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开学
作品:《我就是仙劫》 三日后,寅时刚过。
那间紧邻溶洞、原本堆满杂物的议事棚已然改头换面。
四壁用混合了草杆的泥浆仔细糊过,虽仍粗糙,却严实实地挡住了呼啸的寒风。
棚顶新铺了一层厚实的茅草,压着防风的石块。
门口挂着一张厚重的、打着补丁的狼皮帘子,算是门。
棚内,没有桌椅,只有一排排用原木粗略劈砍而成的长条矮墩。
前方立着一块用草木灰反复涂抹的乌黑的平整木板,旁边是一个简陋的木架,上面放着几根削尖的白色石条和一小罐清水——这便是“黑板”与“粉笔”了。
此地,便是“启明学堂”。
天光未亮,残月尚悬,棚子外的空地上就已影影绰绰。
大多是孩子,从拖着鼻涕、睡眼惺忪的六七岁稚童,到身形初显、眼神叛逆的十二三岁半大少年,都被自家大人或拎或推地带了过来。
孩子们脸上什么表情都有——揉着眼睛的好奇,被寒风冻醒的茫然,离开温暖被窝的不情愿,甚至还有几个脸上挂着前天打架留下的青紫淤痕,互相用不服气的眼神较着劲,在清冷的空气中呼出白蒙蒙的雾气。
“狗蛋,给老子滚进去!老实点!敢捣蛋,先生不抽你,老子回去也扒了你的皮!”一个粗豪的部落汉子对着自家半大小子低吼,大手不轻不重地拍在孩子的后脑勺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阿娘,冷……俺想回去……”一个穿着臃肿旧袄的小女孩把脸埋在母亲怀里,声音闷闷地撒娇。
她母亲,一个面容憔悴的流民妇女,紧紧搂着女儿,眼神复杂地望着那透着微弱火光的简陋棚子,低声哄着:“妮子,听话……是秦总让去的,是好事,天大的好事……认了字,将来……将来或许就不用像娘这样,一辈子土里刨食,看天吃饭了。”
她不懂什么大道理,但“认字”两个字,在她颠沛流离的生命里,曾是只有老爷和贵人才能触碰的东西,象征着一种遥不可及的可能。
人群边缘,几个穿着明显单薄破旧、缩着脖子的孩子聚在一起,眼神警惕地打量着那些聚堆说笑的部落孩子。
他们是被收编的流民的后代。
那个前天打架异常凶悍、瘦高得像只小豹子的男孩,外号“黑牙”,正双手抱胸,冷冷地斜睨着对面一个壮实的部落男孩。
对方感受到目光,不甘示弱地瞪回来,空气中仿佛有细小的火花在噼啪作响。
“看啥看?识两个字就不是穷要饭的了?”壮实男孩铁头压低声音,带着部落孩子天然的优越感挑衅。
黑牙嘴唇紧抿,没说话,只是下颌线绷紧,握着的拳头指节微微发白。
“呸!”铁头见他不吭声,胆子更大,声音也扬高了些,“认字能当肉吃吗?能当力气使吗?俺爹说了,有这闲工夫,不如去多搬几块石头挣工分!在这鬼地方耗着干啥?”
“就是!听那老瘸子呱噪,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另一个流民孩子似乎想融入部落孩子群体,跟着起哄,引起一片混乱且带着稚气的附和。
棚子里顿时嗡嗡作响,像炸开了锅。
角落里,那个沉默的流民男孩石头,只是用那双过于早熟的眼睛冷冷地扫视着周围吵闹的人群,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身下条凳上的木刺,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棚子外稍远些,一群妇人聚在一起,一边借着天光做着缝补的活计,一边不住地抻着脖子往学堂方向瞧,议论声细碎而密集。
“唉,我家那铁头,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瞧这闹腾的……”一个部落妇女叹着气,手里的骨针在兽皮上穿梭不停,“这半天的工夫,少说也能挣半个工分呢。”
旁边一个流民妇人怯生生接话:“大姐,能读书是福气……俺们以前逃荒的时候,看见那镇上的学堂,连靠近都不敢,就是娃皮实,没个轻重,怕惹先生生气。”
“福气?哼!”另一个看起来精明些的部落妇人撇撇嘴,压低声音,“话是这么说,可谁知道呢?说是都收,一视同仁,可别到时候好东西、真本事都紧着他们自己人的娃,俺们家的就是去凑个数,装点门面……”话语里,隐约透着新旧人群之间那层看不见却切实存在的隔阂与猜忌。
更远处,俘虏劳役队正在呼鲁诺手下的监视下,默默地清理着积雪,铁锹与冻土碰撞,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哈斯挥动着工具,动作一丝不苟,显得十分顺从,眼神却偶尔飘向那间喧闹的棚子,眉头微不可察地蹙紧。
“读书?识字?”他趁着弯腰的间隙,用极低的声音对身旁闷头干活的赤那冷笑,“秦澈到底想干什么?给这些未来的奴隶脑子里塞东西?他就不怕他们懂了不该懂的道理,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赤那喘着粗气,狠狠一锹铲起积雪,甩到路边,低吼道:“管他想干嘛!妈的,让这帮小崽子在里头享福,老子们在这挨冻受累!哈斯,我们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这鸟气我受够了!”
“闭嘴!蠢货!”哈斯眼神一厉,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声音压得更低,“想死别拉上我!让他们读,让他们学,学得越多,心思越活络,对谁更有利,还未可知……”他眼底闪过一丝阴霾,秦澈的每一步棋,都让他感觉愈发看不懂,也愈发感到一种深沉的不安。
就在这时,狼皮帘子被猛地掀开,一个瘸了条腿、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老兵走了出来,他是被张良临时抓来的“先生”之一,名叫老黑头。
战场上是一把搏命的好手,此刻面对这群叽叽喳喳的“小猢狲”,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涨红了脸,用力拍打着身旁挂着的半截铁犁铧。
“铛!铛!铛!”清脆的敲击声暂时压过了喧闹。
“肃静!都肃静!”老黑头扯着嗓子吼道,“按高矮个,排好队!准备进学堂!”
