头,山路陡峭,她走得慢。


    到达半程山路时终于见到林场前来接洽的人,四个男生一个女生,都穿着冲锋衣,乐呵地和程木说话。


    那女生偏头看见余冬棋,径直就走了过来,脸上荡开惊奇的笑,“我认识你,你是那个什么棋的对不对?”


    小狸从身后探出头,腔调说:“我姐叫余冬棋。”


    “哦,对对!”那女生笑得更开了,大方地伸出手:“棋棋姐你好,我叫李燃。”


    余冬棋伸手回握住,“你喜欢我的歌?”


    “没有。”李燃老实回答。


    小狸脑袋上三道黑线:“那你叫的那么亲热,我以为你喜欢呢。”


    “哎,”李燃摆摆手,“我现在不喜欢不代表以后不喜欢,还有,我以前是不喜欢但是有别人喜欢啊,我们单位,有个哥们就经常放棋棋姐的歌,久而久之我就知道你名字了。”


    余冬棋笑了两声,惊于对方的社交恐怖。


    李燃伸手牵起她垂着的左胳膊,自然地像挽着许久不见的好友:“棋棋姐,我带着你俩走,走近路。”


    程木和周帆一行人分批次坐上其他四个人的摩托车下了山去,李燃想帮余冬棋拿箱子,被拒绝了,于是就帮小狸拿了会儿箱子。


    李燃走的小路确实方便,但是比大路陡峭难行一些,余冬棋穿的小高跟鞋又拎着行李箱,中途大衣被横生的枝桠刮了个凌乱。


    到林区时已经是傍晚六点左右了,看天色垂暮,气温下降,一行人已经又冷又饿。


    林区书记一早收到消息等在路口接应,路灯昏暗,那人的身躯却显得更加伟岸。


    书记姓陈,他将剧组的住处安排在林区深处的一座小镇上,刚好空了几间房,够程木导演和几个摄像组的人住下。


    余冬棋和小狸被李燃安排在单位楼里住下,一是镇上空房不够,二是镇上物资不全,她们两个女孩过去住不方便。


    她们的房间就安排在李燃隔壁两间,平时生活上来往都很方便。


    来到生态林野工作区的时候已经接近七点,余冬棋的牛仔裤下摆已经被泥巴粘了个透,小狸跟在身后扯着嗓子直喊饿。


    李燃将二人手里的行李箱接过,径直上了二楼房间去放置,走之前招呼她们两个在沙发上坐着歇会儿,又往后院喊了声:“人来了,饭做好没?”


    没过一会儿,路上见到的几个小伙子就涌了进来,笑呵呵地开始闲扯起话题。


    室内放着淡淡的音乐,只停留在前奏,小狸一秒就听出这是余冬棋早些年发行的歌。


    为首的男孩自称叫林也,他皮肤通体古铜色,留着前刺,笑得憨厚。


    小狸按耐不住地问他:“冒昧问一下,你们现在放的这个歌,是谁放的呀?”


    林也揉了揉冻的通红的耳朵,往后院喊了声:“哥,有人找你。”


    “不是不是,”小狸赶忙摆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啊,那是?”林也耳畔煞红。


    “这个歌,是我姐唱的。”小狸说着,用手指了指身边坐着的余冬棋。


    余冬棋拉不住小狸的动作,只能僵硬地努起嘴角笑了两声,“没事,冷门歌而已。你们好,我叫余冬棋。”


    林也眼睛瞪得两倍大,亮晶晶得:“不好意思,我平时也没留意,你是那个歌手余冬棋吗?”


    “余小姐你是歌手啊?”


    “这么厉害!”


    刚下楼的李燃听到众人动静,大大地“啧”了一声:“余冬棋你们不认识吗,我敢打赌她的歌你们都听过。”


    一群年轻男孩不经说,立马吆五喝六地问她要赌什么。


    李燃笑嘻嘻的伸出一只手,狡黠一笑说:“我就说一首,你们听过的话,一人请给我一顿饭。”


    “行行行,请你吃,什么歌?”林也打头应允,又好奇地望了几眼余冬棋。


    李燃打了个响指,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18年风靡互联网的神曲《独白》,谁没听过,我就问谁没听过?”


    此话一出,几个男孩像炸开了锅的蚂蚁,议论纷纷。


    林也震惊不已,拱手道,“我知道你,也知道那首歌,没想到原来是你唱的,好厉害。”


    余冬棋被几个的热情围拥的脸上浮起潮红,“我只是个创作人而已,谢谢大家喜欢。”


    许还在秋,室内的炉子凉着,只留手边一盏插电的小茶壶沸腾着,茶汽汩汩冒着。


    一男人从后院出来,绕过沙发去关茶壶的电源,分装进几个小茶杯里。


    他穿着不合时宜的黑色短袖,手臂精壮,身形颀长,眉目平和,碎发垂在额前,眼睑藏在阴影里。


    他长腿一迈走到余冬棋眼前,将茶杯递到她手边,开口嗓音有点僵硬:“天气凉,拿着暖暖。”


    余冬棋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心尖擂鼓长鸣,匆匆埋下脑袋。


    她的视线落从男人的军靴,滑到自己沾满泥巴的裤腿上,室内气氛热烘烘的,她手脚却麻凉。


    在走针声中,她伸手接过滚烫的杯子,发旋在顶光下似年轮盘旋,似乎在无声无响地提醒眼前人,时间如白驹。


    周思尧没有进一步动作,许久才问了一句:“住在哪?”


    李燃接过话茬:“209和212。”


    他像是没听见,又问:“余小姐,住哪间?”


    李燃拿着水杯的手僵了下,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他:“啊?”


    “我问,余小姐,住……”


    眼看他语气不善,余冬棋眼疾手快将水杯放在手边的茶几上,答的飞快:“我住212。”


    饶是再愚笨的人,也看出这二人之间气场不对。


    于是林也打头的几个男生和小狸在吃饭时都静静地咀嚼着,没怎么吭声。


    余冬棋也总感觉自己头顶有道目光灼灼,于是吃了几口就称饱了回了房间去。


    洗过澡后,室内湿气氤氲,212的房门被叩响。


    她刚按下把手,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并以她不能控制之势被重重摔上。


    室内,只有卫生间的排风扇运作的声音,玄关处没开灯,暗的只能看见来人的轮廓。


    静了好久,他突然蹲下,往余冬棋脚踝上贴了个创可贴,她脚踝早被高跟鞋磨出血红疤痕,他看到了。


    他声音凉凉的:“山路难走,之后别穿高跟鞋了。”


    余冬棋张张嘴,嗓子却迟迟发不出声音。


    等到门再次从外被关上,那声卡在嗓子眼的“好”字才脱口而出。


    她头发还没吹干,披在肩上,浸湿了一整片后背,冷津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