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作品:《满月归途之凤隐锦书

    浑身湿透,雨水顺着脸颊不断滴落。我双腿如灌铅般僵在原地,直到赵泽荫牵住我的手,“该走了,一正。”


    我攥紧他的手指,抬眼望他,“还不能杀她。若此时取她性命,洛川十八寨必乱,宋鹤那边更难应对。”


    “我明白。”他颔首,“大哥也不会容她妄动了,不是么?”


    并肩走入哗哗雨幕,我轻声问,“这世上,会有主动替主人达成心愿的剑么?”


    赵泽荫的沉默震耳欲聋。


    返回暮秋堂时,雨势更疾。天似裂帛,倾泻着无尽哀怨。


    我坐在雨廊下,心若擂鼓——快了,这一切终将尘埃落定。


    夜半雨歇时,安新县传来消息,虽溃堤,幸得艾卿率乡民及时抢救,无人伤亡。


    天光将明之际,赵泽荫才带着一身寒气归来。我起身去厨房熬了碗浓姜汤,他接过一饮而尽后方道,“我不吃姜。”


    “那还喝?”


    “你特意煮的,我自然要喝。”


    “赶紧休息会吧,王爷你辛苦了。”


    赵泽荫叹口气说道,“束手束脚,真不如真枪真刀干一场痛快!”


    “没办法。”我揉揉眼睛,说道,“突然有些理解你的厌恶了。”


    赵泽荫换了干爽的衣服,躺在床上一把拉住我,“你不讨厌这种充斥着阴谋诡计的生活?”


    “若有的选,谁不愿活得光明磊落?”我苦笑,“可魑魅魍魉环伺,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赵泽荫若有所思地松开手,再无一言。


    这几日仿佛是动乱前的平静,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波涛,像在等待审判一般,我狂跳的心,唯有尘埃落定时才能平静。


    谭立踌躇多日方才前来请罪,解释当日确是受了伪造请帖蒙骗。为表歉意,他邀本地商贾设宴作陪。此类场合自不便带赵泽荫同往。


    宴罢回来,我驻足湖畔。画舫笙歌自荷深处飘来,垂眸却见湖心漾着一轮明月——来丰州这些时日,竟是头回得见如此澄澈的月辉。


    六月了,丰州已入夏。


    赵泽荫来得突然,见我望着月亮,说道,“西域的月色更妙,尤逢满月之时。”


    “……满月……”


    “已经得手了,干净利落。”赵泽荫倚靠在石栏边,语气淡如清风,“不得不说确实有两把刷子,若不能为我所用岂不可惜。”


    “不会的,这不会变成一个小鱼吃掉大鱼继续为祸人间的故事。”


    我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我的紧张难以掩饰。


    “你如何确定。”


    我看向赵泽荫,笑道,“也许我还有筹码没有用呢。”


    “哦?这我就好奇了,看你被这个宋鹤欺负得痛哭流涕,我还以为你认输了。”


    夜风吹拂起长发,我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啊,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比起关起门来自己舔舐伤口,我更喜欢让别人尝尝相同的滋味。”


    头发吹到赵泽荫脸上,他无奈地撩了下我的发尾,“整日说你,全大梁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般爱散着头发的女子。”


    “舒服,我想怎样就怎样。”


    “给你。”


    说着赵泽荫递来一条深蓝色的发带,上面用金线绣着星星,两侧坠着细碎的蓝色宝石,“顺路买的。”


    我束起长发笑道,“这么厌恶我的头发,看来是想让我出家?”


