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深思思回到宿舍时，室内气氛明显不同往常。


    连一向温和的代舒语都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着少有的严肃：“思思，下次如果你男朋友要进宿舍，能不能提前和大家说一声？”


    汪露正对着镜子卸妆，闻言把卸妆棉往桌上一放，转过身来，声音清脆却不掩不悦：“这根本不是提不提前说的问题。男生进女寝就是不对，不管什么原因，都不该破这个例。”


    深思思心里清楚自己不占理。


    下午她确实提前问过代舒语寝室有几个人，得知只有一人后，才悄悄给男朋友发了消息让他上来。此刻被当面质问，她脸颊微热，垂下眼睫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他会直接来寝室，他没跟我打招呼。我刚才已经说过他了。”


    汪露挑了挑眉，没再接话，只是转过身拿起手机飞快地打字。


    文念安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是汪露发来的消息：


    “她最好是骂过。”


    文念安看着这行字，她没有回复，只是抬眼看向深思思。对方正低头整理着明天进山的行李，满脸的不悦。


    好巧不巧，连夜收到通知，生物楼近日因留学生集体参观察禁止停车，这次大别山野外实习的车队只好往前走两步停在实验室前。


    第二日清晨，天色灰蒙蒙的。窗外细雨如丝，给六月底燥热的天气添了几分黏腻。


    哪怕只是站着不动，身上也沁着一层薄汗，更别提搬运行李的学生们，早已汗湿了后背。


    文念安素来晕车，此刻已早早靠窗坐定。一想到将近两小时的山路颠簸，她便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雨水敲击车窗的啪嗒声格外催眠，她昨夜没睡好，这会儿连打几个哈欠，眼皮沉沉落下。


    再睁眼时，她恍惚看见实验楼里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隔着朦胧的雨幕和溅满水珠的车窗，那个撑伞走来的身影格外清晰，竟是裴叙。


    她以为自己睡迷糊了。早上七点，实验楼，裴叙？


    可那人越走越近。他撑着一把简单的黑色雨伞，白衬衫袖口随意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细雨在他的伞面上溅开细碎的水花，而他正朝车队的方向望来。


    文念安下意识坐直身子，她看着他停下脚步，目光在车队中扫过，最后精准地落在她这扇车窗上。


    隔着雨帘，他们的视线短暂交汇。


    他微微颔首，随即转身走向另一条路。整个过程不过三五秒，却让文念安的心跳漏了好几拍。


    雨还在下，车窗上的水痕模糊了那个远去的背影。可她分明记得他刚才那个眼神——清醒，明确，绝不是她的错觉。


    汪露刚在座位上安顿好，大巴便缓缓启动。她低头在背包里翻找片刻，掏出几包零食塞到文念安手里：“姑奶奶，你胃不好，多少垫一点。”


    文念安无力地摆摆手，整个人蔫蔫地靠在窗边：“不吃，晕车人吃什么吐什么。”


    “那你想点别的分散注意力呗。”汪露凑近些，压低声音，“我刚上车时看见裴叙了，他和张磊在实验楼门口说话。就听见一句，好像说他守了一晚上数据，这才刚出实验室。”


    文念安眸光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她取出手机，在与裴叙的对话框里敲下三个字：早点休息。


    消息几乎是秒回。


    裴叙：“玩的开心，期待下次见面。”


    紧接着又弹出一条：“按时吃饭。”


    文念安盯着那两行字，唇角不自觉弯起浅浅的弧度。车窗外雨丝斜斜划过，她把手机轻轻贴在胸口。


    汪露看着她突然亮起来的侧脸，了然地挑了挑眉，自顾自拆开一包饼干。


    雨声潺潺，车厢里弥漫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与躁动。


    当海拔攀升到1300米时，车厢里已经此起彼伏地响起吞咽口水的声响，大家都在努力缓解耳膜的不适。


    大巴在盘山公路上不停转弯，文念安缩在靠窗的座位上，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两下，她却连抬手查看的力气都没有。


    汪露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小声问：“要不要喝点水？把空调开低点会不会好受些？”


    文念安勉强摇了摇头，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让她连说话的**都没有。但想到期末考试结束，实验室可能还有后续工作，她还是哑着嗓子开口：“帮我看看消息，别是实验室有事。”


    汪露连忙拿出她的手机，解锁后念道：“是裴叙。他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文念安想起前几天从图书馆出来时，裴叙曾问起过大别山之行的准备情况。当时她愁眉苦脸的模样，连他都察觉到了异常。


    “怎么了？”彼时的裴叙微微挑眉，“平常没见你这样。”


    文念安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哀叹：“聪明机智的裴大学长，能不能救救严重的晕车人。”


    此刻，在海拔1300米的山路上，文念安强忍着不适，对汪露说：“我没事，你也不舒服，休息会吧。”


    她顿了顿，自己拿过手机，指尖发颤地打字：“难受。”


