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作品:《满月归途之凤隐锦书

    将糖葫芦扔给祝山枝,玉烟缓步走近,在我面前蹲下身来,“我们打个赌吧。你若赢了,我便彻底消失,如何?”


    “好,你说。”


    她垂眸把玩着衣角,声音轻飘飘的,“就赌赵泽荫会不会来救你。”


    “我不明白,你们之间,究竟是谁对谁执念更深?”


    玉烟嗤笑一声,冰凉的指尖捏住我的耳垂,“你太碍眼了。说实话,我从不怀疑他对我的情意。从丰州到锦州,他为逼我现身,不也急了,才会借你演这场戏给我看。但你实在烦人,不该再去纠缠他。作为一件工具,该清楚自己的本分。”


    “容我提醒你,你若真对他有半分情意,就不该接下这个任务。你会害死他。”


    她用力拍拍我的脸,笑容依旧艳丽,“西域才是他的归宿。我会带他走,远离所有是非——这也是八年前,他最大的心愿。”


    我此刻心如止水,看着这个依旧活在过去的女人,“好吧,我和你赌,但玉烟,你不该对一个男人产生这样执着的爱意。”


    “你啊,根本不懂,他对我的爱,远比我对他的多。不信,你便等着看。”


    “最后,请你们别伤害那孩子。她不该糊里糊涂成为牺牲品。”


    “放心,牺牲品只有一个,就是你。”玉烟摊开手心,那对孔雀石耳坠静静躺着,翠色逼人,“真是一点没变。送发带,赠耳坠,对小车国那个女人如此,待你亦如此。来,戴上试试。”


    玉烟猛地用力,耳针瞬间刺穿我的耳垂。剧痛让我冷汗涔涔,血珠滴答落下,染红她白皙的手指。


    “嗯,不怎么衬你。”她端详着,语气轻蔑,“他对玩物,真是越来越敷衍了。”


    “这……这是他外祖母的陪嫁……我劝你,别弄坏了。”


    玉烟眼神骤然阴鸷,猛地咬住下唇,竟伸手狠狠将耳坠扯了下来!


    耳垂撕裂的剧痛如烈火燎原,鲜血顿时涌出,沿着脖颈蜿蜒而下。我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晕厥,只能强撑意识,模糊看见玉烟死死攥住那对染血的耳坠,愤然转身离去。


    一旁看戏的祝山枝托着下巴,满脸幸灾乐祸,“啧啧啧,玉烟这不会是玩脱了吧?哈哈哈!”


    “你也认同我对吧?怎能轻信男人的所谓爱。”


    “诶诶诶,我不赞同,我要是爱上一个姑娘,必然会一辈子都爱她!”


    我痛得浑身发颤,冷汗浸透鬓发,“你……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玉烟折返,粗暴地将我向外拖去。我心下了然——赵泽荫,他来了。


    此处是城南小兰山巅,一座倚崖而建的荒废古寺。因名气远不及碧空寺,地势又险峻偏僻,香火早已断绝,七八年前便已人去楼空,只剩残垣断壁与呼啸的山风。


    将我拽上陡峭的屋檐,玉烟割断我腕上麻绳,叫我抱着糖葫芦。


    半个脚掌已然悬空,身后即是万丈深渊,我僵着身子不敢稍动。玉烟的手按在我肩上,目光灼灼地望向山下。


    马蹄声破空而来,赵泽荫的身影出现在荒院中。勒马而立,他抬手示意,身后随从即刻静立如塑。


    “泽荫,我来兑现八年前的承诺。杀了她,咱们走。”


    赵泽荫沉默着,目光先从我身上掠过,最终定格在玉烟脸上。他接过白小白递来的长弓,搭箭引弦,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箭镞对准的,竟是我这个方向。


    “看吧,我赢了!”玉烟的笑声未落,破空之声骤起。肩头那只手猛然松开,我侧头看见玉烟胸口绽开刺目的血红。她踉跄后退,不可置信地望向那个挽弓的男人。


    我慌乱地抱紧糖葫芦俯身攀住倾斜的瓦片,却被玉烟垂死时攥住了裙角。


    千钧一发之际,玄色身影掠过身旁,一把拎起糖葫芦扔给了徐鸮。


    “为,为什么……”


    眼中流出泪,奄奄一息的女子仍旧在质问。


    赵泽荫俯视着这一切,声音冷过山间寒雾,“你太心急了。若不如此,你起码还可以活到我去西域。”


    “为什么,赵,泽,荫……”


    赵泽荫将葫芦佩剑刺入女人胸膛的闷响让我浑身僵冷。眼看他将断气的女子踹落悬崖,我竟连指尖都动弹不得。


    “吓傻了?”赵泽荫转身抚上我渗血的耳垂,“单枪匹马救人的胆量去哪了?”


