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宾利缓缓驶入宋家老宅，在别墅门口停稳。


    佣人恭敬地拉开车门。


    宋泽率先迈出，而后习惯性地转身，朝车内的许冉伸出手。


    再熟悉不过的姿态。


    许冉却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没有动。


    宋泽的眉心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声线沉了几分。


    “下车。”


    许冉没再耽搁，自己推开车门，利落地从另一侧下来，站定。


    宋泽收回悬在半空的手，眸色深沉地看着她，再次伸手，想去牵她。


    许冉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空气有片刻的凝滞。


    她压低声音，提醒，“宋总，别忘了我们的协议。”


    宋泽愣了一瞬，脸色沉了不少。


    许冉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淡无波，“离婚协议和补偿协议都是签了，宋总不会这么没有契约精神吧？”


    宋泽有口说不出，突然觉得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几天奶奶什么都没问，显然就是在等他把人哄好。如果他们不能先以前一样手牵手进去，奶奶会怎么想？


    宋泽盯着她，看着她脸上狡黠的笑意，暗暗松了口气。


    心想就当陪她玩儿了。


    他拿出手机，开始转账，密码输到一半指尖在屏幕上顿住。


    “十万是一天，还是一次性？”


    他扯了扯嘴角，带着一抹笑意。


    “如果是一次性，许小姐，你这就是敲诈。”


    许冉抿了抿唇，被口红染过的唇瓣，像沾了晨露的玫瑰，莹润饱满。


    “当然是一天。”


    她不疾不徐地补充，“准确来说，是在老宅，以及任何有必要配合的公共场合，按天计费。”


    “我不是无良商家，宋总放心。”


    她顿了顿，眼神清亮。


    “但，其余时间，恕不奉陪。”


    宋泽磨了磨后槽牙，说得她好像很大度，他斤斤计较一样。


    男人薄唇抿成一条线，指尖飞快地输入密码。


    几秒钟后，“滴”一声，许冉的手机屏幕亮起。


    看着分毫不差的到账信息，笑意在许冉唇角蔓延。


    前一秒还疏离讨价的女人，下一秒便换上了温婉乖巧的笑。


    她主动伸手，轻轻挽住了宋泽的胳膊，声音里是她特有的甜软。


    “走吧，别让奶奶等急了。”


    宋泽垂眸看着她挽在自己臂弯的手，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个女人收放自如的演技，简直能拿奥斯卡。


    可偏偏，眼前的她，比过去三年任何时候，都要来得生动，有趣。


    两人并肩走进客厅。


    宋老太太正坐在红木沙发上，看到他们亲密地挽着手进来，紧绷了几天的脸终于舒展开，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我就知道，我们冉冉最好脾气，这么快就原谅这个混小子了。”


    许冉故作不解地眨了眨眼，笑得乖巧。


    “奶奶，您说什么呢？”


    她亲昵地靠向宋泽，仰头看他，眼里像是盛满了星光。


    “阿泽就是没有分寸了些，又没犯什么大错，哪里需要我原谅。”


    她转回头，握着老太太的手，语气热络又大度。


    “阿泽重情，小姨遇到事，哪有不帮的道理。且不说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就算只是薛姨的亲妹妹，也不能坐视不管，对吧？”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全了宋泽的面子，又彰显了自己身为宋家少夫人的豁达。


    宋老太太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宋泽抬眸看着许冉，心想这二十万花的挺值，她开心，奶奶也开心。


    客厅里其乐融融的气氛，被一道不疾不徐的轮椅声打断。


    薛凝推着一个男人从偏厅缓缓出来。


    男人五十岁上下，面容清瘦，双腿盖着薄毯，神情木然。


    正是宋泽的父亲，宋国平。


    四年前，他与薛凝在国外度假时遭遇意外，双腿骨折，从此再也没有站起来。


    曾经叱咤商场的男人，如今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家里的事，公司的事，他都再不过问。


    而且这两年整个人的精神更是有些呆呆愣愣的。


    薛凝停下轮椅，目光落在许冉身上，唇角带着得体的笑。


    “冉冉来了。”


    她柔声开口，“孟孟那丫头，我已经狠狠说过她了，以后再不敢胡乱喝酒，给你和阿泽添麻烦了。”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宋玉的轻嗤声，“呵，自己人帮忙就成了添麻烦，宋家祖训，一家人要互帮互助。嫂子，你就是太客气了。”


    宋玉斜睨着许冉，语气不屑，“孟孟怎么说，也是在我们宋家长大的，跟阿泽从小一起的情分，不是谁都能比的。”


    “阿泽护着她，帮着她，那是应该的。”


    “自家人，哪有不向着自家人的道理？”


    这话，明着是说给薛凝听，实则字字句句都往许冉心上扎。


    宋泽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


    他花钱买来的和睦，就这么被他姑姑几句话搅得稀碎。


    宋彤彤跟在宋玉身边，轻蔑地扫了许冉一眼，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


    “就是，小姨本来就是我们家的人。”


    “不像某些泥腿子，以为一脚踏进我们宋家，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可惜啊，骨子里那股穷酸样，怎么都洗不掉。”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宋老太太的脸色沉了下来。


    “都给我闭嘴！”


    老太太将手里的茶杯重重往红木茶几上一搁，发出一声闷响。


    “不会说话就别说，阴阳怪气的，说谁呢？”


    许冉垂下眼，看着老太太布满褶皱的手。


    以前听到这些话，她会难过，会委屈，会想方设法地证明自己。


    如今，只剩下心酸。


    心酸盖过了难过。


    她甚至有些可笑的后悔，后悔自己当初怎么会妄想着，能融入这样一个从骨子里就看不起她的家庭。


    再抬眼时，她脸上已经挂上了得体的微笑，看不出半分异样。


    “奶奶，没关系的。”


    她摇摇头，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姑姑和彤彤说的也是事实。”


    “我出身普通，配不上宋家，她们看不上我，很正常。”


    她这番不卑不亢的自白，反倒让宋玉母女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像是用尽全力的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


    薛凝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被笑意掩盖。


    “冉冉这是哪里话。”


    “你看你这气质，这长相，多漂亮，一点都不像从小地方出来的。”


    许冉依旧笑着，一如往常那般，轻声道了句“谢谢阿姨”。


    老太太瞪了一眼自家女儿，警告道：“岁数不小了，整天傻乎乎的。冉冉和阿泽的事，你别瞎掺和。”


    “妈。”宋玉不满，“我也是为阿泽，为宋家好。结婚三年了，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还那么小心眼，哪里配得上我们家阿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