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 86 章
作品:《满月归途之凤隐锦书》 直到下半夜,我与明途依旧依偎在一处,絮絮低语,仿佛有说不尽的话。
我趴伏在他怀中,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他胸膛的肌理,那道自心口蔓延出的赤色印记,如今已蜿蜒至肩头
“徐鸮从曲州把药丸带回来了,桑鸿动身去西域前就已经把药做好,别担心。”
“你说我们还能活多久?”
明途喉间溢出一丝苦笑,温热的手指将我鬓边散落的发丝轻柔地拢至耳后,“时间够用了,别怕。”
“我总觉得,山雨欲来,将有大事发生。”
“嗯,”明途应着,臂膀收紧,将我更深地拥入怀中,“我心中自有筹谋。无需惧怕,无人可伤你分毫。”
我在明途劲瘦的腰侧不轻不重地拧了一把,嗔道,“说得轻巧。当日赵泽荫那样对我,怎不见你将他捆起来抽打一顿?”
“他终究是我二哥……”明途的声音里带着无奈的叹息,“一边是你,一边是他。”
“你偏心赵明途!我们两个你到底选谁?!”
明途闻言,眼底笑意漫开,弯成了温柔的月牙,将我更深地按入怀中,“怎么连这等干醋也要吃,小醋坛子!当然是选你。玥儿,这世上,绝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
“有什么了不起,”我嘴上不服,心底却泛起甜意,“也绝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不是吗?”
“是是是,你赢了。”明途含笑认输,随即话锋微转,带上几分认真的提醒,“玥儿,听我一言,别太快原谅他。须得吊着他,却又不能让他彻底失了指望,就如同垂钓,既要紧握钓竿,也需适时放松丝线,否则鱼儿脱钩,你这渔夫便要血本无归了。”
“你怎的如此精通此道?”
温柔地看着我,明途捏捏我的鼻尖,“傻瓜,我要应付的女人太多,想不精通都难。”
“有什么了不起,我也看过很多话本,理论上来说经验也很丰富。”
“好吧好吧,向玥儿大师多多学习。”
我抬头吻吻明途的下巴尖,也笑了,“共同进步。”
不知不觉,已是十二月二十。
年关将近,宫中事务陡然繁杂起来,各宫各处都需打点准备,加之皇上生辰在即,自然有的忙。
细细算来,赵家这三兄弟,竟都出生在这凛冬时节。
这日清晨,我将六尚二十四司及各处管事的女官、内侍悉数召至跟前,将一应差事分派下去,条分缕析,务求周全。
待众人领命散去,独独留下了尚宫局尚宫秦入画。
皇上十九岁生辰自然要办的隆重热闹点。前几年新帝登基,朝局未稳,一切从简。如今四海升平,正该借此彰显天家气象与国泰民安。
至于赵泽荫,他平定西域,功在社稷,其生辰亦需风光大办,以昭显圣上恩宠,激励臣工。
而赵怀忠,上月又添一子,恰与他的生辰相近,可谓双喜临门,内宫自然也少不得一份厚重的表示。
接下来又是春节,真是要忙得不可开交。
“大人,说了这许久的话,快用些点心歇歇。这是司膳房新制的芸豆金丝卷,您尝尝可还适口?”秦入画心思细腻,早已备好热茶,又将食盒中尚带余温的点心取出,也招呼一旁的玉珍一同品尝。
我确实口干舌燥,也有些饿了,便不推辞,一连吃了三四块。嗯,酥松香甜,入口即化,手艺甚佳。
胡司膳近年来因年事已高,腰背时常酸痛,许多重要的膳品都已交由掌膳胡小小接手。她是胡司膳的亲侄女,得其真传,手艺自然不俗。
见我吃得香甜,秦入画又变戏法似的端出五六碟各色精致小点,咸甜酸辣,摆满了小几。
玉珍见状,不由抿嘴笑道,“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咱们司正大人喂得珠圆玉润才甘心呢。”
“哎呀,就你这张嘴不饶人!”
看着她们二人斗嘴,我一边笑,一边吃得愈发开心。
果然,甜食最是慰藉人心,再多的疲累烦忧,仿佛都能在这片刻的香甜里消解几分。
“对了,大人,”秦入画想起一事,禀报道,“前些日子瑞阳郡主差人来,说想定制一套头面首饰,点名要玉兰花的样式。寄瑶已将初稿画了出来,您可要过目?”
