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四十一章 差一点失去至亲至爱
作品:《他有悔》 许妍听得出来他是在说谁。
他们好像是在说同一个人,却又不完全是。
他说的是活着的斯越,她想的却是那个死去的孩子。
被他激怒,许妍扎得更深了些。
项易霖坚实的肌肉就那样被刺破,嵌进皮肉,湿热的血黏在了许妍的指节上。
她的指尖好像被烫到,蜷了蜷,但冷厉的眉眼并不惧,反倒多了狠:“你不配提他。”
门外的楼道传来脚步声。
许妍毫不犹豫抽出了那把剪刀。
一种剥离感和空虚强烈侵蚀着项易霖的精神,甚至超越了疼痛带给他的本身感受。
在门外那伙人要进来的这半分钟,许妍有条不紊擦拭好了剪刀上的血迹,放回消毒铁盘中。
又强势扒开他的衬衫,用绷带快速缠绕了几圈。
她扒他衣服的动作简直像是在对待菜市场上的猪肉,麻木又迅速。
项易霖的脸淡的,冷的,肩膀上坚硬块垒分明的肌肉是她曾摸过亲过千百次的,如今却视若无物。
门被敲了两下,处理事故的交警进来。
房间内一片平静——
只剩下处理完伤口的医生和正在给自己穿衣服的病患。
交警抬头看了眼两人,“没什么事,照旧问一下刚才的情况。”说着,他看向资料,顿了秒,“你们是夫妻是吧?”
项易霖淡淡“嗯”了声。
交警似乎是想成了丈夫为保护自己妻子和孩子,才去用车拦截住那辆失控车的案件,对项易霖的态度极为和蔼。
许妍为了配合警方,硬是等问完话才走。
她冷着一张脸走了。
交警看着这位极不关心丈夫伤口的妻子,顿了顿,深有同感的感慨叹了口气,跟项易霖道:“好好养伤,你媳妇估计也是担心你,因为担心你才生气。”
项易霖笑了声。
或许吧。
项易霖的检查在当天晚上出结果,腰椎骨裂,需要留院。
许妍没来一下,相关工作也都是由隋莹莹来开展的。
隋莹莹对他态度也不好,是既看不惯他,又有点害怕他。
最后还是赵明亮来的,打量了他好几次,悄声问:“您真是我们许主任的老公啊?”
隋莹莹:“赵医生!”
“……知道了。”赵医生不再八卦,将输液瓶调到合适温度。
当天晚上,项易霖在病房办公,邱明磊到场,就看见他肩上的伤口,啧啧两声。
“你说你,千里迢迢过来送身子,就为了挨一刀捅?”
说完,邱明磊冻得哆嗦,“你这屋子比外面可冷多了,什么情况。”
项易霖不咸不淡:“特殊关照。”
邱明磊懂了,立马就乐:“还是我们妍妍心疼你,温度低,更利于伤口恢复。”
“啧。”邱明磊举起手机,“左边一道,右边一道,对称伤,挺好,不赖,我们妍妍就是有艺术感。”
当夜,病房的温度也未回温。
还是陈政来送文件时察觉到这个温度不对劲,去找了护士,护士进来调温度的时候也傻了,忙调成暖风。
许妍今夜是夜班。
病房外,时不时能听到她跟其他医生快步经过,对话病人情况的声音。
项易霖坐在病房内,久久静不下心来。
他另一个肩上那道曾被许妍用玻璃渣捅进去的陈年旧伤早已结疤,疤痕带着瘢痕的纹理,还有缝过针的痕迹,很细。
很像许妍剖腹产的伤口。
项易霖看过她肚子上那道伤口。
在她自以为流产,实则诞下斯越的当夜,医生推着她从手术室出来的那一刻。
她昏迷不醒,医生说她情绪不稳定,大出血,那个孩子能保下来是不幸中的万幸,现在被送去吸氧室吸氧,情况很危急,到底能不能活下来还两说。
那个夜晚项易霖整夜没睡。
他坐在许妍的床前,看着她的脸。
麻药劲儿过了,腹部的伤口扯痛,她发着高烧,睡觉时额头都沁着冷汗。
项易霖在那瞬间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心像是被利刃插住横在半空中,悬着,浮着,胀着。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他明明不是爱许妍的。
但在得知她发现了一切后,他还是有种莫名的慌。
他突然不希望她明天醒来。
因为这意味着他们会对峙,许妍会再用那种恨他彻骨的眼神看着他,会躲他,会流泪。
或许……会掐死那个或许能生存下来的孩子。
到那时候,项易霖都对那个孩子没什么情感,他没当过父亲,也没想过要当许妍孩子的父亲。
直到后半夜,那个孩子被带了过来,小小的一个,脸色煞白,丑,像个没长毛的猴子,眼睛都睁不开。
医生说:“你是他爸爸吧,给孩子起名字没?”
