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 86 章

作品:《满月归途之凤隐锦书

    直到下半夜,我与明途依旧依偎在一处,絮絮低语,仿佛有说不尽的话。


    我趴伏在他怀中,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他胸膛的肌理,那道自心口蔓延出的赤色印记,如今已蜿蜒至肩头


    “徐鸮从曲州把药丸带回来了,桑鸿动身去西域前就已经把药做好,别担心。”


    “你说我们还能活多久?”


    明途喉间溢出一丝苦笑,温热的手指将我鬓边散落的发丝轻柔地拢至耳后,“时间够用了,别怕。”


    “我总觉得,山雨欲来,将有大事发生。”


    “嗯,”明途应着,臂膀收紧,将我更深地拥入怀中,“我心中自有筹谋。无需惧怕,无人可伤你分毫。”


    我在明途劲瘦的腰侧不轻不重地拧了一把,嗔道,“说得轻巧。当日赵泽荫那样对我,怎不见你将他捆起来抽打一顿?”


    “他终究是我二哥……”明途的声音里带着无奈的叹息,“一边是你,一边是他。”


    “你偏心赵明途!我们两个你到底选谁?!”


    明途闻言,眼底笑意漫开,弯成了温柔的月牙,将我更深地按入怀中,“怎么连这等干醋也要吃,小醋坛子!当然是选你。玥儿,这世上,绝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


    “有什么了不起,”我嘴上不服,心底却泛起甜意,“也绝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不是吗?”


    “是是是,你赢了。”明途含笑认输,随即话锋微转,带上几分认真的提醒,“玥儿,听我一言,别太快原谅他。须得吊着他,却又不能让他彻底失了指望,就如同垂钓,既要紧握钓竿,也需适时放松丝线,否则鱼儿脱钩,你这渔夫便要血本无归了。”


    “你怎的如此精通此道?”


    温柔地看着我,明途捏捏我的鼻尖,“傻瓜,我要应付的女人太多,想不精通都难。”


    “有什么了不起,我也看过很多话本,理论上来说经验也很丰富。”


    “好吧好吧,向玥儿大师多多学习。”


    我抬头吻吻明途的下巴尖,也笑了,“共同进步。”


    不知不觉,已是十二月二十。


    年关将近,宫中事务陡然繁杂起来,各宫各处都需打点准备,加之皇上生辰在即,自然有的忙。


    细细算来,赵家这三兄弟,竟都出生在这凛冬时节。


    这日清晨,我将六尚二十四司及各处管事的女官、内侍悉数召至跟前,将一应差事分派下去,条分缕析,务求周全。


    待众人领命散去,独独留下了尚宫局尚宫秦入画。


    皇上十九岁生辰自然要办的隆重热闹点。前几年新帝登基,朝局未稳,一切从简。如今四海升平,正该借此彰显天家气象与国泰民安。


    至于赵泽荫,他平定西域,功在社稷,其生辰亦需风光大办,以昭显圣上恩宠,激励臣工。


    而赵怀忠,上月又添一子,恰与他的生辰相近,可谓双喜临门,内宫自然也少不得一份厚重的表示。


    接下来又是春节,真是要忙得不可开交。


    “大人,说了这许久的话,快用些点心歇歇。这是司膳房新制的芸豆金丝卷,您尝尝可还适口?”秦入画心思细腻,早已备好热茶,又将食盒中尚带余温的点心取出,也招呼一旁的玉珍一同品尝。


    我确实口干舌燥,也有些饿了,便不推辞,一连吃了三四块。嗯,酥松香甜,入口即化,手艺甚佳。


    胡司膳近年来因年事已高,腰背时常酸痛,许多重要的膳品都已交由掌膳胡小小接手。她是胡司膳的亲侄女,得其真传,手艺自然不俗。


    见我吃得香甜,秦入画又变戏法似的端出五六碟各色精致小点,咸甜酸辣,摆满了小几。


    玉珍见状,不由抿嘴笑道,“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咱们司正大人喂得珠圆玉润才甘心呢。”


    “哎呀,就你这张嘴不饶人!”


    看着她们二人斗嘴,我一边笑,一边吃得愈发开心。


    果然,甜食最是慰藉人心,再多的疲累烦忧,仿佛都能在这片刻的香甜里消解几分。


    “对了,大人,”秦入画想起一事,禀报道,“前些日子瑞阳郡主差人来,说想定制一套头面首饰,点名要玉兰花的样式。寄瑶已将初稿画了出来,您可要过目?”


