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国公府时,夜色已经很深。


    马车在府门前停稳,书锦艺没有立刻下去。她坐在车厢里,能听到外面下人恭敬的问候声,以及谢清珵下车时衣料摩擦的细微动静。


    他没有等她,也没有说一句话,径直进了府。


    书锦艺这才掀开车帘,扶着侍女的手走下马车。府门口的风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人,孤零零的。


    她一路沉默地回到自己的院子,屏退了所有人。


    谢清珵最后那句话,一直在她耳边回响。


    “银子,我会还你。”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像是说给自己听,也像是说给那个已经离开的人听。


    第二日,孟玉来了。


    她来的时候,书锦艺正在修剪一盆兰花,剪刀在她手中,小心地剪去枯黄的叶片。


    “世子妃姐姐。”孟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一点急切。


    书锦艺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将剪刀放在旁边的托盘里。“进来吧。”


    孟玉快步走了进来,身上穿着一件素雅的衣裙,脸上满是关切。“姐姐,我听闻昨夜你和清珵哥哥在宫门口……”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白。


    “孟姑娘消息灵通。”书锦艺拿起旁边的帕子,擦了擦手。


    “姐姐千万别误会。”孟玉急忙解释,“我只是担心清珵哥哥,也担心姐姐。清珵哥哥今日一早就出府去了军营,谁也不见,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才冒昧前来,想问问姐姐到底是怎么了。”


    书锦艺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国公府的家事,不劳孟姑娘费心。”


    这句话,与昨夜她对谢清珵说的话,竟有些相似。


    “姐姐怎能这么说。”孟玉也跟着坐下,位置离她很近。“我与清珵哥哥一同长大,他的脾性我最是了解。他那个人,就是嘴硬心软。昨夜的话,定然不是他的本心。他只是……只是太看重姐姐了,看到姐姐与摄政王那般亲近,一时乱了分寸。”


    “是吗?”书锦艺端起茶杯,却没有喝。“他看重的,是国公府的颜面。他亲口说的,我拿着谢家的钱,去博我自己的美名。”


    “那一定是气话!”孟玉的反应很快,“清珵哥哥怎么会那么想!江南之事,人人称颂姐姐仁心仁德,他为你高兴还来不及。”


    “他高不高兴,我不清楚。”书锦艺将茶杯放下,“我只清楚,他认为我花的每一分钱,都是谢家的。我做的每一件事,都该先经过他的同意。”


    孟玉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姐姐,清珵哥哥毕竟是你的丈夫,是国公府的世子。夫妻之间,本就该有商有量。你独自前往江南,他心中担忧,回来后又见你与王爷……”


    “够了。”书锦艺打断她的话。


    她不想再听这些辩解。


    “孟姑娘今日来,就是为了替他说情的?”


    “不全是。”孟玉垂下头,“我也是为了姐姐。我不愿看到你们之间生了嫌隙。姐姐是世子妃,是国公府未来的主母,若是与清珵哥哥离了心,往后的日子……”


    这话里,有劝告,也有威胁。


    书锦艺静静地看着她。看了许久,她忽然开口。


    “你说得对。夫妻之间,不能离了心。尤其是为了银钱这种事。”


    孟玉没有立刻接话,等着她的下文。


    “世子说我用谢家的钱,这话说得没错。我的嫁妆,自入府以来,便与府中的账目混在一处。平日里的开销,也都是从公中支取。如今既然他有了这个想法,倒不如分开得清楚一些。”


    孟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但她掩饰得很好。“姐姐的意思是?”


    “我的嫁去,我自己管着。府里的中馈,我也一并交还。从此以后,我花我自己的银子,做我自己的事,想来,世子也就不会再有那些话柄了。”书锦艺说得平静。


    这番话让孟玉着实意外。她原以为书锦艺会据理力争,没想到她会选择退让。


    “姐姐,万万不可!”孟玉立刻劝阻,“你若真这么做了,不是坐实了世子无理取闹吗?他会更生气的。你把管家之权交出来,府里上上下下的人会怎么看你?又会怎么看世子?”