    “她还记得八年前的承诺……”我艰难地挤出话语。


    “又如何。”


    我无法从这个男人眼中看出再多的情绪,他从头至尾都显得过于平静,“真的一丝一毫感情都没有了?”


    突然笑了起来,赵泽荫将我打横抱起,“你在说什么傻话,八年前,在她欺骗愚弄我真心的那一刻,她就只配死在我手下。过去放过她,只是觉得这事儿不够重要,还不足以排上日程专门腾出手去处理。”


    “……”


    “你这回是真得吓到了,黄一正。”


    赵泽荫将我抱上马背,挥手屏退左右。他并不急于赶路,只由着马儿踏着碎步,徐行在山道上。那只方才持剑杀人的手,此刻正环在我的腰间,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衣衫,竟缓慢地向上移去,停驻在心口的位置。


    我极力控制的急促心跳,终究是在他掌下无所遁形,将满心惊恐暴露无遗。


    “所以你还是要当这个送亲大将军么。”


    “嗯。”赵泽荫的应答轻描淡写,“别多想。和亲成败与否,其实无关大梁与小车国的棋局。我只是近来闲暇,仅此而已。”


    我回过头,望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睛,“事后你还回锦州吗?”


    赵泽荫眼尾弯起浅淡的笑纹,“……只是送亲,自然要回。不是有人说要做什么蛋糕给我尝么?”


    “我随便说说的。”


    腰间骤然一紧,赵泽荫忽然扬鞭催马,“你敢食言?小心我将你捆起来严刑拷打!”


    马蹄声疾,我们径直回到了洧盘馆。


    对镜处理耳上伤口时,我才看清玉烟留下的两道深痕。疼得倒抽冷气那刻,忽然想起她坠崖时涣散的目光——恨意竟随之淡去了。


    洗漱后困意上涌,我趴在床上沉入梦境。十一岁那年的血腥记忆再度席卷而来——那是明途与我第一次杀人。


    没有母妃庇护的皇子,在深宫中生存何其艰难。纵使先帝偏爱幼子,也防不住无处不在的暗箭。两个连刀都握不稳的孩子,唯有借刀杀人,才能彻底铲除威胁。


    我从噩梦中惊醒时,窗外已墨色浓重。耳畔仿佛还回荡着乱棍下的惨嚎。


    踉跄跌下床榻,我循着昏暗的灯影胡乱走着。直到热气扑面,才惊觉自己竟走到了汤泉池边。氤氲水汽中,男人精壮的背影在灯下若隐若现。


    我鬼使神差地走近,拍拍他湿漉的肩膀,“我想回家了。”


    赵泽荫反手握住我的手腕,指腹摩挲着绳索留下的痕迹,“怎么?怕我了?”


    “不是怕你。”我望着水珠顺着他颤动的睫毛滚落,“方才做了噩梦,只想回去。”


    掌心沿我胳膊上的痕迹蜿蜒而上,赵泽荫转身时带起细碎的水声,“等我片刻,一同走。”


    我慌忙起身,却脚底打滑,险些一脚踹在赵泽荫脸上。偏头躲过,他顺势握住我的脚踝将我带入池中。


    温热泉水漫过衣衫,我掬水抹了把脸,望着灯影在水面摇晃,恍然惊觉——有些往事如这水纹,越是想要抚平,越是荡漾不休。


    “梦到什么了。”将我搂在怀里,赵泽荫柔声问,“让你如此害怕。”


    “我梦到一个叫小窗子的小太监,他因偷窃而被打死,那时候他才十六岁,死前一直在叫娘亲。”


    “然后呢。”


    “……是我杀了他,因为他想毒死我们。他把夹竹桃花粉撒在了点心上,以为我们只是不懂事的小孩,会毫不犹豫吃下去一命呜呼。”


    “……那他该死。”


    我看着自己的手,继续说道,“构陷他,借别人的手杀死他,我从来不后悔,可他死前声嘶力竭喊着娘亲的样子让我害怕。”


    赵泽荫轻轻将我的脸转向他,温热的唇自我的眼睑一路吻至唇角,“你想你娘亲了。”


    “这世上,不该有任何一个娘亲愿意看见自己的孩子……变成杀人凶手。”


    “……一正,你唯有伤心时,才足够真实。”


    “赵泽荫,”我望进男人深潭般的眼底,“那个曾与你许下承诺的人……你是真的放下了吗?”


