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枷锁
作品:《脱下宫装,他和女将军杀穿朝廷》 北疆,烽火捷报
雁回的名字,伴随着一道道雪片般的捷报,传遍朝野。
“雁将军于黑水河谷大破狄人主力,斩首三千!”
“雁将军奇袭狄人粮道,敌军已呈溃败之势!”
北疆将士士气如虹,“雁”字帅旗所向,敌军望风披靡。军营之中,只知有雁将军运筹帷幄,方能屡战屡胜,对朝廷的感念,无形中大多倾注到了雁回一人身上。
金銮殿上,皇帝听着兵部尚书朗声诵读捷报,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欣慰与赞赏。
“雁爱卿真乃国之柱石!传朕旨意,犒赏三军,为雁卿记首功!”
然而,退朝之后,御书房内。
皇帝负手立于巨大的疆域图前,目光久久停留在北疆那片辽阔的土地上。殿内烛火通明,却照不透他眼底的深沉。
贴身大太监小心翼翼地奉上新茶,轻声道:“陛下,北疆大捷,实乃社稷之福,陛下慧眼识人啊。”
皇帝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冰冷的重量:
“福?朕只怕这福气太盛,北疆……快要只知有雁帅,不知有朕了。”
大太监心头一凛,屏息垂首,不敢接话。
皇帝缓缓转身,指尖敲在案头那一叠为楚倾寒请功的奏章上:
“你看看这些捷报,字里行间,皆是雁回如何用兵如神,将士如何效死用命。朝廷的调度,朕的支持,在哪里?”他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士气太高,并非总是好事。高到遮住了天,就该敲打敲打了。”
第二日,宣政殿上
传旨太监尖细悠长的声音,在恢弘的大殿中回荡,宣读着对北疆大捷的封赏旨意。百官屏息,唯有那声音清晰地敲在每个人心上。
“……北疆都督、大将军雁回,忠勇贯日,韬略绝伦,克定边患,功在社稷。朕心甚慰,特此恩赏——
晋封为一品镇国公,世袭罔替。赐丹书铁券,准其剑履上殿,赞拜不名,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满殿寂静。
雁回若在殿上,需跪谢隆恩,感激涕零。但她和所有明白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镇国公”的爵位、“丹书铁券”的光芒,如同无形的壁垒,将她与她用血汗守护的北疆,以及那个皇座上的君主,隔开了更远的、无法跨越的距离。
同时皇帝也进行了对北疆军的“赏赐”:犒赏三军,酒肉布匹。然而,对于雁回奏请的 “补充兵员一万,更新军械,增拨明年三成粮饷” 等请求,旨意中只字未提。
永安郡主垂在袖中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她眼观鼻,鼻观心,维持着宗室女最端庄的姿态,心中却已掀起惊涛。
她微微抬起眼帘,极快地、不着痕迹地扫向御座。
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面容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欣慰的笑意,接受着百官对此“旷世恩典”的无声膜拜。但姜梦舟捕捉到了——捕捉到了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如同观察猎物落入陷阱般的冷静审视,以及那唇角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的满意。
那不是对功臣的赞赏,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手持玉笏,出列跪倒。她低垂着头,广袖下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知道自己此举极不明智,但一想到雁回在北疆浴血奋战,换来的却是这般猜忌与掣肘,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懑与担忧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姜梦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陛下隆恩,泽被北疆将士,雁将军与三军将士必感念天恩,效死以报。然……”她顿了顿,终究还是说出了口,“然北狄虽退,元气未失,边关防线绵长,仍需精兵良将固守。雁将军奏请补充兵员、更新军械一事,关乎北疆长治久安,关乎社稷安危,恳请陛下……暂搁争议,先行批复!”