我摆摆手,呷了口热茶,“你们斟酌着办便是,这些小事,我眼下实在顾不上了。”
“我听闻,郡主是那日见荣亲王立于玉兰树下赏雪,风姿卓然,故而想投其所好呢。”秦入画压低声音,带着些许八卦的笑意。
玉珍向来克制,生怕多吃甜食坏了身形,只小口小口地咬着手中的糕点,闻言淡淡道,“是么?我倒觉得,她不如在发间簪朵蘑菇更妙,荣亲王必定更为青睐。”
我与秦入画先是一愣,随即忍俊不禁,几乎将口中的茶点喷出来。
“哎哟,玉珍啊玉珍,你是想笑死我不成。”
“本就是实话,”玉珍一本正经道,“这大冬天的,花房还特意辟出一块暖房专门培育各色蘑菇,不就是为了伺候这位亲王殿下的喜好么?”
我笑着摇头,“既然如此,下回他若再来,便让司膳房顿顿给他做蘑菇宴,看他这喜好能维持到几时。”
秦入画连忙又塞了块点心到我手中,小声提醒,“慎言,慎言!我的好大人,惹谁也别惹这位大将军。前几日我去给太妃请安,碰巧遇上他去晨省,那张脸冷得能冻煞人,一句话没有,眼神扫过来,就跟刀子似的。”
玉珍也凑近了些,悄声道,“我还听说,太妃娘娘问他何时考虑娶亲,他当场就……嗯,有些坐立不安,抓耳挠腮的,想必是被问得烦了。”
“还是瑞亲王好些,为人和善,每回见到咱们,也总是笑眯眯的,让人如沐春风。”秦入画连连感慨。
我吃饱了,叫大家散伙,我还要去看安嫔。
玉珍近日为我添了个名唤珄儿的小宫女,年方十五,生得水秀,眉眼间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今日虽日光晃眼,但朔风凛冽,吹在脸上竟比落雪时更觉刺骨。
安若佳素有咳疾,入了冬便甚少出门。见我来访,她甚是欣喜,忙命人奉上温热的果茶,又摆了几样精巧点心。
我不忍拂她好意,又就着茶用了两三块姜糖饼。
年初得余清悉心调理,她的身子已好了许多。
言谈间提及燕贵人被禁足一事,她告知我,就在我从西域归来前夕,燕贵人不顾宫规擅闯凤翔宫,惊扰了太后静养,因而受了禁足之惩。
有些蹊跷,这个小燕子目的性太明显了一些,试图窥探太后隐疾,必然是心怀鬼胎,不知道她这么卖命究竟为了谁。
虽然像条鱼一样给后宫各位清闲日子过腻的娘娘们找了些事干,但她太闹腾,又没什么章法和心计,是不是该出手结束这场闹剧了。
近来,明途出入后宫的次数明显频繁,各宫氛围在他的周旋下,竟也似被春风拂过,缓和了不少,仿佛这冷冬也不过如此了。
离开前我看看漏钟,今天剩下的时间去太医院看看书吧。
途径璃砂湖,只见湖面已覆上一层薄冰,在冬日阳光下折射出碎金般的光芒,煞是好看。
我沿着湖岸缓步而行,珄儿心细,注意到我鞋袜被道旁残雪濡湿,轻声询问是否需更换。
行至湖边小亭,我暂歇片刻,让珄儿回去取鞋袜,自己则望着冰封的湖面出神。
今年冬意不算酷烈,若在往年,此时冰层厚实,早该有人在上面嬉冰了。
想起小时候妈妈总带我去冰上乐园玩耍,我们玩得一头热汗就去大澡堂蒸桑拿,再吃一顿热乎乎的羊肉汤锅回家美美睡一觉,冬天的日子还真是美滋滋。
味美汤鲜的羊肉锅子,改天在家就吃这个吧,冬天就是要吃汤锅,吃什么炒蘑菇,有病似的。
正神游天外,忽觉头上一轻,帽子竟被人从后摘去。
我心中一惊,慌忙伸手去扶,却与另一只突然伸来的手碰到了一处。
那是一只温热而宽厚的手掌,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粗糙,就那般自然而然地握住了我的。
“手这般冰凉,还敢在此处吹风赏景?”低沉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荣亲王?”我猛地抽回手,倏然起身。
自那日公堂审理后,我便再未与这男人照面,此刻骤然相见,竟生出几分陌生疏离之感。
怔忡间,只见不知何时出现的赵泽荫看了看自己落空的手,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负于身后。
“下官眼拙,未瞧见王爷在此。”我敷衍地行了一礼,目光却与他不期而遇。
我们都在无声地打量着对方,空气里弥漫着难以言喻的微妙。
“身体……可大安了?”