    “若非她三番五次伤你,我或许仍会让她活着。”赵泽荫轻触着我的鼻梁,语气平淡如谈论天气,“她的存在于我早已毫无意义。我会怀念往事,却不会留恋背弃之人。况且……既答应庇护你,我便不会食言。”


    把头埋在赵泽荫怀里,我问道,“能不能不去小车国。”


    “……”


    “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放心,秋叶落尽前必归。”


    我捧住他的脸,轻声道,“好,我会去求皇上准你担任送亲大将军。但你要答应我——定要平安归来。无论八年前你许过何人承诺,如今你既应了我,就必须得在秋尽时回到锦州。”


    “……一正”,俯身再次亲吻我,赵泽荫笑道,“知道了。”


    归家前我特去乔娘处看看糖葫芦。小丫头吸了迷烟昏睡一宿,对所发生的事一概不知。徐鸮说起追捕祝山枝的经过——那家伙虽腿受重创,却仍如泥鳅般脱逃了。


    四人之中一死两伤,唯剩那个叫阿狸的愣头青,短期内应难再兴风作浪了。


    与徐鸮并肩走在暮色中,他见我久久沉默,长叹一声,“瞧见了?他对叛徒从不手软。”


    “那个女人活在虚妄的八年里,殊不知分离那刻起,赵泽荫心中便再无情分。或许这些年来,取她性命早已是既定之事,不过是嫌麻烦才迟迟未动。”


    徐鸮拍拍我的后脑勺,“所以一正,与他相处……你要谨慎。”


    “我明白。”风掠过颈间,我心中泛起一丝凉意,“说实话,我确实有些怕了。”


    能不怕么,我再次回想起赵泽荫拿枪指向我的情景。或许那时候杀或者不杀都只在他的一念之间罢了。回家沉思了很久,最终我还是选择继续走现在选择的道路,没办法,我想不到更好的,能重伤他们的方式了。


    在家中将养了几日,待耳上伤口结痂渐愈,我才动身入宫。


    才见着玉珍,她便提起尚宫局新赶制了一批首饰,邀我得空去瞧瞧。


    前些时日,丁半夏的封号已定,她将以“同庆公主”之名远嫁小车国,成为国主阿加帕的王妃。礼部正紧锣密鼓地筹备,只待定下送亲大将军的人选,便可择吉日启程。


    明途在这类事上向来慷慨,更不喜墨守成规,特命礼部一律按最高仪制为同庆公主置办嫁妆。


    此举引得张效俭等老臣颇有微词,赵怀忠沉默未表态度,赵泽荫漠不关心,唯有高佑极力附议。


    张效俭愤而指责高佑为固相位,一味逢迎圣意,失了宰相持守正道、匡扶君王的职责。争执很快蔓延至设立机要处一事,双方唇枪舌剑,仿佛这和亲之事本身,从来无人在意。


    真是糟糕,似乎没人真正在乎那个即将远嫁、此生可能再无归期的女子,将面对怎样的命运。


    我对丁半夏了解不多,不知其喜好。尚宫局所制中规中矩的首饰华美却冰冷,不知能否合她心意。罢了,还是寻个机会亲自去一趟丁府吧。


    待下朝后,我在昭阳殿外等候,见几位肱骨重臣鱼贯而出,个个面色或铁青或涨红,神情颇为可笑。


    赵泽荫经过我身边时,脚步微顿,低声抛下二字:小心。


    李泉见我来了,紧皱的脸才舒展开,“黄大人,您可算来了。天热气燥,您得劝着皇上些,万勿气坏了圣体。”


    想来方才殿内必是一番唇枪舌剑。别看明途年纪尚轻,一旦动怒,言辞之犀利丝毫不给老臣留颜面,他最擅长的,便是顶着一张纯净无害的脸,说着最诛心的话。


    李泉轻轻放下竹帘,忙不迭带着小太监们退了出去。


    昭阳殿内室,盆中的冰块尚未完全融化。我伸手摸了摸,指尖瞬间沁凉,随即恶作剧地探向明途的脖颈。他配合地缩了缩脖子,瞪我一眼,我却忍不住笑起来。明知我每次都会如此,他却总会纵容,甚至会微微松开衣领,方便我冰凉的手贴上去。


    “又把他们臭骂了一顿?”


    “头一遭见识,四位重臣,竟立出四派山头。”明途抓住我冰凉的手腕,唇角一勾,“对了,若算上你,便是五派。”


    “我自然是坚定的皇上派,只认你一人。”


    赵明途顺势将脸颊贴在我凉丝丝的手背上,满足地喟叹,“还是玥儿最好,无人能及。”


    “我今日来,是有事相求。”


    “不听!你总是公事公办,不听!”


    我端起赵明途案上的茶盏,仰头饮了两大口,随即提起裙摆,不由分说地跨坐到他腿上。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揽住我的腰,生怕我跑了一样。


    “那我给你上点特殊手段!”


    [吃瓜][吃瓜][吃瓜]我还挺喜欢赵泽荫的性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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