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含泪生瞒
作品:《雪烬折春刀》 胡妳牵走江念时没给江执一个好脸色,江念心惊胆战回头,见江执一个人丝毫不在意似的,慢吞吞关上门又回了书房里。
“我都说了不必去送什么吃食,还劳你巴巴跑了去出洋相!”胡妳伸直江念的手给她细小的伤口抹上药膏。
她力气使大了,江念吃痛,轻轻‘啊’了一声。
胡妳一心疼就松了手,垂下肩膀瞥眼看着别处,生闷气。
“你是不是忘了那天堂上谢咫如何偏袒那女子欺辱你惨死的弟弟!”她忽又拔高声音质问。
“又忘了那日夜里,他吃了狗胆子为了那贱人上门逼迫!”
“难道你跟你爹一样,都是个长不住记性的软蛋!”
江念一想到弟弟那小小的尸身躺在棺簿里就心酸,可明雪堂下,世风杂乱,阿娘口中的女子依章办事,谢咫不偏不倚更是没有过错。
她深知胡妳心里的结一天解不开,那气就得往阿爹身上使,可要一个母亲面对死去的孩子说什么深明大义便更绝无可能。
胡妳还在滔滔不绝地埋怨:“倘若不是当今时局动荡我暂且奈何不了她,我定要生剥她皮,饮她血!”
江念示意堂中的侍女嬷嬷们先出去,然后款款坐在她身边。
见胡妳还是不愿意搭理她,江念狠狠咳嗽了两声:“咳咳。”
胡妳脸色剧变,刹那间什么都忘了,利索给她顺背,又惊又急:“这几天不是说好很多了么,怎么又这样了,快来人……”
见江念笑眯眯抬起眼,瞬间气不打一处来,不轻不重拍了她一下。
江念顺势攥住了她的手:“阿娘这么心疼我,就不要总与女儿生气啦,好好心疼心疼我嘛。”
这撒娇的软绵话冲淡了胡妳心里的怒火,女儿更是她的软肋。她张了张嘴,最后在宣泄和宣闹之间选择了宣饭。
江念静静坐在那,看着来往的侍女嬷嬷井井有条布置着用膳,眼神不自觉瞥了一下书房的方向。
自己把饭撒了……爹爹也还没吃呢。
她捋着外毡上软绵绵的毛,咬着下唇。
“阿娘。”她尝试着开了半边口,
“爹爹他……”
“铛”茶杯不轻不重放在桌坐上,江念轻闭了一下眼。
“别跟我提他!”她尤其的色荏声厉叫江念变了变脸色。
这时外面传来通传,说小胡将军来了。
胡妳放下了手里刚拿起来的筷子:“你自己吃吧,我有事要去跟你舅舅商量。”
“嗯。”江念轻声应道,拿着筷子没有抬头。
胡妳刚出去江念就放下了筷子。
“姑娘还是再吃一点。”厅里的嬷嬷心疼。
江念皱眉按了按胃口,口中泛苦,明明只吃了两小口却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了。
“打包两个菜给爹爹送到书房,要是阿娘问起来,就说是我吃的差不多所以把盘子收下去了。”
嬷嬷欲言又止,还是应下了。
江念顺着小路回自己的院子。
“我怎么不知道,我太知道了!不就是快到那贱人母女的祭辰了么?”胡妳高吼撕开夜下的寂静,江念心漏跳了一拍,转眸向那小亭子里看去。
胡生生的五大三粗,尤其是叉着腰开着腿站着时,远远看过去就像一堵墙。可在他姐姐胡妳面前他仍旧垂首低耳,不断陪着点头。
“你说我嫁给他这么多年,生儿育女,操持家业,他怎么就看不见我的好。”胡妳说着,桌上的茶盏被统统扫下地去,瞬间碎成一片。
“他如今仕途坦荡官量无限,怎么就不想想是谁一直在帮他,是谁他才能到如今这般!”胡妳的高声厉叫生生把胡生往后踉跄了一步。
他一言难尽地注视着面前气得双眼通红胸膛剧烈起伏的姐姐,好似又回到了多年前她还未出嫁的时候。
那时候她心气高傲,就连庶出的二姐姐嫁给了皇帝都不屑一顾,怎么就偏偏看上了那个迂腐的文官状元。
“姐、姐姐,你先消消气。”胡生给她顺气,“我这不是特地来给你撑腰来了么?”