    赵泽荫噗嗤一笑,指尖掠过我的辫子,“别出家。你青丝如墨,甚美——只是绾起来更美。”


    “得王爷夸赞,今夜怕要欢喜得失眠了。”


    赵泽荫望向墨色的天际,轻叹,“今夜啊,恐怕无人能眠。”


    话虽如此,晚上我比谁都睡得香,就这么一觉到天亮。


    吃饭时听说昨夜接到官银被黑鱼寨打劫的消息,总督府无人能眠,一大早便急切地来见赵泽荫。


    而我又不适合这个场合了,毕竟我只是个采办使,还是副职。


    窗口期很短,黑鱼寨不能坐视不理但又不敢轻举妄动,只要抓住这个档口把官银洗了,就再也不可能抓住“真凶”。


    不得不说宋鹤是个大胆的人,乌羽堂得他掌控,不壮大都不可能。


    直到次日傍晚,谢必安才将情况八百里加急奏报朝廷,并要求孔金堂立刻筹措银两先拨给安新县,如果因官银被劫而延误了工期到时候就是两样死罪。


    与此同时,谢必安预备调动丰州大营剿灭洛川十八寨!


    赵泽荫终于有了大显身手的机会,他以试船练兵为由,与谢必安同去剿匪。


    临行前,赵泽荫没多说什么,只看了我一眼便策马离开。


    我望着他的背影想,我们在丰州要做的事情,应该可以画个句号了。


    暮秋堂变得空空荡荡,就连负伤的何峰也跟着离开了,除了仆从就只剩下冯玉领兵保护我。


    又过两日,谭立邀我赴宴,言称孔金堂做东,丰州有头脸的商贾尽数到场。


    如此热闹,岂能缺席?依旧设在笙磬楼别院,五六桌宴席铺开,孔金堂正号召富贾们捐资行善。


    险些失笑——竟见多日未露面的宋鹤首个起身捐银。他自称初来乍到,理应为孔大人分忧,率先捐了五千两。


    区区宋鹤尚捐五千,他人岂敢少捐?


    我配合谭立轮番敬酒,三巡后微醺,便出来透气。信步至月见小筑外,见一男子正低头打理花草,那粉色的月见花儿绽若怀春少女,为爱人的欣悦而开,那样热烈。


    “他受伤了。”


    闻声回首,竟是宋鹤。


    “可严重?”


    “于杀手而言,不死便不算重伤。”


    我转身沿池畔小径慢慢走着,“虽然你称他杀手,于我,他只是我的管家。”


    “准你见他一面。”


    我笑着看向宋鹤,“那多谢堂主了,什么时候合适?”


    “散席后,茶楼见。”宋鹤眼泛红丝,酒气间透着不甘,“只准一眼!”


    今天我也喝了不少,有些醉意朦胧,应酬结束后我来到茶室,叫冯玉守在楼下,我独自上楼去。


    隐约闻到了血腥气,还有金疮药的味道,我在屋里看到了雪客,她红着眼坐在床边。


    上前去轻轻拍她的肩膀,女子别过头去,眼泪又流了出来。


    床上躺着的男人腹部裹着纱布,唇色苍白,好似已经睡着了。


    我俯身轻声叫他的名字,他修长的手指微微动弹了一下。


    男人缓缓睁开眼,有一刹那的惊诧,继而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一正……”


    “很好,你活着回来了,很好。”


    有些费力地抬起手摸摸我的脸,徐鸮道,“对不起。”


    “没关系,我原谅你,我会一直原谅你,没关系。”


    “大哥他,只是担心我,他不是真的想那样……羞辱你。”


    我握住徐鸮的手,点点头,“我知道他舍不得你心疼你,没关系,我也原谅他。”


    “我不在,你要,你要——小心。”


    “你放心养伤,我会来接你,我答应你。”俯身抱着徐鸮,我轻声道,“我一定会来接你回家,相信我。”


    男人失血过多,再次睡了过去。


    我下了楼,只见坐在门口的宋鹤似是哭过,眼中仍有泪花,“办完最后一件事,我就回锦州了。”


    “他不会跟你走。”


    我摆摆手,笑道,“还不到临别时,再会。”


    日子过得平静,暮秋堂比往日更显冷清。这日傍晚,雀儿匆匆寻来,哭着说刘尚志失踪了——我却并不意外。


    入夜后冯玉来报,道是寻得了北荻的行踪。只带了两三名侍卫,我们趁夜来到码头,于一条窄仄的渔船上,终于见到了那名唤红珠的女子。她眼角有一块红色胎记,不再像初次见面时那样怯生生。


    “刘尚志呢。”


    丽娘——或许该称她红珠,面无表情道,“他这么重要,不如用你的命来换他的。”


    “我想你误会了,相比之下还是我的命更重要些。”


    手里攥着刀,红珠指着我,“我非杀你不可,你碍了他的大业。”


    我苦笑,“红珠,你已是弃子,何苦为一个从不爱你的男人执迷至此?”