然后一把把孩子塞进了他怀里。
很轻一个,西瓜?哈密瓜?最小最轻的哑铃?
项易霖想象不到这个孩子的重量像什么,但就是这么小的一个东西,居然会在他怀里嗷嗷大哭,哭起来的样子真吓人。
项易霖抱过他,忽然就不想让他死了。
他把这孩子送了出去,让他们把孩子放到一个别墅,请了最好的月嫂,最好的保姆。
后来,许妍也的确醒来,她哭肿的眼睛像两个核桃仁,宛若死过一样。那天项易霖被私人医生打了好多个电话。
赶过去,她坐在床边,一脸平静,平静到死寂。
项易霖心底那种莫名的恐慌和不适又来了。
私人医生要他安抚孕妇的情绪,项易霖照做,说了很多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居然能说这么多的话,他记不起详细的,只记得叫她许妍,过来。
许妍,许妍,他不曾叫过她什么亲密的名字,譬如妍妍,宝贝这些都没有。
许妍对他的称呼有很多,小项,霖霖,霖宝,还有各种很奇怪的东西。
项易霖忽然发现许妍好像很爱他。
……曾经很爱他。
而那时候的许妍却只是面如死寂地看着他,麻木地说,她想走。
项易霖不准。
他一辈子感受到过的爱太少了。
父母短暂的爱,许岚时不时的爱慕,好像只有从许妍这里,他才感受到过完整的、强烈的十多年的爱。
他不想失去这份爱,无论是什么原因。
那个时候,项易霖就是这么想的,他不想失去这份爱。
但许妍却捅伤了他,跳了下去。
那个场景在项易霖的脑子里刻了下来,仿佛铭文,带着凹凸的字,深,狠。项易霖时常能想起那个时候的许妍。
后来,项易霖那道伤口被缝上,日子一久,瘢痕上带着淡淡的白痕,和许妍肚子上的那道疤很像。
她现在肚子上的那道疤应该还在。
大学时学过,剖腹产手术需要切开皮肤及子宫肌层,会深度损伤,形成瘢痕组织,属于永久性疤痕,会在她的肚子上留一辈子,和他那道疤一样。
他们身上都有彼此留下过的一道疤。
都有……
项易霖感觉到自己的身上有点烫。
学过不少医理,清楚这是伤口发炎,导致发烧。
烧得有些过分,项易霖的神识像是一个长长的走马灯,闪过很多个画面,比如父母临终前的微笑,比如许妍抱着那双鞋说要跟他白头到老,比如她被他压在学校的器材室里强吻。
再比如,她跳了下去。
她瘸着腿,穿着白大褂,站在斯越的面前。
她紧紧抱着斯越在路旁,飞驰来的车时速开猛,将她的发丝吹得纷飞,仿佛毫米距离。
差一点,许妍和斯越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差一点,他就要失去他们。
项易霖从噩梦的神识从醒来,听到外面过路的声音,是许妍在叮嘱护士对另一个病房的病人注意事项。
项易霖打开门,走了出去。
护士和许妍都同时抬头看向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