“下官身体一直挺好,最近胃口好睡得香。”
目光扫过赵泽荫颈间,那白色衣领未能完全遮掩住几道浅淡红痕。我下意识歪头细看,竟在他颈侧肌肤上瞥见些许未消的红疹。
这是……又染了风邪?
“走近些看?”赵泽荫捕捉到我的视线,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深意。
我连忙别开脸,心头莫名一慌,“谁要看你!下官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
说罢,几乎是有些仓促地快步离去,行至半路,我正遇取物回来的珄儿。她见我神色匆匆,满面茫然。
我也顾不上解释,连湿了的鞋袜也未曾更换,便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匆匆出了宫门。
徐鸮归来已有两日,今日照例在宫门外候我。
远远便瞧见他在与白小白交谈,我方走近还未及开口,白小白已抢先一步迎上来,面带焦灼,“大人,求您劝劝王爷吧!他近来全然不顾惜身子,风邪未愈却不忌口,伤药也拒不涂抹,昨儿个冒着大雪在院中练枪,任谁劝说都置若罔闻……”
“这与我有何相干?”我冷声打断,伸手拽了拽徐鸮的袖口,“身子不适便传太医,我又不是大夫。走了,阿鸮,少与荣亲王府的人牵扯。”
白小白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嘴唇嗫嚅着还想再言,见我已然转身,只得僵在原地,满面无奈。
今日天色难得晴好,时辰尚早,徐鸮也回来了,刚好逛逛街。
他这次回来还给我买了渔关镇的特产鱼肉卷,正好改天涮锅子吃。
在路边小摊买了一碗甜酒冲蛋,热腾腾地下了肚,见我意犹未尽正欲再要一碗,徐鸮已伸手轻按在我腕上,“才瘦了几日,便又开始放纵?节制些,一正。”
“有什么关系,我最近老是肚子饿,前段时间没好好吃饭这会儿得补回来,我要吃糖葫芦阿鸮!”
沿着玉京河畔,一路在各色食铺前流连,大快朵颐。直至见我拿起第二串糖葫芦又要入口,徐鸮终于看不下去,伸手夺过,自行咬了一口,眉宇间带着了然,“报复性饮食……一正,你心里有事。”
我默然,伸手牵住他的往家走去。他亦自然而然地收紧掌心,那熨帖的温度恰到好处地驱散了周身的寒意。
“最近太忙了,事情都堆到了一起。”
“和荣亲王无关?”
“我今日见到他了,感觉许久未见,竟有些陌生了。”
“……我们之前也曾分别甚久,你可会觉得我陌生?”
我停下脚步,抬眼望徐鸮,唇角漾开笑意,“不会。即便分别十年再重逢,我也定能一眼认出你来。”
徐鸮闻言笑了笑,抬手轻抚我的发顶,眼神温柔却隐含一丝难以捕捉的黯然,“可惜……我们之间,没有十年,一正。”
一时间有些伤感,我叹息着望向天际那轮即将沉落的夕阳。
远方的露水山覆着皑皑白雪,竟让我想起了巍峨雄浑的象西山,许多不久前才发生的事倏然涌入脑海,想起师父已然永诀,眼圈不禁又红了起来。
带着几分恍惚回到府邸,却见一个陌生背影正在门前与李大叔叙话。我正疑惑,李大爷已瞧见我,扬声道,“大人回来了!”。
那人闻声回头,立刻堆满笑容迎上前来,“哎呀呀,黄大人,许久不见,许久不见啊!”
“谭大人?”我微感诧异,竟是谭立。
上次我提前返京,他尚在南方采办,确是多时未见了。我素不在府中接待外客,便引他去了邻近的一间茶馆。
略作寒暄,谭立便道明来意,询问何时方便去给高相献礼。
我这才恍然记起尚有此事,险些忘了个干净。
“实话同你说罢,”我呷了口茶,“我已带着那丫头提前去过高相府上了。你猜如何?”
