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很快过去，一整天老师们都在讲解考卷，到了下午整间教室散发出死气沉沉的感觉，阮温还在想放学怎么跟陈俞柯说那件事，双手撑着脸迷迷糊糊间就闭上眼了。


    “阮温！”


    黑板擦敲击讲台的声音惊得她猛地抬头。全班同学的视线像聚光灯一样打过来，她猛的睁开眼感觉脸颊烧得发烫。


    “第17题。”物理老师推了推眼镜，“上来写解题过程。”


    阮温内心一慌磨蹭着站起来，膝盖撞到桌腿。她瞥见窗外走廊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陈俞柯抱着作业本经过，脚步在看到她的瞬间微微一顿。


    她走上前往着黑板上的题目模糊成一片。阮温捏着粉笔，听见身后传来窃窃私语。


    突然，教室前门被轻轻推开，阮温拿笔的手指一顿。


    “老师，教务处通知。”陈俞柯的声音平静得不像撒谎，“竞赛组要临时开会。”


    他说话时目光直直落在阮温侧脸。


    七班物理老师是桑浦从其它学校大费周章挖来的，眼下负责物理竞赛的练习。


    “阮温同学。”沈缙朝陈俞柯点点头，撞头敲了敲黑板。


    阮温被叫回神，一用力粉笔被折断碎落在地，她条件反射的低身去捡，却听耳旁人道：“解完，我回来看。”


    阮温心想这不就最后一节课了吗？


    门口陈俞柯轻咳一声。


    她起身抬起眼同他对视一眼，慌张点头转身写下第一个公式时，听见前门关上的声音。


    又没完全合上，阳光照得刺眼，粉笔与黑板摩擦的声响像放大了十倍。最后一笔落下时，她才发现自己写的是陈俞柯惯用的简化解题法。


    题目不难，她在前排同学帮助下完成。回到座位她叹气，自己一定要好好学物理。


    忽然，后面课桌被敲响，男生声音懒散：“第四个步骤错了，沈哥最烦那种。”


    阮温扭头看他，满脸疑惑：“你怎么知道？”


    “应该用动能定理，不是动量守恒。”说着他翻出几张纸什么大概印着公式，起身拉开椅子“走了。”


    留下一脸不懂的阮温，她去问男生旁边乱坐位置的祁阳：“下课了吗？”


    正和别人聊的火热的祁阳闻言转过头来，“没下课呢！”说着又想起什么补偿道：“沈缙喊童哥去搞竞赛。”


    阮温听的一头雾水但还是点点头似懂非懂，坐正握起笔重新算起黑板上的解题步骤。


    最后到下课铃响老师都没回来检查那道题，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阮温想到还有等陈俞柯，收拾书包的速度放慢。


    “还不走？”


    许果纯靠在门框上，语气抱怨。阮温刚好拉上书包拉链：“陈俞柯说让我等他...”


    “啧啧。”许果纯撇嘴走了进去，拉开椅子在阮温身旁坐下。“我来时看到陈俞柯和沈禾清在物理组教室。”


    阮温抬眸看向黑板上写的解题过程，淡淡道：“嗯。”


    许果纯听到她的回答是震惊的，“嗯？”


    忽然间，后门被人推开，梁恒没上课跑去打球，现在汗水直流，一手抱球，一手去扯衣角擦额头的汗滴。


    在看见两人后愣住，笑着走去自己座位收拾东西，动作没停，扭头问道：“纯姐等我呢？”


    许果纯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想得美。”


    梁恒轻笑没有生气，挎上书包朝她们走去，对着许果纯：“走吧，我送你回去。”又看向阮温把自己知道的说出：“陈少他们竞赛的聚会去了，别等了。”


    “聚会？”阮温的手指停在书包拉链上，金属齿咬住了一小块布料。


    梁恒把篮球在指尖转了一圈，汗水甩在课桌上：“对啊，物理组庆功宴。”他瞥了眼许果纯，“那个沈学姐请客，就学校对面那家火锅...”


    许果纯猛地踩了他一脚。


    阮温慢慢站起来，“温温...”许果纯伸手想拉她。


    拉扯间桌上课本哗啦啦散了一地。阮温蹲下去捡，发现那张56分的物理试卷正巧盖在童今安留下的草稿纸上——两种截然不同的解题步骤并列在一起，像一道无解的方程式。


    “不用等我了。”阮温把试卷揉成一团塞进口袋，声音淡淡：“你们先走吧。”


    梁恒忽然意识到什么拉上许果纯就走了。


    阮温走出学校时，暮色像被打翻的墨水，渐渐晕染了整个天空。她把书包往肩上提了提，皮质背带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


    路过学校对面的火锅店时，她不经去张望，玻璃窗映出里面推杯换盏的热闹景象。沈禾清正在给陈俞柯倒饮料，鱼骨辫上的银丝带垂下来，扫过他的手臂。


    阮温加快脚步，书包里那本物理笔记突然变得异常沉重。


    “走这么快，心虚啊？”


    一道阴影斜刺里切过来。童今安倚在电线杆上抽烟，烟头在暮色中明灭不定。他换去校服，黑色T恤领口歪斜，露出锁骨处一道淡粉色的疤痕。


    阮温回头看清两人，不由得抓紧书包带：“你不是去竞赛...”


