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的日子一过,书锦艺便去了刘氏的正房请安。


    她去的时候,刘氏正在修剪一盆君子兰,剪刀咔嚓一声,剪掉了一片略有发黄的叶子。


    “母亲。”书锦艺站定行礼。


    刘氏放下剪刀,用帕子擦了擦手。“身子好利索了?”


    “劳母亲挂心,都好了。”


    “那就好。”刘氏坐回主位,端起茶盏,“身为国公府的世子妃,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府里的脸面,往后行事,要多思量,别再由着性子来。”


    “是,儿媳记下了。”书锦艺垂首应道。


    “你嫁妆里那些铺子庄子,也该去打理打理了。总关在府里,人也要闷坏了。”刘氏呷了口茶,“只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早去早回,不要在外头久留。”


    这番话,既是准许,也是告诫。


    书锦艺应下:“谢母亲体恤。”


    从正房出来,碧螺跟在身后,小声说:“夫人总算松口了。”


    “嗯。”书锦艺脚步未停,“去备车,我们去南街的药铺看看。”


    南街的“济安堂”是书锦艺嫁妆里最重要的一间铺子,也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药材行。


    马车停在药铺后门,书锦艺由碧螺扶着,从侧门进了内堂。


    掌柜的姓钱,是书家的老人,见到书锦艺,连忙放下手里的算盘迎上来。“大小姐来了。”


    “钱叔。”书锦艺点点头,“我来看看近期的账目。”


    “都备好了。”钱掌柜将几本厚厚的账册捧到她面前,“这个月的生意不错,宫里也从我们这儿采买了几味珍稀药材。”


    书锦艺翻开账册,一页页看得仔细。她的指尖划过那些药材的名字和数量,脑中飞速计算着。父亲在兵部时,她便跟着学过一些药理,尤其是针对行军打仗常见的伤病。


    “这批‘紫河车’,是新到的?”她指着账册上的一项问。


    “是,从北边来的货,成色极好。才刚到,还没摆上柜台。”钱掌柜回道。


    “拿来看看。”


    钱掌柜立刻让人去库房取。


    书锦艺合上账册,起身走到前堂。铺子里药香浓郁,伙计们正忙着抓药、称重。


    一个穿着青色布袍的男子正站在柜台前,他面前放着几味药材。


    “掌柜的,这‘三七’年份不对。”那男子的声音清晰,不疾不徐。


    正在称药的伙计一愣,抬头看他。“客官,这可是上好的三七,您再看看?”


    “五年份的三七,断面应是灰绿色,质地坚实。你这块,颜色泛黄,质地也松,最多三年。”男子拿起药材,断言道。


    伙计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


    钱掌柜正好从后面出来,连忙上前打圆场。“这位客官好眼力,是伙计拿错了,我这就给您换。”


    书锦艺站在博古架后,看着那个男子的背影。此人对药材的熟悉程度,不像是一般的郎中。


    男子转过身,恰好对上书锦艺探寻的视线。他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面容清俊,气质沉静。他只是平静地回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没有多余的表示。


    这时,伙计将那盒“紫河车”捧了过来。


    书锦艺打开盒盖,一股特有的腥气扑面而来。她拿起一片,仔细端详。


    “北地铁线草喂养的,可惜了。”旁边的青袍男子忽然开口。


    书锦艺动作一顿,看向他。“可惜什么?”


    “铁线草性寒,制成的紫河车药性会偏寒凉,失了中正平和。若是用来调养女子气血,反而会伤身。”男子解释道。


    钱掌柜在一旁听得心惊,这位客官到底是什么人,连药材是用什么喂养的都能看出来。


    “那依客官看,什么样的才是上品?”书锦艺问。


    “产自边关苦寒之地的最佳。”萧辞回答,“那里的牲畜吃的是‘刺龙牙’,草性温热,制成的药材,药性至刚至阳,对救治外伤、补充元气有奇效。”


    书锦艺拿着药材的手收紧了些。


    边关,外伤。


    “客官对边关的药材很熟悉?”她装作不经意地问。


    “略知一二。”男子并未多言,拿上自己包好的药材,付了钱,便转身离开了。


    钱掌柜凑过来,低声说:“大小姐,这位萧公子是咱们铺子的常客,眼光毒得很。听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士,每次来都只买些寻常药材,今天倒是奇怪。”


    “萧公子?”


