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作品:《满月归途之凤隐锦书》 次日,赵泽荫、我、徐鸮、何峰、苏力及小白齐聚屋内,将各方所获情报逐一拼合,终于厘清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先说水生他们的故事。
水生、苏小妹与水瑚虽身份迥异,却自幼相伴长大。徐鸮等人追查的假道士不过是一枚棋子——其真正目的,是为掩盖孝义后山的黑石矿及隐匿于山洞中的熔炼工场。
当年苏小妹之父苏振生效仿周扈废除河神祭祀,实则是为推倒水神祠、封山保密。
奈何近年水患频仍,民间再兴祭祀之风,他只得与假道士合谋,制造“蛟龙作乱”的异象,借符水、机关蛊惑人心,甚至重启“河姑”之选,名义上是祭神,实则为矿场遮掩。
今年原本八字最合、该被选为河姑的,正是苏小妹。苏振生自然不肯牺牲爱女,便强行指派贫女水瑚顶替。
苏小妹与水生虽冒险将她藏起,却也知并非长久之计。恰逢苏小妹在永宁得知我们南下丰州,且官场皆传我们是来查案,于是他们心生一计,欲借我们之力揭穿骗局,救下水瑚。
至于那六十万两悬赏,不过是水生做工时听来的谣传——当日情急之下,只得搬出一用。
令人唏嘘的是,这竟又是一个因“河姑”而生的故事,走向却截然不同。
说回孝义山的事,熔炼厂由蝰蛇寨控制着,首领是白晟和白绛两兄弟,前者自以为可趁机牟利、夜袭福船,结果命丧徐鸮之手;其兄白绛随后调拨人手意图复仇,便有了后来我与赵泽荫遇刺一事。
徐鸮带领何峰等人突袭熔炼厂,几近捣毁蝰蛇寨,这也正是后来官兵前去剿匪时,却发现匪徒“内讧”、近乎全灭的原因。
那么问题又回到了最初,那张字条,究竟是谁所留?
当我问出这句话时,赵泽荫一直揉着额角——看来宿醉未醒,颇为难受。他忽然抬眼看向徐鸮,说道,“黄大人的这个问题,恐怕只有你知道答案。毕竟在看到字条那一刻,你我都已心里有数,唯独她还蒙在鼓里。”
众人目光齐集徐鸮身上,他却只是平静答道,“未得命令,暂不可言。”
我的心霎时凉了半截,脸色极难看。
我的贴身近侍,竟听命于他人……说来可笑,即便已到如此关头,他依然选择了旧主。
赵泽荫撇撇嘴,语带戏谑,“黄一正,你的家事你自己处理。记住,我们时间不多了。”
说罢,他领着自己的人离去,屋内只余我与徐鸮。
沉默。我深知徐鸮的性子,他不会主动开口,但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要见你的主人。”
“……”徐鸮抬眼看了看我,又别过头去,“我们回锦州吧,现在就走。”
我走到徐鸮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原来,一直以来是你在打退堂鼓。你一直劝我回去是因为你知道,你来了丰州,就不属于我了。”
“一正,我……”
“别怕,我心里有数。”
我出门唤来冯玉,命他代为传信,随后回到屋内对徐鸮说道,“你能联系到雪客吧?请她一同前来,就定在今晚。她迟迟未归,我猜并非没有查到线索,而是与你一样——另听命于他人罢了。”
“你知道了?”
我立于院中,望着那几只盘桓不去的乌鸦,轻笑,“原以为它们是来传信的,可细想不对——在锦州时我从未见过乌鸦。它们在此盘旋,实为一种警告,叫你的鸟儿非令不得靠近。”
徐鸮仰首望天,嘴角掠过一丝苦笑,“是我错了……我不该接下这个任务。”
“多想无益。今晚你随我同去,可别太小瞧我黄一正——我不信这世上还有比赵泽荫更难搞定的人物!”
午饭后我小憩片刻,前去送信的冯玉方归,将晚间约定之地告知于我。
冯玉此人沉默寡言,却行事利落,是个得力的下属。看来谢必安用人确有眼光。
与他闲谈间,得知他女儿年方十五,正值芳华。谈及爱女时,冯玉脸上笑意温柔。我便将日前所购那支金虫葡萄发钗赠予了他。几番推辞,他终是收下。
“别无他意,也非赏赐,只是觉得这般美丽的饰物,就该配天真可爱的姑娘。”
“多谢大人。今夜可需卑职随行?”
“不必了,你们连日轮值,也辛苦了。”
恰在此时,赵泽荫风尘仆仆而归。他瞥见冯玉手中的发钗,未发一语,径自进屋。
我跟了进去,还未开口,他便掩上门,“昨夜安新县溃坝了。”
赵泽荫鞋上有泥土,原来他赶去安新县视察了一番,这才回来。我心跳到了嗓子眼,只听他说道没有人伤亡,才平缓了几分。
“物料有问题。”赵泽荫拭了把脸,看向我道,“那个叫刘尚志的,我今日见到了——他腿断了。”
“什么?!”我猛地抓住他的衣领,难掩急切,“怎么回事?!他们为何不来报我!”
