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直到教室门口，阮温也没问他。


    几年没回的父母怎么回在年后一月突然回国。


    ……还有那个妹妹。


    两人在楼梯口告别后便各自回了教室，阮温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地板走进去。刚踏出两步，身体突然被从座位下一处地方飞过来的东西硌的生痛。


    接着一群男生洪亮的声音响起在整个室内。


    “哎呦，祁阳你这不废了吗？”话里满是幸灾乐祸的意思。


    “谁让她这么倒霉，早快一步都不会撞到。”


    “行，你赢了。”说完又是一阵笑声，还带着掌声。“有什么关系？童哥今又没来。”几人完全看都没看门口孤零的阮温。


    阮温听着他们的交谈，听不进去，只感觉脚步有千斤重。突然桌子的敲击声打破后排几人的嬉笑声。


    阮温闻声抬头看去，是齐岚。她站起来回头朝那几人看去，抬手又指着她们。一字一句：“一个个没脑子的东西，不道歉就等着我告老师吧。”


    说完后门“咚——”的一声被人踢开。


    先前叫的最起劲祁阳听到声响身体没站稳的抖了下。


    教室内来的早的同学纷纷扭头都是一脸看戏的表情，门口童今安下颚紧绷走过去重重将书包扔在祁阳旁边的座位上。


    “咚——”又是一声重响。


    气氛从他进来后突然便如同被冻结一样，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先前还在祁阳身旁调侃的几人瞬间闭了嘴，默契往退后。


    “我有提醒过你们吧，嗯？”他漆黑一片的眼抬眸对上祁阳的苦色的脸，对面的人吓得哆嗦后脚退后一步。


    接着很长一段沉默。


    眼看班级的人越来越多，阮温抿了下唇往童今安后面的方向走下去。


    他还是没动站在那里没人敢靠近，阮温过去也没敢拉他。挪步上前在他耳边轻轻出声，语气软糯：“上课了。”


    男生终于动了，眼神变淡移开视角。手指一勾带起书包一带，跨步走去窗边后排。


    这时，轻脆上课铃在头顶响起，无关紧要的人都自觉回转过头。跟祁阳玩的不错的兄弟拉着呆站在那的他坐下，摇摇头“忍着呗。”


    一上午的课阮温都感觉如坐针毡，早上的事她还没算清楚，身后便时不时传来童今安轻微的呼吸声。


    中午许果纯跑来找阮温去吃饭，她起身时瞥了眼趴在桌上的童今安，窗外的风顺势吹散他额头的碎发，一时分不清是真睡还是装的。


    食堂内阮温跟许果纯排了几分钟队一前一后端着盘子从前排低着头走出。随便找了个稍微凉快些的地方就坐下了，出奇的梁恒今天没跟过来。


    许果纯也略微感觉到有些与往常不同，嘟囔起小嘴。低眸夹起盘子里一块糖醋排骨放进对面阮温盘内：“多吃点，你都瘦了。”


    阮温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到。


    吃到一半许果纯终于开口，声音比平常淡了许多：“温温，你说我现在走艺术生还来得及吗？”很认真。


    不像她了。


    阮温闻言觉得有些饱了顺手放下筷子，抬眼没有拐弯抹角：“怎么了？”


    “就……文化不好……”断断续续，欲言又止。


    这个理由她当然是不信的，心知肚明。没揭穿她而是低眸在想这个问题，“美术生，舞蹈生现在有些…”她摇摇头。


    忽然她想到什么激动拉起许果纯的手：“你不是在校园广播站吗？”


    她手正还在扒拉盘子，听着她的话有些懵觉得阮温在开玩笑，轻拍开抚上的暖手：“开什么玩笑，我明天就跑去念念稿子，放放歌。”


    “这就够了！”可她确斩钉截铁。


    其实大家都知道她进广播站无非是为了中午早十几分钟吃饭时间。但也不可否认许果纯确实有认真在做。


    午餐过后，下午四节课很快过去。阮温收拾好书包起身，眼睛略过后座，这才发现身后人什么时候不见的她都不知道。


    收回目光，窗边外许果纯兴奋朝里招手，梁恒还是松松垮垮靠在墙上，陈俞柯感受她望来的目光对她挑眉。


    她脸一瞬透红。


    人终于齐了。


    回家路上路灯依旧敞亮，这几个月走走停停，跌跌撞撞上半学期快的毫无征兆，马上在下星期期末考结束画上句号。


    跟许果纯两人在分岔路口分别后，阮温她们转身便又陷入黑暗。陈俞柯一手始终紧插裤兜，一步一步。


    七点十分，路边时不时吹过一阵凉风，阮温走前一步接住吹过的风，身体不受控制一抖。


    她抱起胳膊。下一秒，一阵暖风扑上背，略显粗糙的校服外套被她披上。耳边这时轻飘入一声：“穿上。”


    “嗯。” 她点头，低头将拉链拉上。


    一路直到小区门口，保安室内灯火通明，一个穿着服装看上去30多的年轻男性，靠在椅子上偏头像是睡熟了。阮温很少于不必要的人交流，带着陈俞柯抄小路插了过去。


    501门口，阮温脱下外套递上前：“还给你，今天谢谢啦。”男生却没接，他扯了下嘴唇，语气有些坏：“就这样还我？”