    我摆摆手,呷了口热茶,“你们斟酌着办便是,这些小事,我眼下实在顾不上了。”


    “我听闻,郡主是那日见荣亲王立于玉兰树下赏雪,风姿卓然,故而想投其所好呢。”秦入画压低声音,带着些许八卦的笑意。


    玉珍向来克制,生怕多吃甜食坏了身形,只小口小口地咬着手中的糕点,闻言淡淡道,“是么?我倒觉得,她不如在发间簪朵蘑菇更妙,荣亲王必定更为青睐。”


    我与秦入画先是一愣,随即忍俊不禁,几乎将口中的茶点喷出来。


    “哎哟,玉珍啊玉珍,你是想笑死我不成。”


    “本就是实话,”玉珍一本正经道,“这大冬天的,花房还特意辟出一块暖房专门培育各色蘑菇,不就是为了伺候这位亲王殿下的喜好么?”


    我笑着摇头,“既然如此,下回他若再来,便让司膳房顿顿给他做蘑菇宴,看他这喜好能维持到几时。”


    秦入画连忙又塞了块点心到我手中,小声提醒,“慎言,慎言!我的好大人,惹谁也别惹这位大将军。前几日我去给太妃请安,碰巧遇上他去晨省,那张脸冷得能冻煞人,一句话没有,眼神扫过来,就跟刀子似的。”


    玉珍也凑近了些,悄声道,“我还听说,太妃娘娘问他何时考虑娶亲,他当场就……嗯,有些坐立不安,抓耳挠腮的,想必是被问得烦了。”


    “还是瑞亲王好些,为人和善,每回见到咱们,也总是笑眯眯的,让人如沐春风。”秦入画连连感慨。


    我吃饱了,叫大家散伙,我还要去看安嫔。


    玉珍近日为我添了个名唤珄儿的小宫女,年方十五,生得水秀,眉眼间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今日虽日光晃眼,但朔风凛冽,吹在脸上竟比落雪时更觉刺骨。


    安若佳素有咳疾,入了冬便甚少出门。见我来访,她甚是欣喜,忙命人奉上温热的果茶,又摆了几样精巧点心。


    我不忍拂她好意,又就着茶用了两三块姜糖饼。


    年初得余清悉心调理,她的身子已好了许多。


    言谈间提及燕贵人被禁足一事,她告知我,就在我从西域归来前夕,燕贵人不顾宫规擅闯凤翔宫,惊扰了太后静养,因而受了禁足之惩。


    有些蹊跷,这个小燕子目的性太明显了一些,试图窥探太后隐疾,必然是心怀鬼胎,不知道她这么卖命究竟为了谁。


    虽然像条鱼一样给后宫各位清闲日子过腻的娘娘们找了些事干,但她太闹腾,又没什么章法和心计,是不是该出手结束这场闹剧了。


    近来,明途出入后宫的次数明显频繁,各宫氛围在他的周旋下,竟也似被春风拂过,缓和了不少,仿佛这冷冬也不过如此了。


    离开前我看看漏钟,今天剩下的时间去太医院看看书吧。


    途径璃砂湖,只见湖面已覆上一层薄冰,在冬日阳光下折射出碎金般的光芒,煞是好看。


    我沿着湖岸缓步而行,珄儿心细,注意到我鞋袜被道旁残雪濡湿,轻声询问是否需更换。


    行至湖边小亭,我暂歇片刻,让珄儿回去取鞋袜,自己则望着冰封的湖面出神。


    今年冬意不算酷烈,若在往年,此时冰层厚实,早该有人在上面嬉冰了。


    想起小时候妈妈总带我去冰上乐园玩耍,我们玩得一头热汗就去大澡堂蒸桑拿,再吃一顿热乎乎的羊肉汤锅回家美美睡一觉,冬天的日子还真是美滋滋。


    味美汤鲜的羊肉锅子,改天在家就吃这个吧,冬天就是要吃汤锅,吃什么炒蘑菇,有病似的。


    正神游天外,忽觉头上一轻,帽子竟被人从后摘去。


    我心中一惊,慌忙伸手去扶,却与另一只突然伸来的手碰到了一处。


    那是一只温热而宽厚的手掌,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粗糙,就那般自然而然地握住了我的。


    “手这般冰凉,还敢在此处吹风赏景?”低沉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荣亲王?”我猛地抽回手,倏然起身。


    自那日公堂审理后,我便再未与这男人照面,此刻骤然相见,竟生出几分陌生疏离之感。


    怔忡间,只见不知何时出现的赵泽荫看了看自己落空的手,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负于身后。


    “下官眼拙,未瞧见王爷在此。”我敷衍地行了一礼,目光却与他不期而遇。


    我们都在无声地打量着对方,空气里弥漫着难以言喻的微妙。


    “身体……可大安了?”


