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第 123 章
作品:《满月归途之凤隐锦书》 暮色四合时,终于抵达锦州。
望着眼前熟悉的玉京河,我竟有些恍惚——三月离京,八月方归,不知不觉竟已离去这么久。河畔的木槿开得正盛,粉白黄紫连绵成片,像是在等待我回来观赏,日落之后,温热微燥的晚风捎来若有似无的花香,拂面而过。
“随我回家。”
“啊?才不要呢,我自己有家,为何要去你那儿?送我回去便好。”
赵泽荫面色微沉,我却毫不退让。我一心想回自己床上好好睡一觉,这有什么不对?
最终未再强求,任我欢快地跳下马车,赵泽荫却又嘱咐道,“近日徐鸮未归,小白也尚未回来,你一个人住我不放心。明日再搬来我这边,今日便不折腾你了。”
“明天再说嘛,你也快回去休息!”
我连蹦带跳地跨进家门,熟悉的一切令人身心顿时松弛。一路带回不少玩意儿,我吩咐莺儿拿去分给众人。数月不见,这丫头似乎又长大了些。
舒舒服服沐浴更衣后,叫厨房做了几样小菜。我坐在镜前,等莺儿替我擦干头发,却见她小脸紧皱,欲言又止。
“怎么了,想徐鸮了?他也快回来了。”
“姐姐……我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
我回头捏捏她粉嫩的脸蛋,“要说就快说,一会儿该吃饭了。”
莺儿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摇摇头,小声嘀咕许是自己看错了。
随即她又恢复活泼,按按我的肩,“姐姐一路辛苦,吃了饭早点歇息,明天我再给你看我最近的学习成果。”
这丫头越发懂事了。她出去端菜时,我想着先将师父的信件收好。忽闻门口脚步声起,回头的刹那,只觉时间仿佛凝固——恍若一场漫长的梦境最终因剧烈的疼痛而惊醒。
“你不是黄一正!!妖怪……妖怪!杀了你,杀了你!”
“金娘……”
“姐姐,吃饭啦!有你最爱的——啊啊啊姐姐!姐姐!”
剧痛自麻木的身躯蔓延开来,我下意识低头,只见一柄短刀正正插在左腹,鲜血如盛放之花在白衣上不断蔓延。
踉跄跌向方桌,我勉强扶住桌缘,却只觉天旋地转。
疯癫的女人猛地扼住我的喉咙,前所未有的窒息感令我站立不稳。
倒地前的最后一瞬,隐约瞥到有人冲入屋内,随着刀子自我体内拔出,温热的血液喷涌而出,恰如那个永难忘却的夜晚。
“姐姐!姐姐!不要死……不要死啊!”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滴答作响的时钟声唤醒。
目光所及是有些泛黄的天花板,上面贴着我最爱的海报——那部著名动画里帅气英勇的猫侦探。它总在千钧一发之际现身,粉碎大牙鼠的阴谋。
妈妈曾问我为什么如此喜欢它,在那么多动画片中,唯独《猫侦探的绝赞夏日》让我百看不厌。我当然喜欢,因为总觉得猫侦探像那个我从未谋面的爸爸。
没见过又如何?爸爸的照片就摆在我的书桌上,他总是微笑着看我画画、写作业。
起床了,小懒虫。
一个陌生的男人,可我第一时间就认出了他——毛绒绒又帅气的毛寸头。他系着围裙,正俯身轻拍我的脸。
玥儿,小懒虫,该起床吃早餐啦。
让她多睡会儿吧,刚出差回来,一定累坏了。
女人从门边探进头来,乌黑的长发流泻,脸颊上两个小小的梨涡。她穿着最心爱的红色运动服,永远是一副朝气蓬勃的模样。
不是说好一起去超市采购吗?中午我们吃火锅。
我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是印着小海豚的睡衣,脚下踩着最喜欢的兔子拖鞋。这里的一切,无一不是我最熟悉的、最眷恋的。
怎么了玥儿?怎么一大早就哭了,身体不舒服吗?
我摇摇头,扑进男人的怀里。
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见你们都不在了。
怎么可能不在?你偷偷用我的精华液,我还没揍你呢。
女人笑着捏捏我的脸,一如记忆中那般温柔明媚。
小傻瓜,这么大了还改不了撒娇的毛病。快去刷牙吃饭啦。
有什么关系?这可是我的宝贝闺女。
刷!牙!吃!饭!