“莫非……高相十分满意?”
我轻嗤一声,放下茶盏,“他将我骂得狗血淋头。谭大人,你该谢我,我可未曾将你供出。一出相府,我便将那丫头打发了。”
谭立闻言大惊,连连拭汗,“哎哟,多亏大人提点!幸而来此拜会了您,否则下官贸然前去,岂不……”
我屈指敲了敲桌面,“既然如此,这茶钱便由你付了,我可没带银钱。”
“自然,自然!”他忙不迭应承,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个不大的木匣,赔笑道,“此次南下,下官途径越州,偶得一件稀罕物事,特献与大人把玩,还望笑纳。日后……还望大人在高相面前,多多美言——”
我接过那匣子,入手微沉,木质本身带着奇特的色彩纹路,粗糙中透着一股天然意趣,“谭大人放心,好说,好说。”
“那下官先行告退。”
待他离去,我的注意力全然被手中之物吸引。
这彩绘原木匣子看似朴拙,却别有韵味。
然而,当匣盖开启的刹那,我周身血液几近凝固——
匣内静卧着一支木簪。
形制奇特,乃是三个三角形叠累而成。
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额角瞬间沁出冷汗,我倏然环顾四周,只觉得每一道身影都透着可疑。
有趣,当真是有趣!是何人如此大费周章,将此物辗转送至我面前?谭立那个蠢材,定然又是被人利用了。
指腹抚过簪身,木质打磨得极为光滑,毫无毛刺,甚至在顶端缀了一小串珠饰,虽显累赘,却足见制作之人的用心。
这分明是一个警告,一个信号——那隐在暗处之人,早已将目光牢牢锁定了我。
“谁送来的?”徐鸮的手按上我的肩头,目光审视着那支木簪,“绝非谭立之手。”
“不知道。”我将木簪搁在桌上,“先不说这个,崔椋羽那边情况如何?我要的东西,他可找到了?”
徐鸮在我身侧坐下,指尖捻动簪身,“此次去曲州见了他一面,他几乎气急败坏。”
“……总不会是因为我让他寻物吧?”
“哈哈哈,他四处奔波,却始终找不到你要的物件,连形制略似的都没有。任务迟迟无法完成,他快发狂了。”
“活该,谁让他先来惹我。”
“究竟为何执意寻此物?”
我端起茶杯,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轻声道,“那是一件遗物……至关重要的遗物。”
徐鸮闻言,利落地扯下簪首那串多余的珠饰,随手将木簪插入自己束起的发间,“既如此,便归我了。”
我伸展了一下腰肢,端详着他,笑道,“倒与你很相配,颇有几分潇洒不羁的大侠气度。”
“并非像,”徐鸮牵起我的手,并肩向家走去,“我本就是。”
这一夜,那个困扰我多年的噩梦再次浮现出来。女子倒在血泊之中,发髻松散,一支形状难辨的发簪歪斜地插在青丝间,暗红的血液在她身下无声蔓延,浸染了我的整个视野。
那枚簪子,究竟在哪儿呢。
年关将近,入京述职的官员络绎不绝,大家每天都很忙,就连余清和张继也被前来问诊的各方大员搅得不得清闲,我本想约余清去看看他刚出生的小女儿,他却没空。
无法,我只得打算见过明途后,再与徐鸮同去余清家探望。
不料在昭阳殿外枯等了一个时辰,里头依旧毫无动静。连李泉都悄声劝我,“高相与荣亲王殿下都在里头,怕是一时半刻完不了,大人不如先回。”
正欲离去,却见殿门开启,高佑沉步而出。他目光扫过我,微不可察地递来一个眼神,示意我谨言慎行。
我心下一凛——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心下焦灼,思忖再三,终究还是掀帘而入。
李泉未曾阻拦,他深知我在这宫闱之中,总有些旁人没有的例外。
内室暖意融融,我褪下沾了寒气的斗篷,里间低沉的交谈声依稀可辨。
方悄声走近几步,还未听清那两个姓赵的男人在密议何事,赵泽荫冷冽的目光已倏然扫来。
“黄一正!”
