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珑眼中还留着几分沉迷的恍惚，姜昀不动声色地凑近，轻轻敲了敲她的手背，压低声音迅速将有第四人跟踪的事情告知。


    月珑果然如她所料，面上未露半分异样。几人默契地维持如常，继续向前行进。


    这条甬道漫长异常，姜昀隐约察觉，虽她们一直没有转弯，通道却好像呈一道平滑的弧线，她们仿佛一直在向左绕行，如同走入一个巨大的环形迷宫之中。


    若不是两旁墙壁上内容各异的壁画提醒着她们位置的变化，姜昀几乎要怀疑是遇到了鬼打墙。


    大约两日过去，一路走走停停，姜昀将所见壁画大致归为三类：


    其一，如最初所见的那副完整壁画，是兽人与人类的□□场景，笔法肃穆如同仪典；


    其二，描绘了奇异巨石从天而降，人群围绕、彻夜狂欢的画面；


    其三，则是五名呈现出兽形特征的人类围坐着，为首之人似男非女，披甲衣、执蛇杖，面容却模糊不清。


    正当她们停步于一幅蛇杖图前假装细看时，姜昀再次轻点月珑的手背。


    不用姜昀再说什么，二人刹那间如离弦之箭般同时向两个不同方向疾扑而去。


    刚刚她们暗中观察发现，此人行踪诡异，姜昀怀疑他有迷惑行踪类的能力。


    得手的是姜昀，一道白影被她擒住。


    姜昀直接紧紧锁住对方的咽喉，冷声质问道：“为什么跟踪我们？”


    极近的距离下，她能感受到对方微弱的、略有不稳的呼吸，她也看清了这隐匿之人的样子：


    一只浅蓝近白的清亮瞳孔暴露在光线下，直勾勾盯着姜昀；另一只眼睛却隐在暗处，里面是一片混浊。他的一只眼睛是看不见的。


    对于姜昀的质问，他却仿佛完全没听到一般，反而凑近姜昀颈侧仔细嗅了嗅，语调轻缓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你很紧张。”


    说话间，他身后那条蓬松的尾巴还悠闲地摆了摆，全然没有受制于人的危机感。


    姜昀没有退避，任由他贴近嗅闻。


    同时，她也瞥见他颈间带着与她们一样的颈环，那是进入地宫后解离后变形的保护装置。


    他也是参与考核的学生。


    姜昀余光瞥到月珑已经拎起她的石杵渐渐逼近，急忙出声制止：“等等。”


    因为她注意到了悬浮于这名兽人少年头顶的信息：


    「阿舍｜幽灵边牧｜A级｜渡舟｜71」


    姜昀微微皱眉，“他可能…听不到。”


    月珑也是A级，若他们在此缠斗，只会白白消耗体力。当务之急是离开此地，更何况对方似乎也并无攻击的意图。


    月珑略带遗憾，打量了少年一番，失去兴趣后凭空收起了石杵。


    姜昀取出已无信号的通讯器，切换到离线模式输入文字：“我们没有恶意，你跟着我们，是想离开这里吗？”


    虽然姜昀已经松开了钳制，名为阿舍的少年却并未退开。


    他再次靠近姜昀耳畔轻嗅，姜昀感受到一丝湿润的凉意后，他缓缓开口：


    “你们想出去？我可以告诉你出口在哪，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他知道出去的办法？姜昀和月珑对视一眼，还是选择了相信。毕竟时间就是积分，她们已在这里耽搁了好几日，不知道外面的柳枕青她们情况如何。


    至于那个“条件”，姜昀并不太担忧。若有不妥之处，完成他的“遗愿”也算是达成条件。


    姜昀点了点头。


    阿舍终于舍得从她身旁挪开，迈步向前带路。经过姜昀时，那条尾巴还轻轻扫了下她的脚踝。


    目睹一切的月珑顿时睁大了眼睛：“他刚才是不是！唔唔唔……”她是错过了什么吗？！


    姜昀一把捂住她的嘴，半拖着她向前走去，“出去再说。”


    只留下原地茫然无措的陆祺，慌忙跟上三人的脚步。


    听不到、一只眼睛也看不到的兽人少年步履轻盈地走在前头，看起来对周遭环境很熟悉的样子。


    姜昀没有忽略他信息中显示的派别——“渡舟”。这让她不禁联想到小黑，他们是否来自同一势力？否则为何都对这神秘的地宫如此了解？


    阿舍走路时时快时慢，似乎察觉到姜昀对壁画的留意，他再次刻意放缓脚步靠近姜昀，“你很好奇。”


    他声音很轻，不像发问，倒像是陈述一个事实。


    姜昀发现他总是用这样肯定的语句，他靠什么判断别人的情绪，嗅觉吗？犬类的嗅觉是很奇特。有一种论调认为，如果五感其中之一二有损，其它感知会愈发加强，他是这种情况吗。


    姜昀心下微动，顺势打字问道：“你很熟悉这里。”