胡妳这样要强的人,居然一下子扑到胡生怀里放声痛哭:“我们可是刚死了一个孩子啊,你说他怎么这么无情啊,居然在这时候提出来要彻查当年的事,还预备给那贱人争阶品。他将我置之何处啊。”
“姐,不怕,反正当年那一场大火里里外外烧了干净,两个死人而已,何以开口平反?”
胡妳忽一凝眉:“你说的不错,既然当年我能一把大火烧死她们,即近便也能打杀了他这念头。可就不知祥邹之死是否与当年之事有关,那一把大火,我心头始终……”
如遭雷击。
江念捂着心口一只手狠狠扣着假石的另一面才迫使自己没有直接跌落在地上。她恍若隔世,等到反应过来才发现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裳。
她听到了什么。什么大火,那场大火……
她眼里含着泪死死咬住下唇,慢慢滑落直到蜷缩成一团。
怎么会这样……所以爹爹家里的原配是被污蔑甚至是被阿娘利用表哥蓄谋烧死的……
阿娘她……
江念打着颤,继续听他们说道。
“大寒宴那天,我一定要请旨重提此事,把那贱人母女拉出来鞭尸!”胡妳气氛的声音旋转在耳边,江念抱着双膝藏了藏头,泪水再也含不住掉了下来。
“你这又是何必……算了我们还是去屋里说安稳一些。”胡生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担心什么,每年这时候他还不是睡在书房里不肯踏出半步……”两人的声音隔着树木草丛逐渐飘远了。
江念心口像被压了一块大石头,她扒着石头艰难地弯着腰站起来。
夜幕笼罩着四周,她朦胧的视线里能搜索到的只有冰冻的寒意。
爹爹,爹爹。
她浑浑噩噩不知所想,只是一味攥紧了袖子,踉踉跄跄向着爹爹所在的书房冲去。
‘哗’她推开书房门时脸色一定难看极了,以至于江执惊讶站起身,不顾桌上草稿‘哗啦啦’撒了一地。
江念看到了其中有一张画稿。
上面的小姑娘或许只有三四岁,乖乖坐在木扎上,等着身后温柔的女人给她束起头发。
那不是她,也不是阿娘,自然也就是他的发妻。
爹爹从未忘记过她们,一天都没有。
那双望向自己的眼睛,总透过她再看另一个人。
抚摸时,带着不宣之于口的悲伤。
那样带着爱意和温柔的思念,像一条线,将他束缚在里面,与完全不属于这里的东西捆绑在一起。也拉开了他与所有一切的距离。江念知,那条线,叫血脉。
爹爹爱姐姐爱他的原配妻子,却恨数十年如一日将自己困在这座坟墓里的阿娘,甚至是阿娘生的孩子。
江念痛苦地捂住了胸口。
“阿念你这是怎么了?”
江执上前来想要搀扶她。
江念勉强挤出一个笑:“爹爹。”
可她一开口,泪先掉了下来,滚落到嘴边上,酸涩又苦。
“你看你,还和小时候一样爱哭啊。”江执无奈,“是不是你阿娘又骂你了?”
江念不说话,只愣愣看着他掉眼泪。
江执叹了一口气,将她身后的门关上,把她拉到桌边坐下。
她用袖子抹干净脸上的泪花,看到了摊开在桌子上的那本启蒙类书本,上面除了爹爹的笔迹,还有歪歪扭扭幼稚的笔画。
那是姐姐的启蒙书吧。
她用指腹拂过那行小字,像是看见书桌前捏着姐姐的手、认认真真的江执。
爹爹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样。
她一阵恍惚。
“爹爹,我想去几日后的大寒宴。”她轻轻说道。
“就为了这么点小事就跟你阿娘拌嘴,还把自己气哭了?”江执莞尔。
不,不是小事。她一定要阻止阿娘提出那个无理又可怕的要求。
她不要阿爹知道,哪怕是瞒着。
江念已经把泪收回来,她轻轻攥住了江执的一角袖,眼泪汪汪漾出一个浅浅的笑:“爹爹,阿念想去外面看看。”
江执心中一窒,每次自己要出去,小阿蝉似乎也总要拽着自己的袖子这么说。
自己那时怎么,从未带着她出去玩过,都是把她留在家里跟她阿娘在一起。
他一顿,继而继续将散落的纸张收好。
背对着江念,他点点头,轻道:“爹爹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