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暗流滋生
作品:《秦镜·镜中熵》 咸阳的嘉奖旨意和赏赐抵达频阳,在县寺内引起了一阵短暂的、表面上的欢腾。王贲捧着那嘉奖自己的诏书,脸上堆满了笑容,对着咸阳方向连连叩谢天恩。属官们也都说着恭维的话,仿佛与有荣焉。
然而,在这层喜庆的薄纱之下,一股冰冷的暗流,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度,在频阳乃至更广阔的范围内,悄然滋生、涌动。
吴柒推行新政的核心手段——精准的数据统计,如同一把无情的手术刀,剖开了以往被模糊处理所掩盖的利益格局。新增那一成的纳税田亩是从哪里来的?自然是以往被地方豪强、甚至与胥吏勾结所隐匿的“黑田”。如今,这些田亩被重新丈量登记,摊派了赋税,等于直接从这些人的碗里夺食。
那些因新式统计法而无法再隐瞒丁口,不得不承担相应徭役的富户,心中也积攒着不满。以往,他们可以通过贿赂乡亭小吏,让自己子弟或佃户逃避部分徭役,将负担转嫁给更贫苦的农户。如今,这套潜规则在吴柒带来的、由郎官和白计吏严格监督的新法面前,几乎失效。
改良工坊的建立和曲辕犁的推广,同样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以往,打造、修理农具是分散在各乡的铁匠、木匠的营生,虽然辛苦,但也是一条活路。如今,官营工坊以更高的效率、更统一的标准大量生产新犁,虽然售价相对公道,甚至对贫困农户有租借政策,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挤压了那些传统匠人的生存空间。尽管吴柒有计划培训他们转向维修或其他工种,但变革带来的阵痛和恐慌,已经蔓延开来。
这些不满和怨恨,如同散落的火星,在暗处闪烁。
县寺内部,气氛也变得愈发微妙。程邈令史变得更加沉默,但那双眼睛观察得更为仔细,似乎在不断收集着某些“证据”。王贲县令在接到嘉奖后,对吴柒的态度表面上更加恭敬,但涉及具体事务需要决断时,却愈发显得犹豫和推诿,常常以“需谨慎,莫引发民变”、“此事牵涉甚广,还需从长计议”为由,拖延吴柒一些更深化的改革提议,比如进一步调整役政中不公平的条款,或者尝试引入更灵活的粮食储存借贷机制以平抑谷价。
吴柒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种变化。他知道,自己带来的“优化”,在提升整体效率和生产力的同时,也必然伴随着利益的重新分配。受益的是广大普通农户和帝国国库,受损的,则是那些依靠旧有模糊管理和潜规则获利的阶层——地方豪强、部分胥吏、传统工匠行会,乃至一些思想上无法接受变化的保守官吏。
这些势力,单个来看,或许无法与持有陛下特旨的他正面抗衡。但他们盘根错节,深耕地方,能量不容小觑。他们不敢公然对抗朝廷特使,却可以采用各种软性的手段进行阻挠。
于是,吴柒开始遇到一些“奇怪”的麻烦。
工坊订购的一批优质木材,在运输途中“意外”被其他官署征用,导致生产进度受阻。
几名在水利工程中表现积极、被吴柒看重准备提拔的胥吏,接连被人匿名举报有“贪墨劣迹”,虽查无实据,却也弄得人心惶惶,暂时无法任用。
乡间开始流传一些谣言,说新犁用久了会“伤了地气”,来年必定减产;又说那新修的水渠改变了“风水”,恐对村落不利。这些谣言荒诞不经,却在信息闭塞的乡里颇有市场,动摇了部分农户继续使用新法、参与工程的信心。
甚至,吴柒偶尔在县寺内行走,都能感觉到某些角落投来的、带着冷意的窥视目光。
这一切,都像是无数细小的藤蔓,从四面八方悄然缠绕上来,试图束缚住他前进的脚步。
吴柒站在县寺庭院中,望着阴沉沉的、似乎又要下雪的天空,目光沉静。他早已预料到这一切。改革的道路,从来不会一帆风顺。李斯在咸阳的“三虑”,正是这种阻力在朝堂上的折射。
“熵减”,减少系统的混乱度,本身就意味着要与制造混乱的旧有势力和惯性进行对抗。
他没有急于去扑灭每一处冒头的火星,那只会疲于奔命。他只是更加严格地要求白计吏等人,确保所有数据的真实可靠,将所有工程进度、钱粮支出记录得清清楚楚,不留任何可供人攻击的财务把柄。同时,他加大了对普通农户的宣传和引导,组织了几次公开的、由老农现身说法的丰收经验谈,用实实在在的好处,回击那些虚无的谣言。
他知道,与这些暗流斗争的关键,在于能否持续不断地拿出令人信服的成果,在于能否将大多数民众的利益,牢牢地绑定在自己的战车上。
第一季的丰收,是强大的武器,但还不足以粉碎所有的抵抗。他需要更多的成果,需要将“优化”带来的好处,更深、更广地渗透到频阳的每一个角落。
暗流已然滋生,前方的水变得更加浑浊而危险。但吴柒的脚步,并未因此而有丝毫迟疑。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向着改良工坊的方向走去——那里,还有新的问题,等待他去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