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的人来得很快,孟玉哭喊着被拖走时,谢清珵甚至还未得到消息。


    院子里恢复了安静,只有散落一地的账册和那个尚有余温的炭盆,证明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书锦艺弯腰,将地上的账册一本本捡起来,掸去上面的灰尘。


    “夫人,这些东西……”碧螺上前,想帮忙。


    “不必了。”书锦艺将账册理好,重新放回盒子里,“你去备车,我们去见老夫人。”


    碧螺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现在就去?”


    “对,现在。”书锦艺抱着盒子,脚步没有丝毫停留。


    刘氏正在自己的院子里听着管事的回报,面色阴沉。


    “……孟姑娘已经被顺天府的人带走了,说是涉及纵火和伪造账目。”


    “废物!”刘氏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她正烦躁,就听见下人通报,说书锦艺求见。


    刘氏揉了揉额角,不耐烦地挥手。“让她进来。”


    书锦艺抱着那个盒子,独自一人走了进来,碧螺守在门外。


    “母亲。”她行了一礼,举止周全。


    “你还有脸来见我?”刘氏的怒火找到了宣泄口,“你把孟玉送进了大牢,这是要让国公府和孟家彻底撕破脸!你是想让清珵在朝中难做吗?”


    书锦艺没有接话,只是将怀里的木盒放在了刘氏面前的桌上。


    “这是什么?”刘氏问。


    “孟玉想烧的东西。”书锦艺打开盒子,露出里面厚厚的账册。“她说,怕这些东西给我惹来祸端。”


    刘氏冷笑一声。“她倒是有心了。”


    “是啊,”书锦艺附和道,“她不仅有心,还很有行动。拿着我的账册,动用孟家的钱庄,为国公府添置兵马,这份‘孝心’,真是感天动地。”


    刘氏的面部肌肉抽动了一下。“你胡说八道什么?国公府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她一个外人插手。”


    “哦?不是她?”书锦艺从那一叠账册里,抽出了最上面的一本,翻开,推到刘氏面前。“那这上面,每一笔银钱的去向,为何都与西郊大营有关?母亲,您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刘氏看着账册上熟悉的条目,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书锦艺又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这本更新,纸张也更考究。


    “这是我的嫁妆单子。”她将册子放在账册旁边。“我嫁入国公府三年,单子上的田产、铺子、古玩、银钱,陆陆续续地,不是被变卖,就是被挪用。母亲,您说,这又是为什么呢?”


    “你……”刘氏终于变了脸色,“你这是在质问我?”


    “我不敢。”书锦艺的声音很平稳,“我只是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孟玉的事情,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她私人行为,意图烧毁我的嫁妆账册。往大了说,她挪用巨额款项,购置兵马,这背后,有没有国公府的授意?一旦御史台深究起来,您觉得,皇上会怎么想?”


    刘氏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着,一下,又一下。


    “你在威胁我?”


    “我是在和母亲讲道理。”书锦艺缓缓道,“要么,您把我嫁妆单子上亏空的,一分不少地还给我。田产铺子,折算成银票也行。我们好聚好散,我即刻搬出国公府,与谢家再无瓜葛。孟玉的事,我也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刘氏的反应。


    “要么,我明日就去敲登闻鼓。将这两本账册,一本关于孟家,一本关于谢家,都呈到御前。到时候,丢的是谁的颜面,毁的是谁的前程,母亲可要想清楚了。”


    “你敢!”刘氏猛地站起身。


    “您看我敢不敢。”书锦艺毫不退让,“我父亲被贬,书家没落,我早已没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可国公府不同,世子爷的前程,金贵着呢。”


    院子里一片死寂。


    刘氏死死地盯着书锦艺,那个曾经在她面前温顺得像只猫一样的儿媳,此刻却让她感到一种陌生的压力。


    良久,她颓然坐下。


    “好,好一个书家嫡女。”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倒是把你看家的本事都拿出来了。”


    她对着门外喊道:“来人!去把库房的钥匙拿来!把账房先生也叫来!”


    管事很快带着人过来了。


    书锦艺将自己的嫁妆单子递给碧螺。


    “念。”


    碧螺清了清嗓子,开始一项一项地核对。


    “南城旺铺三间,地契。”


    管事满头大汗地从一堆地契里翻找,递了上来。


    书锦艺接过,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印鉴,确认无误,放到一边。


    “京郊良田百亩,田契。”


    “城西别院一座,房契。”


    “前朝白玉观音一尊。”


    “这个……”管事擦着汗,“老夫人,这尊观音,您前儿不是赏给……”


    “闭嘴!”刘氏呵斥道,“还不快去取来!”


    下人匆匆忙忙地去了,又匆匆忙忙地回来,手里捧着一个锦盒。


    书锦艺打开看了一眼,正是她陪嫁过来的那一尊。


    “库银五万两。”


    “现银不够,”账房先生小声说,“只有三万两,剩下的都是银票。”


    “那就拿银票来。”书锦艺说。


    清点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每一笔田产,每一张银票,每一件器物,书锦艺都亲自过目,确认无误后,才让下人装箱。


    刘氏的脸色,从铁青变成了灰白。她看着那些箱子一个个被抬出去,那是她这几年陆陆续续从书锦艺这里抠出来的家底,如今,却要亲手再还回去。


    直到最后一箱装好,碧螺合上册子,对书锦艺点了点头。


    书锦艺站起身,对着刘氏福了一福。


    “多谢母亲成全。”


    说完,她转身就走,没有半分留恋。


    国公府门口,十几辆马车一字排开,车上装满了贴着封条的箱子。


    府里的下人们远远地看着,窃窃私语。


    书锦艺走到府门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镇国公府”那四个烫金大字。


    她在这里住了三年,却从未真正属于这里。


    “夫人,都准备好了。”碧螺在她身旁轻声说。


    书锦艺收回视线,再也没有回头。


    “走吧。”


    她登上为首的马车,车夫一扬鞭,车轮缓缓转动,驶离了这座困了她三年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