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的剑桥被黏稠的热浪裹着，风里混着康河潮湿的水草味，吹进公寓时还带着点河泥的腥气。


    几经周折，迟骁和靳明终于在骑士公园内安顿下，也即将开始他们为期四年的大学生活。


    ......


    “阿骁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洗澡呢。”靳明对着手机另一头的人说着，他忽然想到江城和英格兰的时差，少说也有七八个小时。


    “洗这么晚？你那边应该也凌晨了吧。”


    “没办法，少爷不想住学校，我只能跟着他一起折腾。现在两点半。”靳明看了一眼钟表。


    “那先这样，你们早点休息。有消息在call我。”


    “行。”靳明刚挂断视频，迟骁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卫生间出来，一股温热的水汽跟着他弥漫到客厅。他瞥见靳明刚放下手机，随口问道：“刚跟谁通话呢？这么晚。”


    “刘依。”靳明把手机放到茶几上，屏幕还暗着，“问我们安顿得怎么样了。”


    迟骁在沙发另一头坐下，毛巾随意搭在颈间，水珠顺着发梢滴落。“人打听到了？”


    靳明拿起空调遥控器，把温度调低了些。“嗯，心理学系。”


    “有什么打算？”迟骁勾起嘴角，带点调侃的意味，“你们这两年还有联系吗？”


    靳明抿了抿嘴唇，轻轻摇了摇头，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没什么联系。走一步看一步吧，以前也是我犯浑。”


    迟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不打算追回来？”


    “不急，追肯定是要，都在一个学校，总会逮着。”靳明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平静，“这忙，你帮不难？”


    迟骁看着他这副故作淡定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行，那你慢慢筹划。不过提醒你，开学后忙起来，别等到人家毕业了你还在这儿‘不急’。”


    靳明没接话，但迟骁看见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屏幕上映出他微微蹙眉的倒影。


    “赶紧睡觉。”靳明突然起身，“明天还要去学院报到。”


    迟骁看着他走向卧室的背影，摇摇头，把剩下的水一饮而尽。毛巾还湿漉漉地搭在肩上，他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冲着靳明的背影提高声音：


    “对了，明天要不要去唐宁街转转？”


    靳明的脚步在卧室门口顿了顿，没有回头，但迟骁看见他的耳廓微微一动。


    门轻轻合上，客厅里只剩下空调的低鸣和窗外永恒的水汽。


    第二天下午，唐宁街两侧的古老建筑在日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迟骁和靳明沿着石板路慢悠悠地走着，适应着这座古城独特的节奏。


    “所以，刘依就只打听到他在心理学系，其他什么都没说？”迟骁手里把玩着一枚在路边小店买的剑桥徽章，随口问道。


    靳明目光扫过路边的学院门廊和匆匆走过的学生，有些心不在焉：“嗯，知道他在哪就够了，其他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


    前方不远处，一家书店的露天咖啡座旁，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正是陈南南。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棉T恤和浅色牛仔裤，利落的黑色短发在微风中带着点自然的凌乱，带着笑意和对面的女生说着什么。他对面的女生看起来还长得挺漂亮的，气质干练，一头深棕色长发随意挽起，两人面前的桌上摊着几本厚厚的书籍和笔记。


    靳明的脚步瞬间定在原地，视线牢牢锁在陈南南身上，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两年不见，他身上的那种干净又带着些许脆弱感的少年气似乎没变，只是轮廓更清晰了些。


    迟骁也看到了，他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一下靳明，压低声音：“啧，哥们，你们gay弯了之后还能变直？”


    靳明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沉静，却带着一种复杂的、几乎要将人穿透的专注。他看到陈南南笑着听那女生说话，手指无意识地划着咖啡杯的边缘，那神态既熟悉又陌生。


    就在这时，陈南南似乎察觉到长久的注视，抬起头，目光不经意地扫了过来。


    他的视线与靳明在空中相遇。


    那一瞬间，陈南南浅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清晰的惊讶。他嘴角残余的笑意收敛了些，定定地看了靳明两秒，然后，几乎是有些突兀地，他重新低下头，将目光转回对面的女生身上，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从未发生。


    这个明显的回避让靳明周身的气息瞬间冷了下去。他抿紧了唇，下颌线绷得有些紧，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沉默地移开了视线，仿佛刚才的凝视耗尽了所有力气。


    “不过去打个招呼？”迟骁挑眉。


    “不了。”靳明的声音低沉，“没看见人家正忙。”他转身，看似随意地靠在一旁建筑物的石墙上，摸出手机，视线却再未投向那个方向。


    迟骁看着他这副口是心非的样子，无奈地耸耸肩。也就在这时，几个看起来像是游客的年轻女孩嬉笑着走近，目光大胆地落在身形高挑、相貌出众的迟骁身上。


    “Hi，Could you take a photo for us？”其中一个女孩笑着递过手机，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欣赏。


    迟骁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接过手机。


    他帮她们拍了几张，女孩们道谢后却并未立刻离开，反而围着他聊了起来，询问学院、专业，气氛热烈，不时传来笑声。迟骁本就外形惹眼，此刻在异国他乡被陌生人热情环绕，他虽有些无奈，但也保持着基本的礼貌回应着。