    阮温没听懂似的眨巴下圆圆的眼睛，后知后觉才明白过他的意思。


    “哦，那我拿回家今晚洗了，周一再还给你。”她抬眸有些尴尬语气却是真诚认真给的回答。


    忽然，她双手中的衣服被一把扯过上前，陈俞柯随意揉了揉口袋，半响挑眉看着她被风吹红的脸颊：“真傻，是我要给你穿的。”


    接着声音暖了几分：“回去吧，别真着凉了。”说完阮温点点头，半拖拉着进了家门。


    第二天周末，靳韵叶上午10点左右到家，那时阮温还在睡梦中。


    靳韵叶推开阮温卧室门时，带进一缕阳光和早餐的香气。她看着床上蜷成一团的女儿，眼底带着奔波后的疲惫，却还是放轻了手脚，只将一杯温牛奶放在床头柜上。


    阮温其实已经醒了，只是贪恋被窝的温暖，闭着眼装睡。直到听见母亲轻轻带上门的声音，她才睁开眼，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


    对门501昨晚似乎很安静，安静得让她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妈妈。”阮温叫了一声，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嗯，快吃，都十点多了。”靳韵叶招呼着，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外婆年纪大了，以后我们一个月去看一次她。”


    阮温脑海里又浮现出慈祥老人的样子，点点头“可以啊”了一声，拿起包子小口咬着。


    吃完一个包子，阮温喝了口豆浆，状似无意地开口：“妈妈，陈叔叔他们……是不是回来了？”


    靳韵叶滑动屏幕的手指顿了一下，终于抬起头，目光在阮温脸上停留了两秒，才叹了口气：“你也见到了？”


    “嗯，昨天……在陈俞柯家看到的。”阮温低下头，用筷子戳着盘子里的包子，“他们还带了个小妹妹。”


    靳韵叶放下手机，语气有些复杂：“你陈叔叔他们……在国外那边工作稳定了，这次回来，估计是想处理一下这边的事情。”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可能……也想把小柯接过去。”


    尽管早有猜测，但亲耳从母亲这里听到，阮温的心还是猛地沉了下去。她戳包子的动作停住了，指尖有些发凉。


    “那陈俞柯……他自己愿意去吗？而且马上高三……”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干涩。


    “这哪由得他愿不愿意？”靳韵叶觉得她今天话有些多了，摇摇头，带着点过来人的感慨，“他爸妈到底是他爸妈，那边又是一家人……他一个半大孩子，在国内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一家人”三个字像根小刺，轻轻扎了阮温一下。她想起昨天在楼下看到的那一幕，陈俞柯看着那个小妹妹时，脸上那种复杂又陌生的神情。对他来说，那才是他法律上最亲密的一家人，而她，连同这条住了十几年的巷子，或许终究会成为他人生里逐渐褪色的背景。


    “怎么了？”靳韵叶察觉到女儿的沉默，看她脸色不太好，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不舒服？昨天一个人在家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没有。”阮温偏头躲开母亲的手，声音闷闷的，“就是没睡醒。”


    她站起身，把没吃完的包子推远：“我吃饱了，回屋写作业了。”


    回到房间，关上门，阮温却没有立刻去碰书包。她走到窗边，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501的窗户。窗帘紧闭着，和往常任何一个周末的上午没什么不同。


    可她知道，不一样了。


    她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他说的【站那别动】。她指尖悬空，打了几个字：【你……】又飞快删掉。


    她能问什么呢？问他是不是要走了？什么时候走？她以什么立场问呢？


    最终，她只是烦躁地把手机扔回床上，自己也跟着扑倒下去，把脸埋进还带着阳光味道的被子里。


    门外传来靳韵叶收拾碗筷的声音，还有隐约的、压低了声音的通话声，似乎是在和陈家联系。


    阮温竖起耳朵，却什么也听不清。


    这个周末，突然变得格外漫长和难熬。


    阮温把脸埋在枕头里，心里乱糟糟的。门外靳韵叶压低声音的通话还在继续，她忍不住竖起耳朵，捕捉着零碎的词句。


    “……是吗？那也挺好……”


    “孩子还小，确实需要适应期……”


    “小柯这边……”


    “小柯”两个字让阮温的心提了起来。她屏住呼吸，下床走进悄悄把房门拉开一条缝。


    靳韵叶背对着她，站在客厅窗边，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一些：“……是啊，留在国内也好，小柯马上高三了，折腾不起……嗯，理解，都是为了孩子……”


    留在国内？


    阮温猛地愣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靳韵叶又说了几句便挂断电话，一转身，就看到女儿房门开着条缝，一双眼睛正眼巴巴地望着她。


    “偷听什么呢？”靳韵叶挑眉。


    阮温索性拉开房门，也顾不上掩饰了，急切地问：“妈，陈俞柯……他不出国了？”


    靳韵叶看着女儿难得外露的焦急模样，心里明镜似的，面上却不动声色：“你陈阿姨决定先留在国内了。那边工作虽然好，但小柯高三关键时期，转学适应新环境风险太大。而且……”她顿了顿，“那小妹妹身体似乎不太适应国外的气候，回来这几天好多了。”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 relief 瞬间冲散了阮温心头的阴霾。她感觉胸口那块堵着的大石头“砰”地一下消失了，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哦……这样啊。”她努力压下想要上扬的嘴角，故作平静地应了一声，转身就想溜回房间。


    “站住。”靳韵叶叫住她，眼里带着点了然的笑意，“作业写完了？下个月期末考，准备好了？”


    “马上去！”阮温头也不回地钻回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终于忍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


    窗外，阳光正好，连对面501紧闭的窗帘看起来都顺眼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