    “下官身体一直挺好,最近胃口好睡得香。”


    目光扫过赵泽荫颈间,那白色衣领未能完全遮掩住几道浅淡红痕。我下意识歪头细看,竟在他颈侧肌肤上瞥见些许未消的红疹。


    这是……又染了风邪?


    “走近些看?”赵泽荫捕捉到我的视线,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深意。


    我连忙别开脸,心头莫名一慌,“谁要看你!下官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


    说罢,几乎是有些仓促地快步离去,行至半路,我正遇取物回来的珄儿。她见我神色匆匆,满面茫然。


    我也顾不上解释,连湿了的鞋袜也未曾更换,便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匆匆出了宫门。


    徐鸮归来已有两日,今日照例在宫门外候我。


    远远便瞧见他在与白小白交谈,我方走近还未及开口,白小白已抢先一步迎上来,面带焦灼,“大人,求您劝劝王爷吧!他近来全然不顾惜身子,风邪未愈却不忌口,伤药也拒不涂抹,昨儿个冒着大雪在院中练枪,任谁劝说都置若罔闻……”


    “这与我有何相干?”我冷声打断,伸手拽了拽徐鸮的袖口,“身子不适便传太医,我又不是大夫。走了,阿鸮,少与荣亲王府的人牵扯。”


    白小白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嘴唇嗫嚅着还想再言,见我已然转身,只得僵在原地,满面无奈。


    今日天色难得晴好,时辰尚早,徐鸮也回来了,刚好逛逛街。


    他这次回来还给我买了渔关镇的特产鱼肉卷,正好改天涮锅子吃。


    在路边小摊买了一碗甜酒冲蛋,热腾腾地下了肚,见我意犹未尽正欲再要一碗,徐鸮已伸手轻按在我腕上,“才瘦了几日,便又开始放纵?节制些,一正。”


    “有什么关系,我最近老是肚子饿,前段时间没好好吃饭这会儿得补回来,我要吃糖葫芦阿鸮!”


    沿着玉京河畔,一路在各色食铺前流连,大快朵颐。直至见我拿起第二串糖葫芦又要入口,徐鸮终于看不下去,伸手夺过,自行咬了一口,眉宇间带着了然,“报复性饮食……一正,你心里有事。”


    我默然,伸手牵住他的往家走去。他亦自然而然地收紧掌心,那熨帖的温度恰到好处地驱散了周身的寒意。


    “最近太忙了,事情都堆到了一起。”


    “和荣亲王无关?”


    “我今日见到他了,感觉许久未见,竟有些陌生了。”


    “……我们之前也曾分别甚久,你可会觉得我陌生?”


    我停下脚步,抬眼望徐鸮,唇角漾开笑意,“不会。即便分别十年再重逢,我也定能一眼认出你来。”


    徐鸮闻言笑了笑,抬手轻抚我的发顶,眼神温柔却隐含一丝难以捕捉的黯然,“可惜……我们之间,没有十年,一正。”


    一时间有些伤感,我叹息着望向天际那轮即将沉落的夕阳。


    远方的露水山覆着皑皑白雪,竟让我想起了巍峨雄浑的象西山,许多不久前才发生的事倏然涌入脑海,想起师父已然永诀,眼圈不禁又红了起来。


    带着几分恍惚回到府邸,却见一个陌生背影正在门前与李大叔叙话。我正疑惑,李大爷已瞧见我,扬声道,“大人回来了!”。


    那人闻声回头,立刻堆满笑容迎上前来,“哎呀呀,黄大人,许久不见,许久不见啊!”


    “谭大人?”我微感诧异,竟是谭立。


    上次我提前返京,他尚在南方采办,确是多时未见了。我素不在府中接待外客,便引他去了邻近的一间茶馆。


    略作寒暄,谭立便道明来意,询问何时方便去给高相献礼。


    我这才恍然记起尚有此事,险些忘了个干净。


    “实话同你说罢,”我呷了口茶,“我已带着那丫头提前去过高相府上了。你猜如何?”