明途闻声抬眼,原本凝重的面色在见到我时,瞬间化开一丝浅淡的笑意。
他抬手招我近前,“既来了,鬼鬼祟祟作甚?二哥,莫要吓她,她如今可见你就怕。”
赵泽荫别开视线,声音依旧低沉,“皇上,无论太傅与瑞亲王是何主张,臣仍坚持,北正王军权……不宜轻动。”
我走近御案,见其上摊着北境舆图,原是商议军国要事,看来我确是来得不巧。
“何事,一正?”明途转向我,语气缓和。
“回皇上,”我垂首禀报,“方才臣去探望皇后娘娘,娘娘说想您了,吵着闹着不肯睡觉……”这话半真半假,无非是个由头。
赵泽荫在一旁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有些无语,“内宫事务,你身为司正自当设法安抚周全。皇上日理万机,岂能事事——”
“此事似乎不劳荣亲王费心,”我截断他的话,语气平平,“下官只是据实回禀圣上。”
“哈哈哈,怎么一见面就开始斗嘴了。”明途不由失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颈,“罢了,今日便议到此吧。朕也有些时日未曾去见迎蓁了。”
我轻哼一声,正要随明途起身,他却摆手制止,“你不必跟来。好生送荣亲王出宫。”
“……臣,遵旨。”
退出昭阳殿,我与赵泽荫默然并行。他一路无话,眉宇间犹凝思虑,想必仍在权衡方才所述的北正王与兵权之事。
我近来困于内宫庶务,别说前朝动向,便是手头几桩尚未了结的事儿,都无暇细细追问结果。
北正王萧瑾……并未听闻她即将回京述职的消息。
难道北州出了什么事儿?
路过未央台时,我兀自沉浸在思绪中,不知不觉便跟着前方那人的脚步踏上了石阶。
待回过神来,赵泽荫已立在更高处,正垂眸凝视着我。檐下灯笼昏黄,将他平静的面容镀上一层暖光,那目光却锐利得让人无所遁形。
"怕我?"赵泽荫声音低沉。
"谁怕你!"我下意识反驳。
话音未落,赵泽荫已不容分说地攥住我的手腕,一路将我带至台阁最高处。
夜风猎猎,我这才惊觉方才出昭阳殿时竟忘了取回斗篷,寒意顿时钻进单薄的官服。
察觉到我的轻颤,赵泽荫轻啧一声,忽然张开双臂将我拥入怀中。我奋力挣扎,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他胸膛上,他却纹丝不动。
熟悉的檀木香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鼻尖。
"力气见长。"赵泽荫竟低笑,"再用力些。"
"我警告你,"我咬牙切齿,"我可是摔坏过脑子的人,发起疯来可不管你是谁。"
"……"手掌轻抚过我后脑的旧伤处,赵泽荫的声音忽而低沉,"还会疼么?"
"不好说。"我别开脸,"你最好小心着点。"
"小心什么?"
赵泽荫忽然松开我,却将我推到背风的石柱旁,高大的身躯将我完全笼罩。粗糙的指腹抚上我的脸颊,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茧。
"别动手动脚的。"我偏头躲开,"懂不懂什么叫一刀两断?"
"我没同意。"
我怔住,忍不住嘟囔,"这种事还需要你同意?"
"嗯。"他目光沉沉,"我不同意。"
我气鼓鼓地瞪着赵泽荫,却见他神色平静无波。
凭什么这些姓赵的可以如此专横?就因为这天下姓赵?
好像还真是因为这个,我想到这里一下子泄了气。
“多塔塔死了。”
这话如惊雷炸响在我耳边。
我怔了片刻,忽然抚掌大笑,"好!好!好!这个畜生终于死了!从今日起,我每顿要吃三碗饭以示庆贺!"
"从前日子很苦?如今这般暴饮暴食。"
心情一下子大好,终于除掉了这个畜牲,只可惜没能将他那个变态儿子一并除去,想起他对祝山枝做的事,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还有什么好消息?达吾提呢?也死了没有?"
"……尚无消息。"
"也快了!"我眉眼飞扬,"我离开时他还自以为容光焕发,殊不知那不过是回光返照!"