    阿舍没有承认也不否认，只如同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讲解者，停在一幅描绘着巨石壁画前，如姜昀所愿，缓缓开口讲述起来：


    “在很久以前，一颗来自异界的巨石意外迷失在宇宙的时空中，最终坠落在了某颗星球。起初人们并未在意，直到他们发现，凡是靠近过陨石的人……都会发生异变。”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背诵一段提前输入好的故事。


    “起初是恐惧。”阿舍停顿了一下，“后来，异变带来了力量、甚至非凡的能力，人们转而欣喜追逐，甚至狂热崇拜起这块巨石。”


    “但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何况有巨石之力这样大的诱惑。。”


    听不到任何回应的阿舍似乎也并不在意，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一般的表情，继续说道：


    “获得巨石之力的人，被称为进化兽人。兽人与普通人之间矛盾日益激化，兽人内部也逐渐分裂，形成诸多派系……其中最强盛的主流，共有五支。”


    姜昀静静听着，难以分辨这些内容中，哪些是这个世界的常识，哪些是阿舍有意透露的秘辛。


    她打字问道：“‘渡舟’就是其中之一？这里是他们的地盘？”


    她知道阿舍来自“渡舟”，可少年脸上并未浮现出自豪之色，眼神反而变的有些空茫。


    “是，最强大的一支……不过是曾经。”


    语毕，他再度陷入沉默。


    姜昀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但眼下逃离地宫才是最首要的。


    一路走来，阿舍大多时候安静得出奇，只偶尔在某幅壁画前多言几句。姜昀总觉得，他在刻意选择讲述的内容。


    又经过大半日的时间，四人终于走出漫长的甬道，踏入一座格外开阔的大殿，这也多亏了月珑一路上时不时给她们敲敲石杵、减少疲意。


    令人惊异的是，大殿内空荡荡的，只有正中央立着一座玄武雕像。玄蛇绕龟的形制，姜昀再熟悉不过。


    “出口就在这里。”阿舍指向大殿一侧墙壁。


    “太好了，接下来怎么办？”见胜利在望，月珑高兴起来，追问道。


    “不知道。”阿舍依旧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不知道？”月珑差点气笑，“你刚才不是说……”


    “我只说告诉你们出口在哪，”阿舍面色不改，毫无赧意，“没说过我知道怎么打开。”


    月珑无语，也懒得同他计较，挽起袖子不知从何处又掏出她那柄变大的石杵，她的伴生器可不止是用来给人增益的。


    “我知道怎么出去。”姜昀连忙拦下了月珑。


    她刚才一直沉默着，是一直在和小黑暗中沟通、讨价还价。


    一进大殿，见到玄武像，姜昀就感受到了小黑的心神剧烈波动，果然他立刻便心中传讯给她——砸碎它。


    “玄武像毁，地宫湮灭，你们就能出去了。”


    他果然很熟悉这里。姜昀并非不愿意动手，但小黑既然选在此时才说明，她自然也可以趁这关键时刻提点条件。


    最终，她以那颗被小黑吞掉的珠子的来历、作用为交换，答应了此事。


    其实她对小黑的身世同样好奇，但他们之间是平等契约，又是意外结契，将心比心，她也不会轻易对外人坦言自己的异界来历。


    平等契约，互利互惠才是根本。


    “我答应你，但我记忆残缺，只能说出我还记得的。”


    月珑原以为姜昀要阻止她暴力拆墙，智取一番，却没料到姜昀借过她的石杵，二话不说，猛地朝玄武像砸去！


    砰——！


    巨响回荡，玄武像应声四分五裂。不待大家反应，整座地宫开始剧烈震颤。


    地面抬升，沙石簌落——地宫竟然在上浮！


    “走！”姜昀喝道，几人冲向阿舍所指的那面墙壁的方向。


    黄沙与石屑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咙发痛，要喘不过气来，但姜昀她们不敢停下休息。


    好在老天没再跟她开玩笑，她们终于还是冲了出来。姜昀和月珑各拽着陆祺一边，三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十分狼狈。


    陆祺发现自己全须全尾逃出生天，一时感动得说不出话。坏女人其实也挺好的。


    姜昀回头望去，只见上升后的地宫破开黄沙，显露真容——


    那竟是一具巨大的蛇蜕，包裹着地宫建筑本体盘旋缠绕。


    然而不过片刻，蛇蜕便在风沙中消散无形，原本被裹覆的地宫没了支撑，轰然倒塌，碎成一地残骸，再无从辨认其中发生过什么。


    伴随着眼前的倒塌轰鸣，她们听到了远方传来救援队发出的信号声。


    万幸，她们四个没有被倒塌的地宫碾碎……


    等等，四个？姜昀这才突然发现，兽人少年阿舍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迹。


    姜昀还欠他一个条件。


    “我去，不会真撞鬼了吧？”月珑忍不住嘀嘀咕咕。


    姜昀知道不是。她望向救援队的方向，另一个疑问悄然浮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