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看？我还有前方么？”


    胡继斌冷笑一声，猛地转过头，眼睛因为缺乏睡眠和极度焦虑而布满血丝，声音嘶哑的低吼，打断了肖晋的话。


    “又一个记大过！彻底完了，你知道吗？”


    他用力一拍方向盘，汽车喇叭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鸣叫，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突兀。


    “澳城！是！我是去了！那又怎么样？不就是会后多呆了一天，放松一下吗？“


    “都两年前的事了，还抓着不放！还追加处分！”


    他的情绪彻底失控，面孔扭曲，所有的怨毒和愤懑找到了宣泄口，一股脑地倾泻在眼前的肖晋身上，仿佛她就是那个做出决定的人。


    “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是不是？啊？看我胡继斌最终连一个高级技术专家都得不到！是不是？”


    他死死盯着肖晋，眼神里充满了偏执的愤怒和不甘。


    “我告诉你！我没错！是——有人整我！是有人故意要搞死我！”


    肖晋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得愣住了。


    看着他狰狞的面孔，听着他歇斯底里的咆哮，心底那点微弱的同情和担忧瞬间被失望和怒火取代。


    她强压着情绪，尽量保持冷静。


    “胡继斌！你冷静点！没人要看你笑话！犯了错，就要承担后果，这是最基本的道理！


    “你到现在还认识不到自己的问题吗？你要是严格遵守出差管理规定，没有私下跑到澳城，别人怎么会抓住你的把柄？


    “请你不要总是怨天尤人……”


    “我怨天尤人？我有什么问题？我的问题就是太有能力！太扎眼！别人看着我好一点，就不舒服！”


    胡继斌根本听不进任何话，他冷笑一声，继续愤愤地骂道。


    “不用问，我都知道是谁在党委会上揭发我——是陆谦余！


    “他就是条毒蛇！盯着我不放，非要置我于死地！”


    “陆总工……”肖晋蹙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之间……”


    “为什么？因为我得罪过他！”


    胡继斌的眼睛因为恨意而闪烁着骇人的光。


    “有一次上级管理部门组织开技术标准研讨会，我反驳了他的观点。当时，我没多想，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指出他的观点有瑕疵，让他下不来台了，他肯定从那时候就记恨上我了！”


    “对，一定是这样！他嫉妒我的能力，他怕我爬起来，东山再起！”


    他越说越觉得这就是真相，所有的逻辑都自我圆洽了。


    他选择性遗忘了，他去澳城本身就是严重的违规行为，就算有人有意揭露他的黑幕，也是因为他有黑幕。


    肖晋沉默无语。


    她也听到传言：那次党委会后，党委书记张瑞泽曾找陆谦余谈话，问他既然早就知道胡继斌违规去澳城，为什么没有及时向党委汇报，而偏偏要在党委会讨论高级专家竞聘人选的时刻，当众抛出这件事。


    往深里分析，张瑞泽可能也感觉陆谦余在党委会上端出胡继斌的“污点”，并非全是出于公心，而是借机夹带私货。


    沉默在车内弥漫，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雨点敲打车顶的单调声响，如同倒数计时。


    半晌，肖晋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而清晰，像手术刀一样精准犀利。


    “还是那句话，就算有人看你不顺眼，想抓你的把柄，也要有把柄可抓。”


    她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他，那眼神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我奉劝你，以后务必要谨言慎行，一点一滴都要严格要求自己，否则，最终吃亏的是你自己。”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在胡继斌最敏感脆弱的神经上。


    她总是这样！


    永远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永远一副冷静理智、洞悉一切的模样！


    她根本不懂他承受了多少不公和屈辱！


    说完，她不再看他，猛地推开车门，抓起雨伞，决绝地冲进了淅沥的雨幕中，快步走向那扇透出温暖灯光的单元门，一次也没有回头。


    车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彻底隔绝了外面潮湿的世界，也像一道闸门，斩断了两人之间微弱的联系。


    车内瞬间陷入死寂，只剩下胡继斌粗重的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声，以及车窗外那令人烦躁的、无止无休的雨声。


    他死死盯着肖晋消失的方向，仿佛要将那空荡荡的雨幕瞪穿。拳头在身侧紧握，指甲因为极度用力而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奇异地缓解了心口那团几乎要爆炸的灼痛。


    “滚！有多远滚多远！”


    他从牙缝里挤出恶毒的咒骂，声音嘶哑低沉，充满了无处发泄的怨毒。


    肖晋那些所谓的“忠言”，在他听来无比刺耳，不过是胜利者对失败者假惺惺的怜悯和居高临下的说教！


    他早就受够了她这副永远正确、永远冷静的嘴脸！


    她根本不明白，他需要的不是教训，不是反思，而是认同，是共情，是有人和他一起咒骂这该死的不公（他认为的不公）！


    但此刻，占据他全部心神的，已经不是肖晋的离去。是那个名字——陆谦余。


    像一点火星溅入油库，瞬间引燃了冲天的烈焰。


    “陆谦余，好啊，咱们走着瞧！”


    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摩擦的咯咯声。


    他仿佛“看”到陆谦余端坐在椭圆桌旁，脸上挂着那副一贯的、道貌岸然的严肃表情，看似客观公正，实则字字诛心地陈述他的“罪状”，眼底有着一闪而过的冰冷的快意……


    每一个细节都在他脑海里无限放大、扭曲，最终凝固成陆谦余要将他彻底置于死地的铁证！


    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对他赶尽杀绝？


    转念间，无数的画面在他眼前飞掠：


    为了攻克重大项目的技术难关，他连续三个星期住在办公室，熬得双眼通红；


    为了某个突发故障，他半夜从床上爬起来冲向机房，直到黎明；


    还有那些数不清的加班夜晚，陪伴他的只有冰冷的电脑屏幕和浓得化不开的咖啡……


    他曾以为这些付出能换来认可和尊重，能让他这个“小镇作题家”真正在这座城市立足，出人头地。


    可现在，他曾经为之奋斗、甚至视为依靠的国通集团，在他眼中已然变形，像一头冰冷无情、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


    它吞噬了他的青春、他的才华、他的热情，最后还要毫不留情地将他彻底嚼碎、唾弃！


    制度是冰冷的，人心是险恶的。


    它们联手将他打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陆谦余，就是这头巨兽最狰狞的獠牙，是执行这最终毁灭的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