    靳明靠在墙边，冷眼旁观着迟骁被莺莺燕燕围住的场面，嘴角扯出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他能感觉到，来自咖啡座方向的视线似乎若有若无地飘过来几次，但他没有回头确认。


    过了一会儿，女孩们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迟骁松了口气，走回靳明身边：“走吧，再看下去对象都跑了。”他这话意有所指，不知是指靳明，还是指刚才那个回避了视线的人。


    靳明收起手机，直起身，最后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陈南南和那个女生已经站起身，似乎准备离开，陈南南侧着身，留给这边一个清瘦的背影。


    “已经跑了。”靳明淡淡地说了一句，双手插进裤袋，率先朝着与那两人相反的方向走去。


    迟骁回头，恰好看到陈南南和那女生转入另一条小巷，消失不见。他快走几步跟上靳明，阳光将他们的影子在古老的石板路上拉得很长。


    “刚加我的几个，有两个是心理学系的，我帮你打听打听。怎么样，哥们够意思吧。”迟骁晃了晃手机，屏幕上还停留着刚通过好友申请的界面。


    靳明双手插在裤袋里，目光平视前方，只是极淡地哼了一声：“用你出卖色相换来的情报，我用着不踏实。”


    迟骁被他这话噎了一下，随即失笑：“靳明你讲点道理，刚才是谁被正主一个眼神就冻成冰雕，连上去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哥们我牺牲自己给你创造情报渠道，你还嫌弃？”


    靳明脚步不停，语气没什么起伏：“我没让你牺牲。”


    “是是是，是我自愿为兄弟两肋插刀。”迟骁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真的，刚才那个女生，你看清楚了吗？感觉不一般，陈南南跟她说话那状态


    不像普通同学。”


    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靳明的心事。他脑海里瞬间闪过陈南南对着那女生微笑的样子，手指无意识划着杯沿的放松姿态，以及对方那种干练成熟的气质……这些都像细小的针，扎在他心口最在意的地方。


    “看不看清，重要吗？”靳明的声音更冷了几分，“他愿意跟谁在一起，是他的自由。”


    “哟，这会儿知道讲自由了？”迟骁挑眉，“那刚才谁的眼神跟要吃了人家似的？你别嘴硬了，你要是真不在乎，现在我们就回公寓，当我什么都没说。”


    靳明终于停下脚步，侧头看向迟骁。


    “你打算怎么打听？”他问，语气放缓了些，算是默认了迟骁的“帮忙”。


    迟骁得意地勾起嘴角，知道这家伙总算松口了。


    “简单，刚加的那个叫莉兹的女生，挺健谈的，说是心理系大二的。我问她点系里选课、教授之类的事情，顺带提一句听说有个挺厉害的江城同乡在心理系，叫陈南南，看看她什么反应。同系，就算不熟，基本信息总能问到。”


    靳明沉默地听着，算是默许了这个方案。


    迟骁一边低头操作手机，一边状似随意地继续：“不过，你想清楚，真要‘逮着’？我看陈南南刚才那反应，可不像是对你余情未了的样子。别到时候情报到手，你冲上去，碰一鼻子灰。”


    “那是我的事。”靳明打断他，目光重新投向街道尽头，那里是康河的方向，粼粼波光映着古老的学院轮廓，“我犯的浑，我自己收拾。他给不给我机会，是他的事。但我得先把机会创造出来。”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迟骁看了他两秒，摇摇头，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行，有消息call你。”


    接下来的半天，两人看似在随意熟悉校园，但气氛明显不同。


    靳明比平时更沉默，而迟骁则时不时低头查看手机，手指飞快地回复着信息。


    傍晚，他们回到骑士公园的公寓。


    迟骁把自己扔进沙发，长腿随意架在茶几上，举起手机对着靳明晃了晃，屏幕上是一个简易的课程表截图。


    “搞定了。陈南南，心理学系一年级，主修认知心理学。这是他们班这学期的主要课表和常用教室。”迟骁的语气带着点邀功的意味，“莉兹说他对人挺温和，但有点独来独往，除了必要的小组合作，不太参加系里的社交活动。至于今天那个女生……”


    迟骁顿了顿，观察着靳明的表情，才继续说：“姓盛，不是他们同级的，好像是大三，也是心理系，据说是他们系有名的才女，导师手下的红人。陈南南最近应该是跟她做一个研究项目，所以走得近些。”


    “盛什么？”靳明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嗯，全名没问出来，莉兹也不太清楚。”


    “课表发我。”


    迟骁把截图发过去，看着靳明低头研究手机屏幕的侧脸，忍不住问：“然后呢？打算怎么做？直接去教室堵人？”


    靳明抬起眼，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点势在必得的弧度。


    “不知道。”他收起手机，走向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迟骁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笑着指了指靳明，“靠......你们gay，真可怕....”。


    “怎样，小直男，害怕了吗？”靳明喝了口水，水流过他有些干涩的喉咙。


    他的目光越过杯沿，望向窗外剑桥沉沉的夜色，声音平静却笃定：


    “我说了，总会逮着的。这次，我不会再让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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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