    按下发送键后，可能是人在极度不舒服的情况下，任何情绪都会被无限放大，她觉得自己有点“白眼狼”，汪露在旁边连连关心，她却怕麻烦对方，一直摆手说没事。


    但是裴叙仅一句话就将她那点仅存的意志力彻底击垮，她当时脑子里只能蹦出那句“难受”，她现在就想对方安慰鼓励一下，哪怕以朋友的方式。


    文念安重新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把发烫的额头贴在冰凉的车窗上。


    远在校园实验室的裴叙，看着屏幕上跳出的这句话，犹豫许久，最终只回了四个字：


    “闭眼睡觉。”


    文念安看了眼裴叙发来的消息，竟真的听话地闭上了眼。许是晕车药的效力上来，又或是他的话语带着某种令人安心的魔力，她这一觉睡得昏沉，再睁眼时，大巴已稳稳停在酒店门口。


    说是酒店，实则更像是几栋连排的农家客栈。五栋私人修建的四层小楼并肩而立，据带队老师张磊介绍，这是本地三兄弟各自经营的。


    女生们被安排在第二栋，男生住第一栋，都是两人一间。文念安拖着行李，汪露拿着房卡，两人找到房间正要歇脚。


    “我的天！这么大的虫子！”


    阳台上传来汪露的惊叫。文念安刚缓过来的神经瞬间绷紧，她起身抄起门边的扫帚和一次性纸杯，眼疾手快地往前一扣。


    “啪”一声轻响，虫子已被牢牢罩在杯底。


    汪露惊魂未定地竖起大拇指：“好身手！跟你住真是选对了。”


    文念安这会儿精神好了许多，看着杯中挣扎的昆虫，忽然勾起唇角：“正好，送给生科的人做标本，物尽其用。”她说着，小心地将杯口封好。


    楼下喇叭响起催促就餐的喊声，汪露拉着文念安快步走向第五栋。大厅里熙熙攘攘，饭菜的香气混杂着山间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两人巡视一圈，看着简单的菜色，都没什么食欲。文念安本就胃里不适，这会儿更是兴致缺缺。她们对视一眼，默契地决定中午随便应付，等晚上饿了再加餐。


    下午三点准时出发前，老师反复叮嘱山间温差大，要多带衣物，还特别提醒水蛭多，建议在裤脚多喷风油精。


    文念安轻装简从，只简单涂了防晒，将长发编成松散的侧麻花辫垂在肩头。她穿着雾蓝色短款防晒衣，内搭同色系背心，利落的剪裁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优美的肩颈线条。下身搭配高腰浅灰色工装裤，整个人清爽利落，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汪露一边往裤脚喷风油精，一边打量着她，忍不住打趣：“一想到我晚上能抱着这小腰睡觉我就兴奋。”


    文念安浅浅一笑，将防晒衣的拉链拉到顶，遮住半张脸。


    就在大家准备开工前，几位男生利落地展开校旗和院旗，所有人迅速按队列站好。


    咔嚓——


    随着快门声轻响，2017级暑期大别山野外实习在这一刻正式拉开序幕。


    生农院学生会的效率惊人，队伍才行进到半山腰，就有人举着手机惊呼：“合照已经发在公众号上了！”


    汪露点开推送，仔细端详着照片，眼睛在屏幕和文念安之间来回打量：“这张拍得真好看，有种野蛮生长的生命力。”


    她忽然促狭地眨眨眼，“就是不知道……物理院的某人会不会特意关注生农院的公众号啊？”


    文念安正弯腰系紧鞋带，闻言抬起头，唇角扬起一抹浅淡的弧度：“我也想知道。不然这么好的照片，岂不是浪费了？”


    远在校园实验室的人，竟真的在第一时间看到了这张合照，不过在等张磊的朋友圈更新，只有这个时候队伍休息，他才能保证文念安能看到消息。


    山风带着草木清香拂过，文念安休息时正低头查看刚刚记录的植物特征，手机屏幕亮起。


    裴叙的消息简洁一如往常：


    “张磊老师带队经验丰富，行程安排会兼顾学术与休整。之前有过接触，为人可靠，很会体谅学生，你们不用太担心。”


    这条消息看起来是对整个团队的客观评价，不带任何私人情绪。


    文念安读完，目光在“行程安排会兼顾学术与休整”上停留片刻，想起之前自己在他面前提起野外实习就愁眉苦脸的样子。


    她回复得同样云淡风轻，仿佛只是承接他的话题：“原来你和张老师也认识，那我心里就有底了。”


    裴叙接着回复：


    “嗯。所以，某人出发前担心的运动量问题大概率不会发生。”


    他精准地重提了她当初的抱怨。


    文念安看着屏幕，步履未停，唇角却悄然扬起一抹清浅的弧度。她没有在那个话题上纠缠，只是自然地转向了另一个念想：


    “突然有点想吃食堂二楼的米粉了。”


    这一次，裴叙的回复来得比之前快了些：


    “回来带你去。”


    紧接着，又一条消息跳出来，“带外套了么？穿的太少了，山里凉。”


    文念安看着这最后一句，心下了然，他必定是看到了公众号上那张照片。


    一丝甜意漫上心头。


    “带了。你呢，别又熬夜盯数据。”


    他的回复简洁依旧：


    “好。”


    文念安收起手机，没有再开启新的话题。山风掠过树梢，带来沁人的凉意。


    有些牵挂，不必时时挂在嘴边，却早已在寥寥数语间完成了双向的流动。


    看文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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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第十五章 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