    “对,只知道他姓萧,其他的,一概不知。”


    书锦艺看着萧辞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说话。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书锦艺频繁出入名下的各个铺子和庄子。她以查账和盘点为由,将自己的嫁妆细细梳理了一遍。


    刘氏看在眼里,只当她是终于安分守己,学着做一个合格的宗妇,便也没多加干涉,只是派了两个婆子跟着。


    这日,书锦艺的马车行至城郊的一处别院。这也是她的嫁妆之一,院子不大,但很清静。


    她让婆子和丫鬟在外面候着,自己进了院子。


    院里种着几竿翠竹,一汪清池。她刚走到池边,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回头,看到了那个在药铺里遇到的青袍男子。


    萧辞手里提着一个药箱,看到她,也露出一瞬间的意外,但很快恢复平静。“世子妃。”


    他居然认得她。


    书锦艺不动声色。“萧公子,好巧。”


    “我受人之托,来此出诊。”萧辞简单解释了一句。


    “哦?这院子是我的,我倒不知里面还住了人。”书锦艺环视四周。


    “病人刚住进来不久,或许还没来得及向您报备。”萧辞说,“是个从边关回来的老兵,受了伤,不良于行。”


    书锦艺的心跳漏了一拍。


    “什么伤?”


    “箭伤,伤在左腿,毒气入了骨,很麻烦。”萧辞打开药箱,里面是各色银针和瓶瓶罐罐,“京中大夫束手无策,我只能用些险方试试。”


    “边关……”书锦艺看着他,“公子似乎与边关渊源颇深。”


    萧辞手上动作不停,选出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家父曾在军中任职。”


    这个回答,既解释了他为何熟悉边关事务,又合情合理。


    “令尊是?”


    “一个无名小卒,不足挂齿。”萧辞抬起头,看向书锦艺,“世子妃今日来此,也是为了探病?”


    这句反问,带着一丝探究。


    书锦艺笑了笑。“只是来透透气。府里人多眼杂,不如这儿清净。”


    她走到石桌边坐下。“萧公子医术高明,不知对如今朝局有何看法?”


    话题转得突兀,萧辞却接得自然。“在下只是一介草民,不懂朝政。只知道如今北狄蠢蠢欲动,边境并不太平。”


    “哦?”


    “北狄今年遭遇雪灾,牛羊冻死无数,粮食短缺。他们若想活下去,只有南下劫掠。”萧辞将银针用烈酒擦拭,“朝廷的抚恤和粮草,不知何时才能送到将士们手上。”


    他的话点到即止,却字字戳在书锦艺心上。


    父亲被贬到边塞,正是防备北狄的第一线。粮草,抚恤,这些都是父亲最需要的东西。


    “听闻朝中有人上奏,建议削减边防军费,用以修缮京中河道。”书锦艺抛出一个消息。


    “拆东墙补西墙。”萧辞评价道,“边防若破,河道修得再好,又有何用?”


    他的观点,与父亲不谋而合。


    书锦艺起身,走到他身边,看着他手里的银针。“萧公子,你说的那个老兵,住在哪个房间?我想去探望一下。”


    萧辞停下动作,看着她。“世子妃,他的伤势很重,面目全非,怕惊扰了您。”


    “无妨。”书锦艺坚持,“同是为国效力之人,理应探望。”


    她的态度坚决,萧辞沉默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在西厢房。”


    他收起药箱,在前面引路。


    书锦艺跟在后面,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这个萧辞,绝非普通郎中。他出现在她的药铺,又出现在她的别院,谈论边关战事,还提及一个面目全非的老兵。


    这一切,过于巧合。


    或许,这就是碧螺那边迟迟等不来的,“确切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