刹那间,整个宣政殿落针可闻。
空气仿佛凝固了。不少大臣惊愕地看着跪在殿中的郡主,如同看一个疯子。几位与岐王府交好的老臣更是急得暗暗跺脚。
高坐在御榻之上的皇帝,脸上那层温和的假面,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他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同冰锥,直刺殿下跪着的皇侄。
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微微向前倾身,目光沉沉地压在郡主身上,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
“永安”他甚至没有用“郡主”或“皇侄”的称谓,语气里的亲昵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冰冷,“你的意思是,朕……赏罚不明,罔顾边关将士死活?还是认为,朕的封赏,抵不过那些兵员粮饷?”
臣不敢!”郡主心头一凛,伏下身去,“臣只是忧心边关……”
“忧心边关?”皇帝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朕看你是忧心则乱!雁回是朕的臣子,北疆是朕的北疆!如何封赏,如何调度,朕自有考量!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
皇帝的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怒极。他盯着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郡主,眼神冰冷而失望。
“永安郡主御前失仪,干涉朝政,念其初犯,回府静思己过三个月,无诏不得出府,协理女学事务,暂由他人接管。”
“退朝!”皇帝拂袖而起,不再看任何人,转身离去的内侍尖声唱喏,结束了这场充满硝烟的朝会。
百官们神色各异地退去,经过依旧跪在原地的郡主身边时,目光复杂,有同情,有惋惜,更有幸灾乐祸。
郡主缓缓直起身,脸色苍白,但脊背依旧挺直。她知道自己冲动了,付出了代价。但她并不后悔。至少,她替远在北疆的那个人,发出了被刻意忽略的声音。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在一片异样的目光中,步履沉稳地向殿外走去。只是那袖中微微颤抖的手,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这一次,她触怒了龙颜,也让自己和雁回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
岐王府的朱红大门在身后沉重合拢,隔绝了外界所有窥探的视线。永安郡主尚未走入内院,一道压抑着雷霆之怒的低吼便从正堂方向传来:
“逆女!给我滚进来!”
正堂内,岐王负手而立,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他脚下的地砖上,碎裂的瓷杯碎片四溅,显然是刚刚砸碎的。
姜梦舟沉默地走入,撩起裙摆,端正地跪在父亲面前,垂首不语。
“静思己过?无诏不得出府?!”岐王猛地转身,手指几乎要戳到她的额头,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顶撞天子,为雁回强出头!你可知你此举,是将我整个岐王府置于何地?!”
郡主抬起头,脸色虽苍白,眼神却异常平静:“父亲,女儿并非强出头。北疆军务关乎国本,雁将军所求合情合理,女儿只是据实而言。”
“据实而言?”岐王气极反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忤逆的震怒,“这朝堂之上,何时轮到‘据实而言’了?!那是陛下!是天子!他的心思,他的权衡,岂是你能妄加揣测、公然质疑的?!”
他绕着女儿跪着的身影疾走两步,痛心疾首:“为父多年来如履薄冰,谨小慎微,才保住岐王府今日的地位!你倒好!为了一个不知收敛、引火烧身的边将,竟将我们全族架在火上烤!陛下今日禁你的足,夺你的权,那是警告!是看在血脉亲情上留了余地!下一次呢?下一次是不是要削爵、圈禁,甚至……”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但那沉重的恐惧已弥漫在整个厅堂。
“你以为你是在帮她雁回?”岐王俯下身,盯着女儿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冰锥刺下,“你是在害她!你此举,等于告诉全天下,她雁回在朝中有你这位郡主做内应,有我们岐王府做靠山!陛下原本或许只是猜忌她功高震主,如今,怕是要认定她结党营私,图谋不轨了!你这不是帮她,是催她的命!”
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永安的心上。她睫毛微颤,一直强撑的镇定出现了一丝裂缝。这一点,她不是没有想到,只是当时情急……
见她神色动摇,岐王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语气转为一种疲惫而冰冷的命令:
“从今日起,你就在府中好好‘静思己过’!断绝与北疆的一切书信往来!至于那女学事务,丢了便丢了,沾上是非的东西,不要也罢!”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
“待风头过去,为父会为你寻一门妥当的亲事,嫁出京城,远离这些是是非非。日后,安分守己,相夫教子,莫要再想什么女学,什么边关!否则,休怪为父……不认你这个女儿!”