    “溜了。”童今安把烟掐灭，指尖弹出一枚游戏币，“比听沈缙念经有趣多了。”


    “嗯。”阮温没有抬头。


    火锅店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阮温忍不住去看。


    “喂。”童今安突然挡在她面前，语气里是她没听过的温柔，“带你去个地方。”


    他不由分说拽住她的手腕，虎口的疤痕硌着她的腕骨，阮温被他拉着穿过马路。


    游戏厅的霓虹灯坏了一半，“欢乐天地”预约变成了“欢乐大也”。童今安从兜里掏出几枚游戏币，金属碰撞声清脆响起。


    “投篮机，玩过没？”他带着阮温来到一处角落，抛了两枚币给她。


    阮温接游戏币时，发现他指节上还沾着粉笔灰，没有出手摇摇头。


    “怕了？”童今安挑眉，耳钉在霓虹灯下闪着冷光。


    阮温也来了气把书包往寄存柜一塞：“谁怕谁！”


    投篮机的音乐震耳欲聋。阮温连续投丢三个球，童今安在他旁边疯狂投进。


    “你为什么跑去物理组？”阮温突然问。


    童今安的游戏币啪嗒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后颈的棘突在T恤领口若隐若现：“谁告诉你的？”站起身时，他的眼神变得很冷，“我只是讨厌按部就班。”


    阮温没有回答继续向前投篮，最篮子里只剩最后一枚游戏币。


    “走了。”童今安突然说，从寄存柜拎出她的书包，“送你回去。”


    夜风裹着火锅的香气扑面而来。阮温刚踏出游戏厅，霓虹灯就在她眼前炸开一片眩晕的光斑。童今安走在她前面半步，黑色T恤被汗水浸透，贴在肩胛骨上，勾勒出锋利的轮廓。


    “你投篮姿势——”


    童今安的话戛然而止。阮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火锅店门口站着七八个穿校服的学生。


    阮温的指甲不自觉陷进掌心。


    女生注意到了他们，“阮温？”沈禾清先开了口，鱼骨辫随着歪头的动作轻轻摇晃，“真巧啊。”


    童今安故意收紧手臂：“我们正要走。”低头看向阮温，“好学生该回家写作业了。”


    陈俞柯站在一旁一直不言，突然向前一步，白衬衫第二颗纽扣的位置只剩一根孤零零的线头：“物理笔记...”


    “不用。”阮温听见自己说，“童今安教了更简单的方法。”


    路灯“滋啦”一声不合时宜亮起来。沈禾清突然轻笑：“看来有人抢了陈老师的工作呢。”


    童今安吹了个口哨，随着阮温脚步走出三步远，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陈俞柯追上来抓住阮温另一只手腕，掌心有火锅店特有的温热：


    “我有话...”


    “俞柯！”沈禾清在身后晃了晃手机，“大家等你回去切蛋糕呢。”


    这停顿的几秒里，童今安突然发力将她拽离，陈俞柯的指尖从她腕间滑落，像错过的公交车扶手。


    转过街角时，阮温回头看了一眼。陈俞柯仍站在原地，白衬衫被火锅店的红灯笼染成橘粉色。沈禾清正往他手里塞什么礼物盒，银丝带缠住了他的腕表。


    “舍不得？”童今安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糖纸，“喏，草莓味。”


    阮温接过糖，包装纸上印着便利店打折的标签。远处传来自行车铃响，教导主任老梁的身影出现在路口。童今安猛地将她拉进巷子阴影里，两人后背撞上冰凉的水泥墙。阮温闻到他身上有股实验室特有的铁锈味，混着淡淡的硝石气息。


    “童今安！”老梁的吼声震落墙头一片枯叶，“又带女同学瞎混？”


    阮温早些没认出来，后听着熟悉的声音，身型一僵。


    “放学时间。”童今安把阮温往身后藏了藏，“校规第12条，放学后学生有自主——”


    “放屁！”自行车刹在他们面前，“人家物理组在聚餐，你看看你...”他往里一瞅再看清后面的女生时，眼神愣着，没等他张口，身后一道清晰声。


    “阮温是我邀请的。”


    陈俞柯的声音从巷口传来。他手里还拿着沈禾清的礼物盒，包装纸在奔跑中撕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蓝色丝绒。