    “莫非……高相十分满意?”


    我轻嗤一声,放下茶盏,“他将我骂得狗血淋头。谭大人,你该谢我,我可未曾将你供出。一出相府,我便将那丫头打发了。”


    谭立闻言大惊,连连拭汗,“哎哟,多亏大人提点!幸而来此拜会了您,否则下官贸然前去,岂不……”


    我屈指敲了敲桌面,“既然如此,这茶钱便由你付了,我可没带银钱。”


    “自然,自然!”他忙不迭应承,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个不大的木匣,赔笑道,“此次南下,下官途径越州,偶得一件稀罕物事,特献与大人把玩,还望笑纳。日后……还望大人在高相面前,多多美言——”


    我接过那匣子,入手微沉,木质本身带着奇特的色彩纹路,粗糙中透着一股天然意趣,“谭大人放心,好说,好说。”


    “那下官先行告退。”


    待他离去,我的注意力全然被手中之物吸引。


    这彩绘原木匣子看似朴拙,却别有韵味。


    然而,当匣盖开启的刹那,我周身血液几近凝固——


    匣内静卧着一支木簪。


    形制奇特,乃是三个三角形叠累而成。


    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额角瞬间沁出冷汗,我倏然环顾四周,只觉得每一道身影都透着可疑。


    有趣,当真是有趣!是何人如此大费周章,将此物辗转送至我面前?谭立那个蠢材,定然又是被人利用了。


    指腹抚过簪身,木质打磨得极为光滑,毫无毛刺,甚至在顶端缀了一小串珠饰,虽显累赘,却足见制作之人的用心。


    这分明是一个警告,一个信号——那隐在暗处之人,早已将目光牢牢锁定了我。


    “谁送来的?”徐鸮的手按上我的肩头,目光审视着那支木簪,“绝非谭立之手。”


    “不知道。”我将木簪搁在桌上,“先不说这个,崔椋羽那边情况如何?我要的东西,他可找到了?”


    徐鸮在我身侧坐下,指尖捻动簪身,“此次去曲州见了他一面,他几乎气急败坏。”


    “……总不会是因为我让他寻物吧?”


    “哈哈哈,他四处奔波,却始终找不到你要的物件,连形制略似的都没有。任务迟迟无法完成,他快发狂了。”


    “活该,谁让他先来惹我。”


    “究竟为何执意寻此物?”


    我端起茶杯,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轻声道,“那是一件遗物……至关重要的遗物。”


    徐鸮闻言,利落地扯下簪首那串多余的珠饰,随手将木簪插入自己束起的发间,“既如此,便归我了。”


    我伸展了一下腰肢,端详着他,笑道,“倒与你很相配,颇有几分潇洒不羁的大侠气度。”


    “并非像,”徐鸮牵起我的手,并肩向家走去,“我本就是。”


    这一夜,那个困扰我多年的噩梦再次浮现出来。女子倒在血泊之中,发髻松散,一支形状难辨的发簪歪斜地插在青丝间,暗红的血液在她身下无声蔓延,浸染了我的整个视野。


    那枚簪子,究竟在哪儿呢。


    年关将近,入京述职的官员络绎不绝,大家每天都很忙,就连余清和张继也被前来问诊的各方大员搅得不得清闲,我本想约余清去看看他刚出生的小女儿,他却没空。


    无法,我只得打算见过明途后,再与徐鸮同去余清家探望。


    不料在昭阳殿外枯等了一个时辰,里头依旧毫无动静。连李泉都悄声劝我,“高相与荣亲王殿下都在里头,怕是一时半刻完不了,大人不如先回。”


    正欲离去,却见殿门开启,高佑沉步而出。他目光扫过我,微不可察地递来一个眼神,示意我谨言慎行。


    我心下一凛——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心下焦灼,思忖再三,终究还是掀帘而入。


    李泉未曾阻拦,他深知我在这宫闱之中,总有些旁人没有的例外。


    内室暖意融融,我褪下沾了寒气的斗篷,里间低沉的交谈声依稀可辨。


    方悄声走近几步,还未听清那两个姓赵的男人在密议何事,赵泽荫冷冽的目光已倏然扫来。


    “黄一正!”