    “……”


    “是月见花,没有结果的爱慕。这是你最喜欢的花,对吧。”


    “你懂什么!”红珠骤然嘶喊,“若你经历过我的人生,也会死死抓住唯一伸手救你的人!愿为他付出一切,包括性命!”


    “够了。”我打断几近癫狂的女人,“为复仇累及安新县上万百姓,纵有千般缘由,亦罪无可赦。”


    “那些杂碎欺我、逼我至死时,你们这些圣人又在何处!我复仇何错之有!”


    “构陷周扈,也是为复仇?”


    愣了神,红珠的身体在颤抖。


    “不过是为了你自己的利益罢了。什么复仇,再找诸多借口也无法掩饰你的丑陋行径。”


    “我要杀了你!”


    “不如赌一局如何?”我掀帘望向船外,“赌你倾心慕恋的那人,会不会来救你。你已无处可藏,除非他愿再拉你一把。”


    夜深雨细,码头沉寂无人。


    那乘华轿停在不远处,竹帘低垂。


    红珠如热烈而无望的月见花,欣喜奔向了她视若神明的男人。


    惯用左手的祝山枝利落拔剑,在她扑近之时,精准刺入她的心口。


    “主人,刺客已除。”


    轿辇未曾为她停留一刻,却在我身边戛然止步。


    竹帘后传来低哑语声,“黄大人,辛苦了。”


    我躬身长揖,目送轿辇消失在夜色尽头。


    血在雨水中流淌,粗鄙丑陋的瘸子从巷子里钻出来。他默默走到红珠身边,抱起她的尸体,走向远处。


    定风波这个故事终于结束了。


    刘尚志在码头旧仓中被找到,只是昏厥,并未受伤。翌日他转醒,闻知红珠死讯,唯有黯然。


    随后他向我讲述去年夏日的旧事,周扈决意送出密信时,也曾思及托付李浩然,最终却选择了仅有数面之缘的刘尚志。


    这世上,终究还有如他这般,为一诺可舍生忘死之人。望着他与雀儿、水牛相聚的画面,我感叹,这世界还是有美好的一面。


    临走时刘尚志向我深深行了一礼,我们之间不需要多说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


    是时候回京了,我该做的事、能做的事、想做的事已经结束了。


    我来茶室看望徐鸮,他已经可以下地活动了,真羡慕有副好身体的人,恢复得很快。


    竟有些慌张,徐鸮看着我却不知该说什么。


    “走吧,我还有份大礼要送给宋鹤,以及艾卿。”


    圣阳镖局,筑堤的物资在这里转运,今天宋鹤和艾卿恰好都在。


    鹨爷见我来了,抱怀挡在我面前,低声威胁,“我可瞅着你呢,如果敢对我三弟不好,铁拳伺候!”


    徐鸮有些无奈地别过头去,“二哥……”


    我笑道,“真羡慕你,大哥二哥四弟五妹,你刚好在中间,都宠着你。”


    在上次接受审判的后堂里,宋鹤和艾卿已经等我一阵了。徐鸮关好门,说他就在门外,叫我别害怕。


    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我黄一正不会怕,也不能怕。


    寒暄了几句,我开门见山道,“这次多亏二位襄助,我能顺利回京复旨了,走之前有两份礼物送给二位,两份有关真相的故事。”


    宋鹤蹙着眉,不耐烦地催促道,“别故弄玄虚,有话就说。”


    “第一份真相送给宋堂主你。有关陈廷之死的真相。”


    宋鹤,你[小丑][小丑][小丑][小丑]怎么敢惹黄大人的,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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