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动植物的纠缠
作品:《心中的国》 干旱的土地上,长满鲜嫩带刺的仙人柱,它里面含有大量水,这就成了盗水者惦记的目标。一只嘲鸫飞到上面排出无法消化的槲寄生种子。不久种子开始发芽,每颗种子都会生出一根触角探寻仙人柱的表皮,大多数种子都会无疾而终,只有极少数吸附到表皮。晚上仙人柱张开气孔呼吸时,槲寄生便会乘虚而入,它的组织在仙人柱体内蔓延发展,借助珍贵水分维持生命。第二年它在仙人柱表面开出鲜艳花朵,仙人柱如同涅槃重生。它结出白色果实等待鸟儿把它的种子带去下一个旅程。
或许还有很多种类似的植物,为了传播种子吸引各种各样的鸟,世界上的动植物本身就相互纠缠、相互依赖、相互抛弃,这种吸引、传播、摈弃多像人类的婚姻。
吱的一声,地铁两扇门开了,风灌进来,没有带来槐花和月季繁殖的味道,无孔不入的渗水在天花板某个角落绘制出脚下巨大球体中渺小的一隅之地。各种腿挤进来,像洄游的大马哈鱼,多少年后回到出生地产卵的情景,我只从电视上看到,身披铠甲的勇士带着家眷为了回到家乡披荆斩棘前赴后继死去。其实它们更像小时候家乡即将干涸的稻田,贪婪的双手追赶幸存的鱼群。一只橘色的拉杆箱触动了我的鞋尖,我的脚张开了外八字,将这个小可爱收纳进来。这是来自哪里的女孩,初出茅庐来北京闯荡,算她有眼光,她将在急滩大河里学会游泳,然后被淹死……
地铁胶片一样快速地抖动着,车厢里的景象忽明忽暗,外面的灯箱广告很快消失了。我睡眼蒙松地低着头,忽然一个硬物碰到我的膝盖,一个物体在我双脚间挤进来。我抬起头,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站在我前面,脸是一块白板,没挨过骂,没挨过拳头,没碰过壁,他算来对地方了。他的身高足有一米八五,一手扶着行李箱的把手,一手扶着车厢顶的横杆,身体随着地铁不停地摆动着。行李箱旁边有一双橘色的皮鞋,油亮而娇小,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道从上面袅绕而下。我顺着鞋往上看,肉色的丝袜钻进青绿色连衣裙的裙摆里。一个女孩手抱着一束茶花,从花上看她一定单身,这是地铁口常有人摆摊卖插在花瓮的插花,大多数的顾客是单身女人,有人送花或自己买花,说明她们还不过时。无数弱小的种子从各个地方前仆后继地来到北京,活脱脱多年前自己初来乍到的样子,我有些骄傲,尽管我没有骄傲的资本,又多少有些失落,像他们妄想着在这里生根发芽,经过多年打拼占有一席之地,可多年之后我还是迷途不知返的羔羊。有多少人苟且地活着,他们的生活质量并不如家乡,有的人坚持着,手里握着平衡木颤颤巍巍走在钢丝上,或许以后能够改变现有的状况,没有掉下去而且如履平地。坚持不下去的人换一个城市发展或者回到家乡,他们在这里不会留下任何东西,甚至不如一粒腐烂的种子。
当地铁报站音传出风逸街时,我睁开眼睛,地铁里空空荡荡,森林变成了沙漠。我懒洋洋站起来,走出地铁,从A口出来。这里是风逸街的心脏,商业发达,餐饮、超市、快捷酒店林立,它们是心脏起搏器。我不喜欢成为浑水鱼群的一员,快速离开乱哄哄的地方。步行五分钟来到温榆河,顺着河岸走五分钟来到小区。这是我搬到破旧小区的唯一理由,推开窗户看到白雪皑皑的雪山、波光粼粼的大海、静谧的湖泊,我不敢想象不沾边的富豪生活,一条流淌的河就够了,好比我点一杯奶茶,里面附加了许多珍珠。因此我对一梯八户的塔楼不再苛刻,对三座塔楼被拆迁楼环绕不再发牢骚,只当我看上身材和相貌都不辣眼睛的女人的嫁妆。电梯在五楼打开,我刚迈出一步,一个消瘦的身影跳进来。我迈出第二步,又被拉回来。我侧身看到树袋熊的爪子勾住了裤袢,玩具熊脑袋上的铁环挂着粉红挎包,挎包搭在消瘦的肩上,散开的长发覆盖在上面,黑色瀑布逆流而上,在额头齐刘海戛然而止。