    明途闻声抬眼,原本凝重的面色在见到我时,瞬间化开一丝浅淡的笑意。


    他抬手招我近前,“既来了,鬼鬼祟祟作甚?二哥,莫要吓她,她如今可见你就怕。”


    赵泽荫别开视线,声音依旧低沉,“皇上,无论太傅与瑞亲王是何主张,臣仍坚持,北正王军权……不宜轻动。”


    我走近御案,见其上摊着北境舆图,原是商议军国要事,看来我确是来得不巧。


    “何事,一正?”明途转向我,语气缓和。


    “回皇上,”我垂首禀报,“方才臣去探望皇后娘娘,娘娘说想您了,吵着闹着不肯睡觉……”这话半真半假,无非是个由头。


    赵泽荫在一旁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有些无语,“内宫事务,你身为司正自当设法安抚周全。皇上日理万机,岂能事事——”


    “此事似乎不劳荣亲王费心,”我截断他的话,语气平平,“下官只是据实回禀圣上。”


    “哈哈哈,怎么一见面就开始斗嘴了。”明途不由失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颈,“罢了,今日便议到此吧。朕也有些时日未曾去见迎蓁了。”


    我轻哼一声,正要随明途起身,他却摆手制止,“你不必跟来。好生送荣亲王出宫。”


    “……臣,遵旨。”


    退出昭阳殿,我与赵泽荫默然并行。他一路无话,眉宇间犹凝思虑,想必仍在权衡方才所述的北正王与兵权之事。


    我近来困于内宫庶务,别说前朝动向,便是手头几桩尚未了结的事儿,都无暇细细追问结果。


    北正王萧瑾……并未听闻她即将回京述职的消息。


    难道北州出了什么事儿?


    路过未央台时,我兀自沉浸在思绪中,不知不觉便跟着前方那人的脚步踏上了石阶。


    待回过神来,赵泽荫已立在更高处,正垂眸凝视着我。檐下灯笼昏黄,将他平静的面容镀上一层暖光,那目光却锐利得让人无所遁形。


    "怕我?"赵泽荫声音低沉。


    "谁怕你!"我下意识反驳。


    话音未落,赵泽荫已不容分说地攥住我的手腕,一路将我带至台阁最高处。


    夜风猎猎,我这才惊觉方才出昭阳殿时竟忘了取回斗篷,寒意顿时钻进单薄的官服。


    察觉到我的轻颤,赵泽荫轻啧一声,忽然张开双臂将我拥入怀中。我奋力挣扎,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他胸膛上,他却纹丝不动。


    熟悉的檀木香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鼻尖。


    "力气见长。"赵泽荫竟低笑,"再用力些。"


    "我警告你,"我咬牙切齿,"我可是摔坏过脑子的人,发起疯来可不管你是谁。"


    "……"手掌轻抚过我后脑的旧伤处,赵泽荫的声音忽而低沉,"还会疼么?"


    "不好说。"我别开脸,"你最好小心着点。"


    "小心什么?"


    赵泽荫忽然松开我,却将我推到背风的石柱旁,高大的身躯将我完全笼罩。粗糙的指腹抚上我的脸颊,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茧。


    "别动手动脚的。"我偏头躲开,"懂不懂什么叫一刀两断?"


    "我没同意。"


    我怔住,忍不住嘟囔,"这种事还需要你同意?"


    "嗯。"他目光沉沉,"我不同意。"


    我气鼓鼓地瞪着赵泽荫,却见他神色平静无波。


    凭什么这些姓赵的可以如此专横?就因为这天下姓赵?


    好像还真是因为这个,我想到这里一下子泄了气。


    “多塔塔死了。”


    这话如惊雷炸响在我耳边。


    我怔了片刻,忽然抚掌大笑,"好!好!好!这个畜生终于死了!从今日起,我每顿要吃三碗饭以示庆贺!"


    "从前日子很苦?如今这般暴饮暴食。"


    心情一下子大好,终于除掉了这个畜牲,只可惜没能将他那个变态儿子一并除去,想起他对祝山枝做的事,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还有什么好消息?达吾提呢?也死了没有?"


    "……尚无消息。"


    "也快了!"我眉眼飞扬,"我离开时他还自以为容光焕发,殊不知那不过是回光返照!"