“上工时从高处跌落,伤得不重。艾卿已派人好生照料。”
我颓然坐于桌边。可恶…会是意外么?还是他探查时露了痕迹,招致杀机?又或者…他替周扈送密信之事,已然暴露?
不,应当不会。该灭口的人早已灭口,那封密信,理论上早已无关紧要。
“你呢?家事打算如何料理?”
“已约好了,今夜去谈。”
赵泽荫揉着太阳穴问,“有几成把握?”
我攥紧拳头,一字一顿,“我要的,必定到手!”
“头痛……”
我伸手探他额间,竟有些发烫。许是昨夜饮酒后又淋雨吹风,着了凉。我赶忙扶他躺下。可恶,方式和没下船跟来,得去请大夫。
“早说少喝些酒,饮酒误事!”
赵泽荫却不以为意,轻笑,“少管闲事。”
命人去请大夫后,我嘱咐夏姑为赵泽荫擦拭手心脚心。临出门时,他已沉沉睡去。
与徐鸮同乘马车冒雨而行,轱辘声在湿漉漉的石板上显得格外沉闷。我们各怀心事,一路无话。
马车终于停下。我望着那悬挂圣阳镖局黑旗的门头,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个看似毫无攻击性的男人依旧面带微笑,候在门前。
“恭候多时了,黄大人。”
我稳步上前,淡淡道,“走吧,宋鹤。”
圣阳镖局雄踞码头之侧,占地广阔。雨夜深沉,四下望去人影稀疏——不知是真无人迹,还是早已伏于暗处。
一步步踏入镖局大堂,只见灯火通明,二三十名精壮汉子分立四周,气息凛然。正中矗立之人,正是那位高大威猛的鹨爷。他双手叉腰,身形魁伟如塔,面上凶戾之气逼人。
“这位是我们堂主,您也见过——鹨爷。”
“原以为会摆上一桌酒菜边吃边谈,早知如此,我该吃了饭再来。”
宋鹤笑道,“大人多虑了,我们可没说过…有去有回。”
我缓步走到鹨爷面前,平静道,“黄某今日是来谈判的,一不寻衅二不结仇,贵堂没有道理不礼遇于我。您说是不是,鹨爷?”
鹨爷冷笑一声,“黄大人,请!”
步入后堂,房中既无酒也无菜。多日未见的雪客见我进来,紧张地站起身,复又缓缓坐下。
人已到齐。
我坐在凳上环视一周——鹨爷、宋鹤、徐鸮、雪客。若崔椋羽也在,真可谓群鸟齐聚,不愧乌羽堂之名。
“黄大人有何指教,但说无妨。”
“今日前来,只为徐鸮之事。请堂主高抬贵手,将他让给我。贵堂高手如云,不缺他一人。”
“那你何不问他,愿不愿跟你走?”
我看向始终沉默的徐鸮,他低垂着眼帘。
“开个价吧。”
鹨爷抚掌大笑,重重敲桌,“徐鸮,你可听见了?在她眼里,你不过是个值钱的玩意儿,与一件稀奇货物无异!你不该为了这个眼里只有钱权的女人背叛我们!”
“堂主恕罪,徐鸮是一时受人蛊惑。黄大人的手段…唯有亲身领教过,才知厉害。”
“可笑!一个靠谄媚男人上位的女人,除了出卖色相,还能有什么真本事?!”
宋鹤含笑接道,“还有贪财好色、阴险狡诈的本事。”
我听着鹨爷和宋鹤你一句我一句对我极尽贬低,心无波澜。
茉莉花茶还算香,我徐徐喝了一杯,这二人见我一直不开腔,一时间也噤了声。
鹨爷猛地拍案而起,如巨熊般扑至我面前,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怒目圆睁,“臭娘们!你笑什么!”
我按住对方毛茸茸的手背,放下茶盏,“松手。给陈廷留些体面。你说呢,宋鹤——宋堂主?”
宋鹤脸上笑容倏然消失,目光陡然锐利。他缓缓走近,挥手令鹨爷松手。
“你说什么?”
“怎么,我猜错了?宋堂主,我没功夫看你们演戏,我今天带着诚意来,徐鸮是我的近侍,也已向你们证明过我需要他。若你需要对等的代价,便跳过这些繁冗情节,直接开价,或讲条件。”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气氛陡然变得诡异起来。
“你怎知我是堂主?”
“我并不知道。我只知堂主不是鹨爷,亦非在场他人,那便只能是你——简单的排除法,仅此而已。听着,是你的夫人暴露了你。那件随手借我的外衣上绣有羽纹,若非她惊慌索回,我也不会起疑。但这并不重要,你我迟早会相见,不是吗?”
“我本该更谨慎些。”
“无此必要。你本可开门见山来见我,何须留下字条,一步步诱导我们追查周扈之事?”
“那你提陈廷,又是为何?”
见男人的语气不再阴阳怪气,我理理衣衫,说道,“起初我不明白你们为何要那本《治安录》——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一本普通到高佑随手便可予我的册子。后来我在蛟川县当铺遇见水生,又在此地与你们相见。圣阳当铺,圣阳镖局,宋鹤…你们几乎将‘陈廷’二字写在脸上。我当然明白,陈廷,是圣阳君!”