    “那依孟姑娘之见,我该如何?”书锦艺反问。


    孟玉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提出一个建议。“姐姐若实在觉得委屈,心中有气,不如……不如这样。姐姐的嫁妆账册,暂且交由我来保管。一来,算是遂了姐姐分账的意,让你消消气。二来,也由我拿着去跟清珵哥哥说,让他看看姐姐受了多大的委屈,让他来给姐姐赔罪。等你们和好了,我再将账册原封不动地还给姐姐。你看如何?”


    她说完,紧张地看着书锦艺,等待着她的回答。


    这才是她今天来的真正目的。


    只要拿到了书锦艺的嫁妆账册,就等于扼住了她的咽喉。那笔巨额的财富,是书锦艺最大的底气。没有了钱,她就什么都不是。


    书锦艺沉默了。


    她似乎在认真思考孟玉的提议。


    孟玉也不催促,只是安静地坐着,扮演一个真心为朋友着想的角色。


    “也好。”


    许久之后,书锦-艺终于开口。


    “既然孟姑娘愿意为我分忧,那便有劳了。”


    她转头对侍立在一旁的侍女吩咐:“去书房,将我妆台下那个紫檀木盒子里的账册,都取来。”


    侍女应声而去。


    孟玉的心跳开始加速。她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书锦艺竟然真的同意了。是因为被谢清珵伤透了心,所以自暴自弃了吗?


    很快,侍女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盒子回来。


    盒子打开,里面是厚厚一叠账册。封皮用的都是上好的锦缎,看得出保管得极好。


    “这便是我全部的嫁妆账目了。”书锦艺将盒子推到孟玉面前,“从今日起,便交由孟姑娘代管。”


    “姐姐放心。”孟玉伸手,将盒子拉到自己身前,盖上盖子。“我定会妥善保管,也会尽快让清珵哥哥来向你道歉的。”


    “道歉就不必了。”书锦艺站起身,“我有些乏了。孟姑娘请自便吧。”


    这是逐客令。


    孟玉抱着盒子,也站了起来。“那姐姐好生歇着,我改日再来看你。”


    她抱着那个盒子,脚步轻快地离开了院子。


    直到孟玉的身影彻底消失,书锦艺才重新坐下。


    方才听命去取账册的侍女走上前来,脸上带着忧虑。“夫人,您真的把账册都给她了?那可是……”


    “给她的,是她想看到的。”书锦艺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喝了一口。


    侍女愣住了。“那真的……”


    “真的账册,在你前几日送去城外庄子的时候,就已经换了。”书锦艺放下茶杯,拿起之前那把剪刀,继续修剪那盆兰花。


    “这套账册,是我连夜赶出来的。里面的每一笔银子,都记得清清楚楚,只是……支取的路径,都指向了几个早就被废弃的钱庄。她若想动用,就必须通过她孟家自己的渠道。动得越多,留下的痕迹也就越多。”


    咔嚓一声,又一片枯叶被剪掉。


    “她不是想要吗?那就给她。”


    另一边,孟玉抱着盒子回到自己的马车上。一上车,她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盒子。


    她一册一册地翻看。


    田产,商铺,票号……一笔笔巨额的财富,清晰地记录在册。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


    尤其是最后一册,记录的是当初送往江南的十万两白银和百车药材的支出。账目做得非常详尽,但只要仔细核对,就能发现其中几笔大额款项的来路,与国公府毫无关系,完全是从书锦艺自己的嫁妆里支取的。


    孟玉的手指抚过那些数字。


    有了这些钱,父亲的大业,何愁不成。


    蓄养私兵,打点朝臣,哪一样不需要钱。书锦艺,你真是我的福星。


    她合上账册,将盒子紧紧抱在怀里。


    国公府世子妃的位置,还有这泼天的富贵,本来,都应该是她的。现在,她要一样一样,全都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