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灯光惨白刺目，打在胡继斌憔悴不堪的脸上，眼下的乌青和深深的法令纹，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了十岁不止。


    他双手戴铐，机械地回答着刘疆和王跃的问题，声音干涩平板，仿佛在讲述别人的罪行。


    “微型摄像头是我让朱兰叶装的……护照和现金是沈星给的……”


    他对自己在陆谦余办公室安装监控设备、以及此前为沈星提供的十余份涉密信息和研究报告供认不讳。


    桌上摊开的物证——


    从公寓搜出的存储卡、行李箱夹层中的假身份证、大额外币现金，以及技术恢复的与沈星的微信、电话等通讯记录——像一把把冰冷的铁锤，将他的罪行钉得结结实实。


    然而，当刘疆锋利的目光转向最后一个关键问题时，胡继斌的麻木出现了一丝裂缝。


    “在机场，你似乎想要追踪一个人，那个人是谁，具体什么样子？是不是沈星？”


    刘疆身体前倾，紧紧捕捉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另外，你们制定的逃跑路线和最后的接应安排是什么，还有，沈星可能的藏身点、联络方式……一切细节，你要如实交代。”


    胡继斌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他眼底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感：有被沈星无情抛弃的滔天怨恨，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扭曲的对过往的维护，或许还有一丝不愿面对自己彻底失败的狼狈。


    他沉默了，用一种顽固的沉默筑起最后的壁垒。


    审讯暂时陷入僵局。


    刘疆示意暂停，与王跃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知道，要打破这种沉默，需要一剂不一样的“药”。


    门再次打开，进来的是肖晋。


    她依然穿着那身深灰色的职业套装，脸上带着奔波后的疲惫，眼神却沉静而坚定。


    她在胡继斌对面的椅子坐下，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她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陌生得令人心寒的男人。


    审讯室里的空气仿佛因为她的到来，增添了一抹沉重而悲凉的色彩。


    “茵苗，”肖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开口却先是女儿的名字，“她吓坏了，但——也比我们想象的坚强。”


    胡继斌猛地抬起头，混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刺痛的光，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避开了肖晋的视线。


    良久，肖晋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下来，充满了沉痛与懊悔：


    “继斌，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不可否认，我……也有责任。”


    “是我，忽略了你这些年心态的变化，没能早点察觉到你心里的怨气，已经积累太深太久……”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察觉？”


    胡继斌忽然嗤笑一声，笑声干涩而苦涩，带着浓浓的嘲讽，也不知道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嘲笑对方。


    “察觉了又能怎么样？难道，你能替我改变现状么？你能让陆谦余不再刻意打压我？能让集团重新重视我？能给女儿凑够留学的费用？“


    肖晋抬起头，目光坚定。


    “我不能。但我能告诉你，无论遭遇什么不公，无论处境多么艰难，一个公民的底线绝不能破！”


    “你可以愤怒，可以不甘，甚至可以离开这个环境。但绝不能违法乱纪，更不能出卖灵魂，出卖国家利益，来换取所谓的价值和财富！”


    胡继斌眼神闪烁，语气也跟着激动起来。


    “灵魂？价值？你知道他们给了我多少钱吗？三百万！！那是我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他们认可我的价值！”


    肖晋摇摇头，她的心感到生生的疼痛，但依然缓缓说到：


    “那不是认可，只是一种标价，是用金钱给你的灵魂和良知的标价！”


    “你以为沈星选择你，真的是因为你与众不同？因为你才华横溢？”


    胡继斌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


    肖晋继续道：“根据刚刚扩大的调查范围，在你之前，沈星用几乎一模一样的手段，至少还成功操纵了两个人。一个是某军工研究所因项目失败而郁郁不得志的项目助理张某，另一个是某港口国企因投资亏损而债台高筑的财务主管李某。”


    “张某向她提供了某关键系统的部分设计草案，李某向她泄露了港口供应链的敏感数据，他们现在也都在押被审。他们也都曾以为遇到了拯救自己的‘天使’，结果呢？”


    肖晋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胡继斌最后的心防：


    “你，不过是她成功剧本里第三个上演的角色，看看沈星是怎么对你的？”


    “她精心设计接近你，迎合你的失落，放大你的怨恨，用金钱和虚假的崇拜，一步步引诱你越过红线！”


    “她看中的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你所能接触到的秘密，她把你变成了一个主动卸下所有防线，亲手将国家利益拱手送上的工具！”


    “她不是在赏识你，她是在收割你！收割你的专业知识，收割你的人脉资源，最后还要收割你作为一个中国人的良知和底线！”


    “而且看起来，她几乎很快就成功了，如果这次让她逃脱，她就成功地让你一个人扛下所有的罪！”


    胡继斌面色苍白，嘴唇颤抖，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肖晋语气放缓，眼里闪现出泪花。


    “继斌，我了解你，你是有才华的高级工程师，你的技术水平和突出成就，曾经让我、让部门、甚至整个集团都钦佩。”


    “但能力和技术若没有操守和人格约束，就像没有舵的船，注定要撞上冰山，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控制欲望，约束情绪，坚守底线——这不仅仅是为了别人，更是为了保护你自己，保护你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尊严和未来！”


    胡继斌深深低下头，肩膀垮塌下去，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这时，审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胡茵苗站在门口，眼睛红肿，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怯生生又充满担忧地望着里面。


    “爸……”


    胡继斌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看到女儿，眼中瞬间充满了无法掩饰的羞愧和痛苦。


    胡茵苗一步步走近，泪水再次涌出。


    “爸，我都知道了。我害怕……我难过，但我更怕失去你。”


    她走到父亲身边，颤抖的手轻轻放在他戴着手铐的手背上。


    胡继斌的目光触及到女儿纤细脖颈上那道浅红色勒痕时，他像被电流击中般剧烈地哆嗦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戴着手铐的双手猛地抬起，似乎想去触碰又不敢，最终狠狠砸在自己的大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苗苗，我……我对不起你……”


    “我不是你爸！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我是魔鬼！”


    胡继斌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仿佛窒息一般，眼眶迅速充血泛红，发出极致痛苦和崩溃的声音。


    胡茵苗看着父亲彻底崩溃的样子，心如刀绞。


    “爸……爸！你别这样…我没事，真的没事……”


    “爸，你不要自责了。求求你，配合调查好不好？你要给自己一个赎罪的机会！把你知道的关于沈星的事都说出来，把那个害你、害我们全家的坏人抓住！就算是为了我。求你了，爸……”


    胡茵苗的泪水、话语以及她手掌上传来的坚定的力量，像一道强光刺穿了胡继斌无尽的黑暗和自我唾弃。


    他怔怔地看着女儿，看着她眼中的恐惧、伤痛，以及那份不可思议的、不肯放弃的热望。


    良久，他抬起头，看向肖晋和单向玻璃后的办案人员，眼神虽然疲惫，却多了一丝决绝和清明。


    最终，胡继斌发出一声极其沙哑、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叹息。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