来了来了,这就来——
我手捧热牛奶站在窗前。外面天地苍茫,大雪初霁,惨白的太阳悬在天际,却带不来多少暖意。真正的温暖来自屋里的暖气,来自手中的杯子。
饭后下楼,我又遇见了戴着老花镜的徐奶奶,她拎着一只肥嘟嘟的狸花猫——那是他们家的“猫侦探”,总爱往外跑。
棉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我俯身捧起一抔雪,冰凉刺骨,真实得令人心颤。
玥儿,走啦,快点!
热闹的超市里循环播放着熟悉的贺岁歌曲。
财神到,新年到,处处都是红彤彤的对联和装饰。原来已经过年了吗?
今天几号了?
我的小宝贝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太累睡糊涂了?今天是除夕呀。
原来如此,是一年中最令我期待的日子。
采购了满满一车年货,见我拎得吃力,男人一把接过最大的袋子扛在肩上。他个子不算高,也称不上伟岸,但那背影却莫名让人心安。
玥儿,和同事处得怎么样?合适的话带回来给爸爸妈妈看看。
说什么呢,我才多大?我才八岁啊!
闻言,女子笑得前仰后合。她挽住我的胳膊,悄声说,上次通电话,你不是说和一个单位的同事相处得挺热络?又高又帅又有钱,我和你爸还期待着呢。
先说好,他要是对你不好,爸爸可不会客气。
没错,你爸爸可是队里拿过三届的散打冠军。
可我才八岁。
不是吗?我再次低头审视自己,惊觉自己并非八岁的模样。更可怕的是,我究竟是谁?
望着有说有笑渐行渐远的两人,我慌忙追了上去,像是害怕再次被抛弃。
身后的大雪,仿佛永远不会融化。
夜色中不时传来爆竹声响,可窗外却一片漆黑,不见半点光亮。
我像小时候那样蜷在女人怀里。
她会温柔地抚摸我的脸颊,亲昵地吻我。此刻她正靠在男人怀中抱着我,我们紧紧相依,仿佛永远不会分离。
可今天是除夕,一过十二点,就是他的生日了。
追云姨姨的儿子,明天要过生日了。
嗯?谁是追云?
她的儿子,明途,赵明途。
嗯?不认识,是你的新同事吗?
他在哪里?
玥儿,这里啊,没有追云,也没有明途。
时间正一步步逼近午夜。
滴答声越来越清晰,仿佛有人在某个地方一声声呼唤着我的名字。
我得去找明途,他一个人会害怕的。尽管他已经是个男人了,可是一个人……总会害怕的。
玥儿,你要去哪里。
玥儿,你要去哪里?
你好不容易才回来,不是吗?别走,留下来吧。
可明途——
留下来吧,留下来吧,留下来吧。
不,不,我是谁?不,我得去接他。
可你走了———也许再也看不到我们了哦,玥儿,可怜的玥儿。
可你们,早就死了呀。
窗外的夜如同漆黑凛冽的飓风席卷而来,瞬间吞没了定格在拥抱瞬间的男人和女人。只觉得有种声音如利刃般企图撕裂我的胸膛,大量的鲜血裹着黑暗的碎片,扭曲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快逃,快逃,快逃!
我不回头地在黑暗中奔跑,逐渐感觉到灼热,觉得自己就快要融化。远处那一点微弱的光亮,仿佛可见却不可及。
玥儿,别走,玥儿,留下!
一正,留下,一正,别走!
力竭了,我最终没能抓住那一缕光,不,那并不是光,只是一簇火,一簇燃烧着的,永不熄灭的火。
温热的火,微微发烫。
周遭的一切逐渐清晰了起来,黑暗总会被驱散,天总会亮。
“一正,一正,天,她醒了,快去告诉王爷,一正醒了!”