孩子们愣了一下,然后开始胡乱地移动,推推搡搡,队伍歪歪扭扭,好不容易才勉强成型。
老黑头环视一圈,深吸一口气,用更大的声音宣布:“有请秦总,为启明学堂训话!”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
秦澈在张良、呼鲁诺等几人的陪同下,缓步走了过来。
他今日未着甲胄,只是一身半旧的深色狼皮袄子,身形挺拔,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孩子和外围的家长,无形的威压让原本细碎的议论声彻底消失,连最调皮的孩子也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
“这里,是‘启明学堂’。从今日起,凡我灰鹰部落六岁至十二岁的孩子,无分男女,无论出身,每日,必须来此学习两个时辰。”
他顿了顿,目光在那一张张稚嫩的面孔上掠过。
“学什么?第一,学认字。至少,要让你们会写自己的名字,能看懂部落最基本的告示、规章。第二,学算数。要能算清自家挣了多少贡献点,花了多少,还剩多少,心里有一本明白账。第三,学规矩。学堂有学堂的规矩,部落有部落的法度!”
他的目光特意在几个前天参与斗殴的孩子脸上停顿片刻,继续说道。
“在这里,没有部落娃和流民娃的区别,更没有‘俘虏的孩子’这一说!只要坐进这个棚子,你们便只有一个身份——启明学堂的学生!”
“凡在学堂内,打架斗殴、欺凌同学、破坏器物、不听教诲者,”他语气转冷,“一经查实,首次扣罚其家庭贡献点!屡教不改者,其父兄连坐,加重劳役!”
几句话,让不少孩子和外围的家长都缩了缩脖子。
“然......”秦澈话锋一转,声音缓和了些,“学得好,守规矩,表现优异者,学堂每月评定,不仅其家庭能获得额外贡献点奖励,未来部落分配土地、遴选管事、工匠乃至头目,学堂之表现,将作为重要依据!”
胡萝卜加大棒,简单,却直击要害。
不少家长的眼神瞬间亮了,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下意识地将自家孩子往前推了推,低声叮嘱着什么。
贡献点!
土地!
前程!
这才是他们无比渴求的实实在在的东西。
孩子们或许还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深远意思,但来自父母的压力和他们天生对权威的本能反应,让大多数人都收敛了神色,变得规矩了不少。
“现在,按队列,依次入内!不得拥挤!”呼鲁诺上前一步,声如洪钟,指挥着秩序。
孩子们开始鱼贯而入,虽然依旧有些推挤,争抢着靠前或者靠近中间那盆微弱炭火的位置,但比起之前的混乱已好了太多。
很快,矮墩上坐满了歪歪扭扭、高矮不一的身影,一双双眼睛,带着好奇、紧张、不服等种种情绪,齐刷刷地望向前面那方焦黑的木板。
秦澈对身旁的张良微微颔首,低声道:“告诉老黑头,不必强求今日识得多少字,记下多少笔画。这第一课,只需教会他们一句话,并让他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便是成功。”
张良问道:“主公英明。不知这第一课,当以何言启蒙?”
秦澈道:“部落强,则少年强;少年明,则部落兴。告诉他们,坐在这里,无论他们来自何方,父辈是谁,只要努力,他们的未来,将不止是放牧、种地和挥刀子。知识,能让他们看到父辈看不到的天地,能让他们将来有资格去摆弄比刀剑更精密的工具,去建造更坚固温暖的屋舍城池,去理解日月星辰、风雪雨露为何交替!这,才是部落未来能真正强大、屹立不倒的根本!”
张良闻言,身躯微微一震,脸上浮现出激动之色,深深一揖:“主公此言,振聋发聩,直指教化之本!良,这便去安排!”
很快,得了指示的老黑头,拄着一根木棍,重新走到那块焦黑板前。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面对的不是一群孩子,而是一场硬仗。
他拿起一根白色的石条(粉笔),在那乌黑的板面上,一笔一划,极其缓慢而用力地写下一行歪斜的大字。
写完,他转回身,目光扫过底下那一张张小脸,清了清嗓子吼道:
“崽子们!都给我瞪大眼睛看清楚了,把这句话,给我刻进脑子里!这是秦总亲自定下的,启明学堂第一课要教给你们的话!”
他侧身,用木棍指着黑板上的字,一字一顿地领读:
“都——跟——我——念——部落强,则少年强;少年明,则部落兴!”
棚子里响起一片参差不齐、带着各种口音的跟读声,大多有口无心。
铁头忍不住又嘀咕:“啥意思啊?文绉绉的,听不懂!”
老黑头这次没直接斥骂,而是按张良匆匆传来的解释,努力用最直白的话吼道:“意思就是!咱们灰鹰部落好了,强大了,不打仗了,有饭吃有衣穿了,你们这些兔崽子才能活得更好,长得更壮实!反过来,你们这些小崽子要是能好好读书,明白事理,变得有本事,有出息,咱们部落将来才能更强大,更兴旺!听懂了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依旧懵懂的脸,提高了音量:“秦总说了!你们将来的活儿,不止是放羊和打仗!你们里头,说不定有人能去摆弄斯塔克先生那些会冒烟会响的铁疙瘩!能去盖冬天不透风、夏天不漏雨的大房子!能看懂天书一样的图纸!能成为比你们爹、比你们娘、甚至比我们这些老家伙,更厉害、更有用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