说完,岐王拂袖而去,不再看她一眼。
空旷的正堂内,只剩下永安郡主独自跪在冰冷的砖地上。窗外暮色渐浓,黑暗一点点吞噬着光线,也仿佛要吞噬掉她心中那点刚刚燃起不久的光亮。
她没有起身,只是缓缓挺直了原本因跪拜而微弯的脊背,如同风雪中不肯折断的青竹。
父亲的话,字字诛心,却也字字在理。皇帝的猜忌,家族的安危,雁回的处境……这一切都因她今日的“冲动”而变得更加凶险。
然而,她并不后悔。
若人人都因畏惧而沉默,那这世间公理、边疆将士的血汗,又该由谁来诉说?
她慢慢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藏着一枚小小的、样式普通的玄铁令牌,是雁回离京前留给她的,可号令其在京中留下的少数绝对忠心的暗卫。
指尖触及那冰凉的令牌,一股奇异的力量仿佛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断绝往来?安分守己?
她垂下眼帘,遮住了眸底深处那簇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幽暗、更加坚定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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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镇北大将军行辕
香案之上,明黄色的圣旨静静陈列,旁边是堆积如山的赏赐——黄金耀眼,明珠生辉,那枚沉重的丹书铁券更是无声地诉说着“殊荣”。
雁回一身戎装未卸,风尘仆仆刚从巡营处归来。她独自立于案前,指尖缓缓拂过圣旨冰凉的锦缎,脸上没有任何打了胜仗的喜悦,反而是一片沉静的漠然。
“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她低声重复着这八个字,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这曾是无数人臣梦寐以求的极致荣宠,此刻于她,却仿佛一道无形的囚笼,正缓缓合拢。
“将军,”亲兵统领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与担忧,“京城密信。”
雁回转身,接过那枚小小的蜡丸,捏碎,展开信笺。上面没有落款,只有寥寥数语,清晰地记述了朝堂上发生的一切:郡主如何为她进言,皇帝如何震怒,以及那道“禁足三月,夺权思过”的旨意。
信纸在她指间被猛地攥紧,发出轻微的响动。
她闭上眼,脑海中能清晰地勾勒出那一刻金殿上的画面——她那位向来聪慧隐忍的郡主,是怀着怎样的孤勇与愤懑,才会在那样的情况下挺身而出;而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又是以何等冰冷的目光,审视并惩罚了这份“逾越”。
胸腔里仿佛有一把冰冷的火在灼烧。是愤怒?是对郡主境遇的担忧?还是对自身处境的嘲弄?
她胜了北狄,却让远在京城唯一真心相待的人,因她而受辱、被囚。
那满案的黄金明珠,此刻看来无比刺眼。这用赫赫战功换来的“恩赏”,与郡主失去的自由和权柄相比,显得如此可笑而廉价。
她走到帐边,望向京城的方向,目光仿佛要穿透千山万水,落在那座被高墙围困的府邸。暮色渐沉,北风卷着雪粒,拍打在军帐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细密的私语,也如同她此刻难以平静的心潮。
良久,她松开紧握的拳,将那封密信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她不能有任何举动,任何来自北疆的反应,都只会给郡主带来更大的麻烦。皇帝的猜忌之网已经张开,她此刻的沉默,才是对郡主最好的保护。
“传令下去,”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却比往日更添了几分寒意,“陛下厚赏,三军同庆。明日犒军,酒肉尽兴。”
她需要让皇帝知道,她“欣然”接受了这份赏赐,并且“安于”现状。
然而,当她转身,目光再次掠过那枚丹书铁券时,眼底深处,某种曾经坚定不移的信念,仿佛寒冰乍裂,生出了一道清晰的缝隙。
忠君?卫国?
当“君”已不容“忠”,“国”已非将士用命所能守护之时,她雁回,又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