“师兄……”
“没事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明途呢,我,我要带他走……”
“皇上还没回来,别担心,他很好。”
明晃晃的门口,高大的身影沐浴在光晕下,他停滞了片刻,大步跨过来,发烫的手像是要把我的脸融化了。
“终于醒了,终于,醒了。”
“王爷,她神智还有些混乱,许是惊吓过度,不过没有大碍了,我去给她煎点醒神的药。”
拨开我额间的碎发,男人赤红的眼睛有些湿润,嘴唇在轻轻颤抖。
“渴。”
“嗯,我喂你喝水。”
嗓子有些干,可比起这点不适,左腹的剧痛更令人难以忍受。
天有些热,可我又感觉有些冷。不敢用力呼吸,我尝试着动了动身体,没什么力气,但知觉都在。
“你吓死我了一正,差点以为你———”
我逐渐想起了发生过什么事,金娘突然发疯没有任何征兆地刺伤了我。
“刺得不深,不致命。”
“你昏迷了两天。”
“我在哪里?”
“我家,放心。”男人俯身轻轻搂住我,声音低沉,“太好了,你没事。”
“赵——泽荫,那团火是,是你吗?”
“……是我,是我。”
“我梦到了死去的人,他们挽留我,可那团火却在另外一头。”
被男人用力抱住,我无力地瘫软着,我只听到他说,回来,别走,别离开我。
又昏昏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次醒来。天已经黑了,微弱的光从窗外透进来,四下寂静,唯有均匀的呼吸声响在耳畔。
我摸了摸身边人的胸膛,男人只是下意识拉住了我。
我尝试着挪动身体,有力气但不多,疼痛感依旧困扰着我。
“怎么了?”惊醒的男人支起身体,紧张地看着我。
“我想尿尿。”
“别动,小心伤口裂开。”
只见赵泽荫翻身下床取了一只木盆,我大惊失色吼道,“我不要!我能走,我才不要在床上解决!”
愣了愣,赵泽荫走上前来,“害羞什么?你哪里我没看过。”
“我!不!要!”
“好好好,你别激动。我抱你。”小心翼翼将我打横抱起,赵泽荫无奈地说道,“我看你是清醒了,又可以张牙舞爪。”
“没力气,头很晕。”
“昏迷了好几天没吃饭,不晕才怪。”
顺利解决完,我用力嗅了嗅,大热天好几天没洗澡,感觉已经浑身发臭了。
趁机拉开衣服,我小心翼翼努力看了一眼左腹的伤,厚厚的纱布上仍能看到一丝丝血,真是疼,疼得让人烦躁。
在我的坚持下,赵泽荫帮我擦洗了一番,这才又把我抱回床上躺好。
“好些了么。饿不饿,吃点什么。”
“等天亮吧,也不太饿,还是困。”
赵泽荫把我环在怀里,半晌,他低头吻我的额头,“疼吗?”
“疼,我怕疼。”
“坚强点,你这么勇敢。”
“你当时受那么重的伤,一定比我疼多了。”
“可我一想到你就不疼了,只有急迫和担忧。”
“睡吧,你没休息好。”
想用力却又害怕弄疼我,赵泽荫只能轻柔地蹭着我的耳朵,“一正,我从没这么害怕过。”
“只是小伤,别担心。”
“你像是会随时消失一样。”
我笑起来,亲了亲赵泽荫的下巴,“我就跑了一次,你怎么就杯弓蛇影了。”
“不守诺言没有规矩的小妞,不能用常理来判断。”
拍着赵泽荫的背,我安抚着他,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睡吧。
昏睡了数日,我的精神总算渐渐好转。
赵泽荫白日处理公务,夜晚便一直守着我,连番操劳之下,眉宇间也染上了倦色。
一能下床,我便不肯再躺着,只是伤口隐隐作痛、愈合缓慢,难免令人心烦意躁,不如走动走动,也好分散心神。
王府之中明显增派了守卫,除夏姑可贴身照料我外,便只有吴淼在内院值守,其余人等一概不得近前。赵泽荫显然是反应过度了,弄得众人紧张兮兮,也害我哪儿都去不得。
今早我缠着夏姑硬是洗了个澡,她哭丧着脸说王爷若知道我沾了水定会动怒。管他呢,洗了再说,实在是忍不了了。
沐后坐在院中晒太阳等头发干透,我将吴淼唤来问了几句。他说,我遇刺当晚,急报便已传了出去。
“……你手脚倒快。”
“王爷也是默许的。”
“啧,多大点事,小伤而已。”
“主要是大人昏迷不醒,情况反常,确实……有些吓人。”
“吓人?难不成我发癫抽搐了?还是……失禁了?”