“金钩钓鱼呢?”我从裤袢解下黑乎乎的爪子说。
“鳖。”齐刘海女人说,埃及艳后的冷艳孤傲向我袭来。
她的气势让我无法还击,我从浅水跳到深水区,走向东南户。打开门迈过如同诺曼底水泥墩的打包箱,男人从来不是搬家的好手,把各种物品归位比破镜重圆难。
屁股没坐热,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来,力道和频率已经在我耳朵磨出茧子,我没有立即理会。当啄木鸟提高力度和频率的时候,我缓慢地站起来,打开门,“伙计,你就不能换个鼓槌。”
“敲门的习惯雷打不动。这么久以为你在撸管。”沈鹏说。
“那要等到下午茶了。”
“你是怎么租到这个小区的,通过高德地图吗?那应该打消了来这里的念头。”他像跳房子蹦跳过水泥墩,把包扔在沙发上,探头探脑把剩下的房间看了遍,“屋里没有别人吧?”
“除了你没有。”
“小区看上去像鸡窝,里面的家具家电装修还说得过去。”
“找房子时和中介说过,不能留下上任的气味,这样好自欺欺人。”
“我们的生活都是自欺欺人。老婆孩子回老家你可以随便耍了。”他咧嘴笑着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在不在有啥区别,别拿我和你比较,此猫非彼猫。”我认真地说。
“没有不偷腥的猫。”他戏谑说。
“我们之间就没有认真的时候吗?董事长和副董的格局总是睡莲上的水珠。起来干活吧,虽然你比我更不擅长。只需把箱子打开,放到它们该待的地方。”
“你在讲笑话吗?”他嬉皮笑脸地说完停顿了一下,“只要你相信四只爪子比两只爪子捯饬得快就好。”他缓慢站起来,打开一只箱子。“这是什么宝贝,民国时期的古董吗?”
“黑胶唱片机,这个太高雅你收拾不了。”
“就像高雅的女人,我不感兴趣,装逼拿捏着人让我全身刺痒不得劲。”沈鹏把箱子推到一边。又打开一个,“你还有看书的癖好?”
“高雅永不过时,”我把箱子拉过来,“只是摆设而已,没有比书更高档的装饰品。这个需要分区摆放,我来吧。”
“好比女人分三六九等,不同女人不同对待。”沈鹏笑呵呵地说。
“随你怎么说,这个你在行,你接触的女人五花八门,能把一块肉分割成前尖、后尖、五花、纯瘦、腔骨、梅花、排骨。”
“这个比喻我喜欢,不同口味找不同类型的。”
“我们两个对家务都不擅长,还是坐下来说说公司的发展大计吧。”
“H医院要采购设备,我们趟趟浑水如何。”沈鹏认真地说,“这个单成了够我们吃几个月,主任是个油盐不进的家伙,护士长是盔犀鸟,漂亮警惕性高。”
“主任我在会上见到过,扯过闲篇,丫装傻充愣是头犀牛,表面憨傻实际□□都打不透。”
“主任都是一丘之貉,如同石女不好进入,不过我倒想泡泡这个护士长。”
“记住——工作与个人生活一定区分开!”
“这个户还是你来开吧,我避嫌。W医院最近我盯紧点,到处都是秃鹫,快到嘴的肉不能被别人叼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