“哦?继续说。”
“我一直在想,你为何要帮助周扈?暗中保护送密信的刘尚志进京,又让徐鸮制造机会令我‘偶遇’他,此番更是出手相助艾卿…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你们都是陈廷的学生,对吗?”
宋鹤听到此处,眼神竟柔和下来,“你确有几分本事。”
“那么,徐鸮呢?可否让给我?”
“免谈。他是乌羽堂的人,留你身边本为伺机刺杀高佑。他失败了——他被你那点虚情假意迷惑了心智,迟迟未下手,只因怕牵连于你。但不要紧,如今他既已归来,便不会再听你指使。一个杀手,不该有多余的情感。”
“……这个理由,不够充分。”
“你是个花心的女人,利用他对感情的迟钝,不过是为了操控他。”宋鹤双手撑在我两侧扶手之上,缓缓逼近,“椋羽被你骗了,我却不会。你先前那出戏,无非是要徐鸮心甘情愿留下,以待来日时机成熟,助你刺杀高佑。对吧,黄一正?你也想杀高佑。你待他,便如对待一件有用之物,用完了,随时可弃。不是么?”
“还有何理由?”
宋鹤指向徐鸮,目光却锁着我,“你低估了他的忠诚。他根本不会跟你走——只要我不准。”
我蓦然起身,厉声道,“阿鸮,和我走!”
“我不能。”
“你不跟我走,我便不要你了。告辞!”
我转身大步走向门口,忽觉颈侧一凉——那柄刻着羽纹的长剑已横在眼前。
我回过头,只见徐鸮紧握剑柄,手稳如磐石,唯声音低沉,“与他达成一致,黄一正。”
“哈哈哈哈!瞧见没有,徐鸮?你对她而言根本可有可无!她这种眼中只有权和钱的女人,怎会对你有一丝真心?还不醒悟!”
“够了!”
一直沉默的雪客突然嘶声喊道。她泪流满面地冲上前,猛地推开徐鸮,夺过长剑掷在地上,“够了!你们不要再逼鸮哥哥了!你们根本不懂他…他才不是没有感情的杀手!你们根本没见过他在锦州时有多快乐、多爱笑!够了…不要再考验他们了,你们太过分了!都是大混蛋——鹨爷大混蛋,徐鸮大混蛋,还有你宋鹤,大混蛋!”
破门而出,雪客哭着跑入夜色中,徐鸮和鹨爷连忙追了出去。
门外的风雨卷入屋内,我不由打了个寒噤。抬手摸摸颈间,指尖沾上的温热血迹,已在我白衣领上洇开一片刺目的红。
回过头,却见宋鹤眼中竟噙着泪光。
“演够了么?宋堂主”
“……”
我有些脱力地坐回凳上,只觉身心俱疲,“不必向他描述我是怎样的人。他不是孩子,他有辨别能力。”
“你敢说从未利用过他的感情?!”
“我没有。”望着激动的宋鹤,我心中隐隐作痛,“老实说,我很喜欢他,却非你们所想的那种喜欢。他像一位兄长,将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就如同他照顾雪客、照顾椋羽一般。我从未利用他,只是需要他在身边。想必你也知道,我从高佑那儿拿了许多钱,除办善堂外,我自己没有用过多少全都交给了阿鸮,算是对他的一点补偿吧,因为我不能爱他。”
“为什么?!他此次为你豁出性命!甚至因怕你愧对赵泽荫,拼死护他的手下!”
“我有比情爱更重要的事做。我不配谈及‘爱’字。故而对他,只能是依赖。”我语气平静,“抱歉,宋鹤。我并非要将他从你们身边夺走,只是…让他再陪我几年。到那时,他自会归巢,回到你们这些兄弟姐妹之中。”
“不行!你会伤到他!他从未如此对待过一个外人!”
我苦笑一声,起身道,“那便罢了,我们的缘分看来只能到这里了。接下来,可以谈谈其他事吗。”
“什么!”
“剿灭黑鱼寨之事。当然,于我并非必须,只是顺手之为,我只想修好堤坝。但对你们乌羽堂而言,吞下这条鱼、渗透丰州,本就是你们的计划,不是吗?既然目标一致,自然可以合作,对不对?”
宋鹤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抹去眼泪,他仰首笑了几声,“黄一正,不知我是高估了你,还是小看了你——你竟面不改色同我谈起了买卖。”
我耸耸肩,心平气和,“我说了,我有比情爱更要紧的事办。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
宋鹤逼近一步,瞪视着我,“我自然会同你合作!为乌羽堂壮大,有利则往!但我告诉你——徐鸮绝不会再回到你身边了。你这个没有心的女人!”
“……无妨。他不回来便罢,我向来不强人所难。不过宋堂主,既为合作,且此事凶险异常。我希望执行命令之时他在场——以确保万无一失。”
[小丑][小丑]其实这个时候,徐鸮也有些怕吧,怕黄大人要舍弃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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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