吴淼竟真的认真回想片刻,“那倒没有,只是昏迷。”
我松了口气,好歹没太丢人。忽又想起家中情形,忙问如何。吴淼只道,已命人暂封了宅院。
“什么?那我家里的人呢?!”
“少操心。”吴淼见赵泽荫回府,当即恭敬退至外侧。男人沉着脸打量我一眼,走近便道,“就知道看不住你。”
“没办法嘛,都要臭了。”
“那也没你的小命重要!胡闹!”
我也有些来气,坐起身时腰腹用力不慎,撕裂般的痛楚顷刻袭来,顿时跌回竹椅,冷汗涔涔。赵泽荫赶忙扶住我,语气也软了下来。
“一点儿也不臭!再说我又不嫌弃,不知你别扭什么。”
“知道啦知道啦。”
“黄一正,今日我去见了母亲与太后。”
我心下一紧,勉强靠坐起来,“然后呢?”
“都未同意。”
我笑了笑,心头一块石头反而落下。赵泽荫眉头紧锁,无奈轻叹,倾身将我拥住,良久不语。
“待我好了,我同你一起去求。”
“我告诉你此事,只是想叫你明白我一直将此事放在心上,免得你自顾自胡思乱想。她们同不同意于我并不紧要,你只需记住这一点便够了。”
“那……我能去荡秋千了吗?”
“……黄一正!”
“惦记好久了嘛,就想荡秋千!”
赵泽荫被我气笑了,更衣后便要抱我前去。我坚决不肯——王府里这么多人,也太丢人了。
坐在秋千上轻轻晃荡,一边吃着酸溜溜的葡萄,我一边同他说起先前那场大梦。
他听得一头雾水,问我,“超市是何物?”
我顺手取树枝在地上画起来,细细同他解释。他摸着下巴道,“想法倒是新奇,但要如何防人偷窃?”
一说起这个我可就不困了,顿时滔滔不绝讲起防盗扣与摄像头。虽也不知具体是何原理,但糊弄人,应当还是够的。
一边吃午饭,赵泽荫一边听我说话,忽然问道,“对了,你先前是否提过一位名叫比尔斯的外邦神父?”
“你记性倒好。”
“他如今人在锦州。”
是了,先前我离开锦州时,余清似乎提过写信邀他前来。看来是该去见见他,或许他对同心蛊会有所了解。
“你干嘛把我家封了?”
赵泽荫瞥了我一眼,放下筷子,“你可还记得当时发生何事?”
我只隐约记得正要吃饭,金娘突然闯进来刺了我一刀,之后我便全然失去了意识。
“她伤了你之后,当场就在你面前自尽了,血流得到处都是,宅子暂无法住人。你安心住我这儿,其余人等,尚需严加审问。”
心中顿时五味杂陈。金娘究竟为何如此?如今她人已不在,真相再难追寻。
胃口尽失,草草吃了几口,我便坐到秋千上发呆。赵泽荫似乎心情不佳,许是公务上与赵怀忠有分歧。
下午赵泽荫有客人,仍不允我出院门。我只能在不算宽敞的花园里来回踱步,实在闷得发慌,便嚷着要吴淼放我出去。他坚决不肯,却又不敢真与我动手。
一出院落,活动范围大了不少,我只觉空气都清新了几分。也是凑巧,沿水池走了片刻,却恰撞见来访的客人——
竟是吕显与其妹吕遇婉。
这般不期而遇,送客的管事一见我,顿时神色紧张。
“黄大人,身体可好些了?”
“小事而已,多谢关怀。”
吕显目光落在我腰腹间,停顿片刻才移回我脸上,“那便请好生休养,告辞。”
吕遇婉并未与我交谈,只微微一礼便随兄离去。
不料走出几步,吕显却又折返,低声道,“黄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随他走向池边两步。日光明烈,照得他苍白的脸颊微微发红。
“黄大人,舍妹与王爷自幼相识、两小无猜,更对他倾心已久。还请您看在这份情谊上退让一步,莫叫彼此难堪。”
“大热天特地带遇婉前来,原是为了说这个。”
“顺便也来探望黄大人的伤势。”
[竖耳兔头][竖耳兔头][竖耳兔头][竖耳兔头]黄大人舍不得哭呜呜,坚定的好孩子( ⊙ o ⊙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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