    "一正。"


    我还沉浸在喜悦中,赵泽荫的脸却已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我的鼻尖。


    我慌忙后退数步,脱离了他的掌控,"下官还有要事,先行告退。王爷请自便。"


    甚至顾不上取回外袍,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直至宫门外,徐鸮见我瑟瑟发抖的模样,快步迎上前来,二话不说便将我塞进暖轿中。


    夜色已深,刺客文渊刚将孩子哄睡。我拉着徐鸮去看那睡得正香的奶娃娃,忍不住伸手想抱。


    文渊掩唇轻笑,"一正,既这么喜欢,不如早日成亲,自己生一个。"


    我亲了亲婴孩柔软的面颊,笑道,"我才不成亲,打算就这么孤老终生。"


    "对了,"文渊忽然想起什么,"前日余清同我说,有位明威将军,叫什么杨颂的,在打听你。不知是不是……"


    "什么?"我蹙眉,"真是没完没了!走了一个季寒山,又来一个杨颂。"


    文渊大致知晓前些时日的风波,柔声劝道,"要我说,与其应付这些不相干的人,不如早些定下来,免得他们虎视眈眈。我看啊,徐鸮就不错。"


    徐鸮闻言抬眼,想也不想便拒绝,"不合适。"


    "哼,"我别开脸,"我还不愿意呢。"


    文渊见状只是莞尔,不再打趣我们。


    暖黄的烛光里,婴孩在睡梦中咂了咂嘴,而窗外,夜色正浓。


    回家的路上,气氛凝滞得教人透不过气。


    甫一踏入府门,我便将徐鸮拽进屋内,反手合上门,非要问个明白,“为何说不合适?你今日非得给我说清楚不可。”


    他敛眸沉思片刻,忽而抬眼,目光沉静,“好。那你现在便随我走。”


    “谁怕谁!”我梗着脖子,“我明日就辞官!”


    徐鸮却蓦地笑出声,屈指在我额上不轻不重地一敲,“逗你的。这样罢——若你将来成了老姑娘,依旧无人敢娶,我便娶你。”


    “可我……活不到那时候了。”


    话一出口,再想收回已是不能。


    我颓然坐在床沿,垂首盯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腕上那道殷红丝线。


    徐鸮走近,双臂环住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还能活多久?”


    “不知道……最多一两年。”我闭上眼,“待这红线长至心口,我就会死了。”


    徐鸮单膝跪在我面前,指尖轻缓地解开我的衣襟。


    那道催命的红线已蜿蜒过肩头,他带着薄茧的指腹沿着红痕缓缓滑下,最终停驻在心口的位置,似在丈量我所剩无几的时光。


    不知忆起什么,他眼底倏地泛起水光,猛地将我拥入怀中,臂弯收得极紧,“所以你总是叫我……再陪你几年。是因你早知道……”


    “现在你知晓我的秘密了,”我抬手轻抚他微颤的脊背,故作轻松,“可不许说出去。”


    “这究竟是什么?”


    我抬起手臂,望着如丝的红线,“是一种名叫同心蛊的——蛊纹。”


    自从徐鸮知晓真相的愈发沉默,时常独坐屋顶出神。即便我宽慰他不必挂怀,至少当下我还好好活着,他也只是默然不语。


    近来我几乎都是早出晚归,难得今日休沐,直睡到日上三竿。


    掐指一算,明天虽非除夕,却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不知不觉一年又要过去了。


    虽已近午饭时间,我仍叫金娘做了碗甜糯的酒酿圆子。正吃着,莺儿来报有客求见。


    未等我起身,徐鸮已将来人挡了回去。我好奇追问是谁,他却抿唇不答,再问便只剩沉默。


    见府中气氛沉闷,我索性遣散众人,各自休息。稍作收拾,便拉着徐鸮出了门。


    未言明去向,直至驻足在一方簇新的匾额下,徐鸮蹙眉望着其上“簇音汤”三个字,语气迟疑,“你确定要进去?”


    这家新开的浴肆我早有耳闻,据说服务周到,无所不备。虽面露抗拒,素有洁癖的徐鸮终究还是随我走了进去。


    午间人迹稀疏。我褪尽衣衫,跃入雾气氤氲的大汤池。温热的水流漫过周身,通体舒泰。


    后又唤来侍者,从脚后跟开始细细擦洗一番,直擦得发亮,恍若新生。


    洗舒服,换了单衣,我上二楼休息,只见徐鸮也刚刚洗好,墨发微湿,一身清爽。


    我们择了张僻静桌案,唤了一壶温热的酒并几样精致小菜。


    “喜欢吗。”


    “你还有心思玩。”


    [墨镜][墨镜][墨镜][墨镜]写点日常,徐大侠有洁癖,黄大人怎么敢带他去汤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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