    教导主任狐疑地扫视他们。沈禾清气喘吁吁地追来，银丝带散了一半：“主任，他们确实是我们邀请一起的。”


    空气凝固了几秒。老梁哼了一声，指着童今安说道：“你，又是你！上次在操场抽烟，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这次又带女同学到这种巷子里来，成何体统！”


    老梁皱着眉头，目光在陈俞柯、沈禾清和阮温、童今安之间来回扫视，眼神里满是怀疑。


    童今安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双手插兜，嘴角勾起一抹不羁的笑：“梁主任，我可没带她来巷子，是她自己跟着我跑过来的。再说了，这巷子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怎么就不行了？”


    老梁被童今安的话气得吹胡子瞪眼，目光在众人身上又扫了一圈，最终还是缓缓点了点头：“行了行了，都早点回家，以后别在学校附近搞这些有的没的。尤其是你，童今安，再让我抓到一次违反校规，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童今安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知道了，梁主任。”


    老梁骑上自行车，临走前还不忘又瞪了他们一眼，这才蹬着车离开。


    飞蛾在光晕里乱撞，童今安把草莓糖的包装纸揉成一团，抛物线扔进垃圾桶：“走了。”他转身时黑色T恤擦过阮温的手臂，带起一阵带着硝石味的风。


    “等等——”阮温下意识伸手，却只抓住一团温热的空气。


    童今安背对着她挥了挥手，背影很快被夜色吞没，只有脚步声在巷子里回荡，像渐弱的鼓点。


    “阮温。”


    陈俞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比平时低沉。阮温转身时，发现他已经摘下了眼镜，睫毛在眼下投出两片小小的阴影。沈禾清不知何时离开了，只剩他一个人站在路灯下。


    “聚会...”阮温最终开口刚说就被打断。


    ”不是聚会。”陈俞柯走近几步，白衬衫领口敞着，那颗丢失的纽扣处线头支棱着，“是送别会。沈禾清要转学了。”


    阮温愣了，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她爸爸工作调动。”陈俞柯继续解释，“物理组只是...刚好今天聚餐。”


    暮色中有蝉鸣响起。阮温突然发现陈俞柯的左手腕内侧有一道红痕，像是被什么绳子勒过。她想起沈禾清刚才拽他时的银丝带，喉咙突然发紧。


    “你没必要跟我解释。”


    “有必要。”陈俞柯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动作很轻，像轻风拂过：“童今安...”


    “他只是教我物理。”阮温挣了一下，没挣脱，“你忙着给沈禾清送行的时候。”


    闻言男生松了口气：“我就知道。”


    他突然迫不及防俯身上前，声音带着傲娇：“阮同学，现在时机未到不能早恋！”语气不像玩笑。


    阮温一惊，身体反应的往后退去几步，愣了一瞬，只是呆呆点头。


    陈俞柯看着她的反应笑的更故意了。看向她朝路灯走，“回家！”


    陈俞柯大步朝路灯下走去，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阮温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


    陈俞柯在几步外停下，回头看她，“发什么呆？”


    阮温回过神，快步跟了上去。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一盏一盏掠过，将他们的影子时而重叠，时而分开。


    阮温脚步一顿，没说话。


    “他教你的那个解题方法，”陈俞柯侧头看她，“是简单的？”


    阮温抬眼看他，路灯的光落进他眼睛里，像两簇小小的火苗：“你教我的方法也没错。”


    陈俞柯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点阮温读不懂的情绪：“是啊，我教你的，当然没错。”他顿了顿，又说道，“不过童今安……他那个人，看着吊儿郎当的，其实还挺厉害。”


    阮温“嗯”了一声，没再接话。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谁都没有再说话。夜风轻轻吹过，带着初秋的凉意，阮温不自觉地拉了拉书包带。


    “那个……”陈俞柯又开口，声音里带着点犹豫，“今天的事，你别往心里去。”


    阮温抬眼看他：“什么事？”


    陈俞柯噎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笑了：“就是……我和沈禾清的事。”他挠了挠头，“其实我们……也没什么，就是她要转学了，大家一起吃个饭。”


    阮温点点头：“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陈俞柯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阮温，我……”


    “陈俞柯。”阮温突然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你不用解释。”


    陈俞柯看着她，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好，我不解释。”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阮温熟悉的温柔，“不过，阮温，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不会的，还是可以来问我。”


    两人又沉默着走了一段路，眼看就要到小区门口了。


    “阮温。”陈俞柯突然又叫住她。


    “嗯？”


    “明天……”陈俞柯顿了顿，“明天物理课，你要是还不会，我再给你讲一遍。”


    阮温笑了，那笑容比夜色里的灯光还要柔和：“好。”


    陈俞柯看着她的笑容，眼神里闪过一丝什么，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那……明天见。”


    “明天见。”阮温转身朝门口里走去，夜风吹起她的校服衣角，像一只即将飞走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