"一正。"
我还沉浸在喜悦中,赵泽荫的脸却已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我的鼻尖。
我慌忙后退数步,脱离了他的掌控,"下官还有要事,先行告退。王爷请自便。"
甚至顾不上取回外袍,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直至宫门外,徐鸮见我瑟瑟发抖的模样,快步迎上前来,二话不说便将我塞进暖轿中。
夜色已深,刺客文渊刚将孩子哄睡。我拉着徐鸮去看那睡得正香的奶娃娃,忍不住伸手想抱。
文渊掩唇轻笑,"一正,既这么喜欢,不如早日成亲,自己生一个。"
我亲了亲婴孩柔软的面颊,笑道,"我才不成亲,打算就这么孤老终生。"
"对了,"文渊忽然想起什么,"前日余清同我说,有位明威将军,叫什么杨颂的,在打听你。不知是不是……"
"什么?"我蹙眉,"真是没完没了!走了一个季寒山,又来一个杨颂。"
文渊大致知晓前些时日的风波,柔声劝道,"要我说,与其应付这些不相干的人,不如早些定下来,免得他们虎视眈眈。我看啊,徐鸮就不错。"
徐鸮闻言抬眼,想也不想便拒绝,"不合适。"
"哼,"我别开脸,"我还不愿意呢。"
文渊见状只是莞尔,不再打趣我们。
暖黄的烛光里,婴孩在睡梦中咂了咂嘴,而窗外,夜色正浓。
回家的路上,气氛凝滞得教人透不过气。
甫一踏入府门,我便将徐鸮拽进屋内,反手合上门,非要问个明白,“为何说不合适?你今日非得给我说清楚不可。”
他敛眸沉思片刻,忽而抬眼,目光沉静,“好。那你现在便随我走。”
“谁怕谁!”我梗着脖子,“我明日就辞官!”
徐鸮却蓦地笑出声,屈指在我额上不轻不重地一敲,“逗你的。这样罢——若你将来成了老姑娘,依旧无人敢娶,我便娶你。”
“可我……活不到那时候了。”
话一出口,再想收回已是不能。
我颓然坐在床沿,垂首盯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腕上那道殷红丝线。
徐鸮走近,双臂环住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还能活多久?”
“不知道……最多一两年。”我闭上眼,“待这红线长至心口,我就会死了。”
徐鸮单膝跪在我面前,指尖轻缓地解开我的衣襟。
那道催命的红线已蜿蜒过肩头,他带着薄茧的指腹沿着红痕缓缓滑下,最终停驻在心口的位置,似在丈量我所剩无几的时光。
不知忆起什么,他眼底倏地泛起水光,猛地将我拥入怀中,臂弯收得极紧,“所以你总是叫我……再陪你几年。是因你早知道……”
“现在你知晓我的秘密了,”我抬手轻抚他微颤的脊背,故作轻松,“可不许说出去。”
“这究竟是什么?”
我抬起手臂,望着如丝的红线,“是一种名叫同心蛊的——蛊纹。”
自从徐鸮知晓真相的愈发沉默,时常独坐屋顶出神。即便我宽慰他不必挂怀,至少当下我还好好活着,他也只是默然不语。
近来我几乎都是早出晚归,难得今日休沐,直睡到日上三竿。
掐指一算,明天虽非除夕,却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不知不觉一年又要过去了。
虽已近午饭时间,我仍叫金娘做了碗甜糯的酒酿圆子。正吃着,莺儿来报有客求见。
未等我起身,徐鸮已将来人挡了回去。我好奇追问是谁,他却抿唇不答,再问便只剩沉默。
见府中气氛沉闷,我索性遣散众人,各自休息。稍作收拾,便拉着徐鸮出了门。
未言明去向,直至驻足在一方簇新的匾额下,徐鸮蹙眉望着其上“簇音汤”三个字,语气迟疑,“你确定要进去?”
这家新开的浴肆我早有耳闻,据说服务周到,无所不备。虽面露抗拒,素有洁癖的徐鸮终究还是随我走了进去。
午间人迹稀疏。我褪尽衣衫,跃入雾气氤氲的大汤池。温热的水流漫过周身,通体舒泰。
后又唤来侍者,从脚后跟开始细细擦洗一番,直擦得发亮,恍若新生。
洗舒服,换了单衣,我上二楼休息,只见徐鸮也刚刚洗好,墨发微湿,一身清爽。
我们择了张僻静桌案,唤了一壶温热的酒并几样精致小菜。
“喜欢吗。”
“你还有心思玩。”
[墨镜][墨镜][墨镜][墨镜]写点日常,徐大侠有洁癖,黄大人怎么敢带他去汤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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