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吴柒之惑
作品:《秦镜·镜中熵》 修律馆的烛火彻夜不熄,竹简堆积如山。吴柒埋首案前,手中的刻刀在竹片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窗外,咸阳宫的轮廓在晨曦中渐渐清晰,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特使,该用早膳了。”嬴疾端着食盒走进来,看见吴柒布满血丝的双眼,不禁皱眉,“您又一夜未眠?”
吴柒放下刻刀,揉了揉酸痛的腕骨。案上摊开的是新修订的《田律》草案,其中“军功授田”的条款墨迹未干。这本该是他推行新政的重要成果,此刻看着却格外刺眼。
“嬴疾,你去过刑场吗?”吴柒突然问。
年轻的将领一怔,神色黯淡下来:“三日前...奉命监斩了三个闹事的豪强家奴。”
“什么感觉?”
嬴疾沉默良久,低声道:“末将记得其中有个少年,看起来不到二十岁。行刑时一直在喊娘...”
食盒里的粟粥还冒着热气,吴柒却毫无食欲。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街道上渐渐多起来的行人。卖柴的樵夫、赶集的农妇、巡逻的士兵,每个人都在这座巨大的城市里奔波求生。
“我们推行新政,本是为了让更多人活得更好。”吴柒的声音很轻,“可现在...”
“特使何必自责?”嬴疾急道,“那些人是罪有应得!老太师他们贪墨军粮,淳于越煽动民变,哪个不是死罪?”
吴柒没有回答。他想起昨日在问法台见到的一个老妇人。她的儿子因为使用旧斗具交税被拘,虽然按新规只需教育释放,但那青年在狱中染病,出来没几天就死了。
“律法说,初犯不罚。”老妇人哭着说,“可我的儿子还是死了...”
此刻,修律馆的偏殿里,几个法家弟子正在激烈争论。声音透过门缝传来:
“...乱世用重典,现在不严惩,日后如何立威?”
“可陛下说过,要给百姓适应的时间...”
“适应?那些儒生可曾给我们适应的时间?”
吴柒闭上眼。他理解这些年轻法家的愤怒——他们的同门刚刚被处决,只因坚持“法古”的教条。但以暴制暴,真的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吗?
“系统。”他在心中默唤,“我做的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眼前浮现出淡蓝色的光幕,机械音平静无波:“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提示:熵减过程必然伴随能量耗散。”
“能量耗散?”吴柒苦笑,“你说的是那些被处决的人命吗?”
“秩序建立需要清除无序因子。根据计算,当前位面的熵值已下降0.7%,预计将延长文明存续时间83年。”
冰冷的数字让吴柒感到一阵寒意。他想起前世学过的热力学第二定律——自然界的一切过程都朝着熵增的方向进行,而要实现熵减,就必须付出代价。
可是,用鲜血浇灌的秩序,真的能长久吗?
午后,吴柒决定去西市走走。问法台前依旧人头攒动,但气氛明显不同了。几个黑衣法吏正在宣讲新律,语气严厉,台下百姓噤若寒蝉。
“...新度量衡乃陛下钦定,敢有违者,重责不饶!”
一个卖布的商贩战战兢兢地问:“大人,俺的尺子是祖传的...”
“祖传?”法吏冷笑,“陛下的法令不如你祖传的尺子?”
商贩吓得跪地求饶。吴柒正要上前,却被嬴疾拉住:“特使,现在出面恐伤法吏威严。”
吴柒看着那个磕头如捣蒜的商贩,心中一阵刺痛。这就是他想要的秩序吗?
在返回修律馆的路上,他们经过正在改建的咸阳东市。工人们忙着拆除旧商铺,统一新建水泥铺面。监工挥舞着皮鞭,呵斥着动作稍慢的工人。
“快点!耽误了工期,有你们好看!”
一个老工匠踉跄了一下,肩上的木料差点滑落。吴柒认出这是曾经在灵渠工地见过的老石匠。
“李师傅?”他上前扶住老人。
老石匠抬头,浑浊的眼睛看了半晌才认出吴柒:“是...是特使大人?”他慌忙要跪,被吴柒拦住。
“您怎么不在灵渠了?”
“渠修完了,官府征调我们来咸阳...”老石匠压低声音,“特使,这新市建得是不是太快了?昨天又砸伤了两个人...”
吴柒这才注意到,工地一角躺着几个伤员,只有一个草草搭建的医棚在照料。
“监工说耽误工期要受罚,轻伤的都得继续干活...”老石匠叹息,“修灵渠时,特使您可不是这样的啊...”
这话像一记重锤砸在吴柒心上。
回到修律馆时,李斯正在等他。丞相的脸色不太好看:
“特使今日去东市了?监工来报,说您干预施工?”
吴柒平静地倒了一杯水:“我只是问了问伤者的情况。丞相,工期再紧,也不能不顾工匠死活。”
李斯皱眉:“咸阳东市必须在陛下寿辰前完工。这些工匠都是征发的刑徒...”
“刑徒也是人!”吴柒突然提高声音,“灵渠的经验证明,善待劳工反而能加快工期。为什么现在又要回到老路?”
殿内一时寂静。几个法家弟子惊讶地抬头,从未见过有人敢这样对丞相说话。
李斯沉默片刻,突然道:“你们先退下。”
待众人离去,他才压低声音:“吴柒,你太天真了。灵渠是特例,现在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若不能如期完工,你我的项上人头...”
“所以就该用工匠的鲜血来换?”吴柒直视着李斯,“丞相,我们推行新政,不正是要改变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做法吗?”
李斯的表情复杂难言:“理想很美好,但现实是...陛下要看到成果。越快越好。”
夜幕再次降临。吴柒独自登上修律馆的屋顶,望着咸阳城的万家灯火。每一点光亮背后,都是一个家庭,都有各自的悲欢。
他想起系统展示的那些数据:熵值下降0.7%,文明延续83年...很诱人的数字。可这数字背后,是多少人的血泪?
“系统,熵减一定要这么残酷吗?”
“根据十万个位面的数据,秩序建立的代价与文明等级成反比。当前位面属于低等文明,暴力是最高效的熵减手段。”
“没有其他办法?”
“检测到宿主情绪指标异常。建议:专注于宏观效益,忽略个体损耗。”
吴柒苦笑。他怎么可能忽略?那个磕头求饶的布商、受伤的工匠、丧子的老妇人...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咸阳宫方向突然响起钟声——这是有紧急朝会的信号。吴柒心中一沉,通常这种时候,都不会是好消息。
果然,片刻后嬴疾快步跑来:
“特使,上党郡急报!有儒生煽动民众抗拒新度量衡,爆发冲突,死了十几个人...”
吴柒闭上眼睛。血腥味仿佛已经弥漫在空气里。
他知道,又一轮镇压要开始了。而这一次,他亲手参与修订的新律,将成为镇压的武器。
熵在减少,秩序在建立,可他的心却越来越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