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母亲!慎言

作品:《青山一路同云雨

    祠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香烛的微烟袅袅盘旋,映照着祖孙三人紧绷的侧脸。老太太的话音落下,那沉重的压力便悉数落在了陆汀驰身上。


    陆敬虽放下了木棍,但目光依旧如炬,死死盯着儿子,胸膛因未消的怒意而起伏。老太太则满眼痛惜与焦急,等待着一个能解开死结的理由。


    良久,就在陆敬几乎要失去耐心,以为他又要以沉默对抗时,陆汀驰终于动了。


    他缓缓抬起头,脸色因忍痛而苍白,额际布满细密的冷汗,嘴唇甚至被自己咬出了一道血痕。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清明,没有半分退缩,直直地望向自己的父亲,而后又转向祖母,声音因长时间的沉默和身体的痛楚而带着一丝低哑,却字字清晰,砸在寂静的祠堂里。


    “祖母,父亲。”他先唤了一声,礼数未失,却更透出一股疏离的决绝。


    “孩儿并非不知此婚约之重,亦非忘却世交之情、托孤之义。”他开口,竟先承认了父祖最在意的东西,这让陆敬和老太太都微微一怔。


    “正因知道,正因记得,才更不能娶。”


    此言一出,陆敬眉头紧锁,几乎又要发作,却被老太太一个眼神制止,示意他听下去。


    陆汀驰深吸了一口气,背部的剧痛让他每说一个字都需耗费极大的力气,但他的语调却平稳得可怕:“父亲责我背信弃义,欺辱孤女。但若只因信义、只因怜悯,便娶了她,才是真正误她一生,才是真正的欺辱!”


    他的目光转向列祖列宗的牌位,声音里染上一丝涩然:“婚姻非儿戏,亦非仅止于信义。我与沛柔,自幼相识,唯有兄妹之谊,绝无男女之情。我心中……已另有她人,无法欺瞒,亦无法割舍。”


    他终于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祠堂内静得落针可闻。


    “若我今日因压力娶了沛柔,”陆汀驰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我无法给她应有的伉俪情深,只会让她困于无爱的婚盟中,日日面对一个心不在焉、甚至心有她属的丈夫。父亲,祖母,这便是你们想看到的吗?这便是你们对故人之女的照拂吗?让她得到一个名分,却失去获得真正幸福的可能?”


    他猛地看向陆敬,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执拗与痛楚:“届时,我陆汀驰便不仅是背信之人,更是毁人一生的恶徒!那才是真正玷污陆家门风,令九泉之下的世伯不得安宁!”


    “与其将来怨偶天成,成为一对貌合神离、相看两厌的夫妻,不如现在由我来做这个背信弃义、千夫所指的恶人!”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自我毁灭般的决然,“所有的骂名,我一力承担。


    话语掷地有声,回荡在祠堂里。


    陆敬愣住了,他从未想过儿子退婚的理由竟是这个。他满心以为是儿子的任性妄为或是看不上沛柔,却没想到背后牵扯着“情”之一字,以及……这番看似冷酷实则深思熟虑的考量。他高举的“信义”大旗,在这“不欺心、不误人”的理由面前,竟一时有些无措。


    老太太则是深深地看着孙子,眼中情绪复杂万分。有震惊,有了然,有对他竟已心有所属的意外,更有对他这番近乎偏执的担当与决绝的心疼。她明白了,这孩子不是冲动,他是选择了一条对自己最不利、却认为对她人最负责的路。


    祠堂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微响。一场狂风暴雨般的责打,因陆汀驰这冷静而决绝的剖白,骤然陷入了另一种更为复杂的僵持之中。


    长公主安抚完垂泪不止的沛柔,刚觉稍许宽慰,便听得丫鬟急匆匆来报,世子爷被国公爷罚跪祠堂了,她清楚这两父子的性格,翊然必定是要挨打的,她心头猛地一揪,再也顾不得其他,备马往国公府赶。


    刚一踏入那肃穆之地,浓郁的血腥气便混着檀香味道钻进鼻腔,让她一阵心悸。目光所及,便是儿子陆汀驰挺直却血迹斑斑的后背,原本月白的锦袍已被血色浸染、撕裂,一道道狰狞的伤痕盘桓其上,触目惊心。


    长公主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她快步上前,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声音都带了颤,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指想碰又不敢碰那伤处,最终只能无力地垂下,带着哭腔斥道:


    “你这傻孩子!你这是为何啊!何苦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她压低了声音,又急又痛,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解决方式。


    “你…你既喜欢那女子,待日后,纳进府里来做妾就是了!何必为了她,闹到如此地步,与你父亲、祖父硬顶,连承诺信义都不顾了!”


    在她看来,这已是极大的让步和解决之道。一个平民女子,能进靖国公府的门,已是天大的造化。


    陆汀驰缓缓吸了一口气,背部的剧痛让他额角渗出更多冷汗,但他的声音却低沉而坚定,没有半分犹豫。


    “母亲,她是一个极好的女子。莫说她心气高洁,绝不愿为人妾室,”他顿了顿,语气里蕴藏着珍视与决绝,“即便…即便她肯委屈自己,儿子也万万舍不得如此轻贱于她。”


    “你!”长公主被他这话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她看着儿子那执拗的神情,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一般。


    从小到大,他性子冷清,对京中多少名门贵女、甚至皇室公主都不假辞色,她曾以为儿子天生便是这般不解风情。可如今,为了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子,他竟能痴狂至此!


    一股被挑战权威和认知的怒火猛地窜起,盖过了心疼,她气得指尖发抖,声音陡然拔高,带上了属于公主的威仪与尖锐


    “到底是什么样的狐媚子!竟将你勾得神魂颠倒,连自小立下的婚约、世交的情义、家族的声誉统统都不要了!她给你灌了什么**汤?”


    “母亲慎言!”陆汀驰抬头,脸色虽白,目光却如冷电般直射而来,语气前所未有地加重,带着清晰的维护,“母亲,慎言,她品行高洁,并非您口中之人。您这般贬损她,便也是在辱没您儿子的眼光与真心!”


    长公主何曾被儿子如此顶撞过,顿时气得眼前发黑,雍容华贵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怒:“好!好得很!陆汀驰,如今你是翅膀硬了!官居高位,连母亲也不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陆汀驰迎着她盛怒的目光,背脊疼得微微痉挛,却依旧强撑着那根傲骨,面不改色,只是微微垂下眼帘,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清,却依旧坚持着底线:“儿子不敢。但此事,关乎儿子一生,恕儿子……不能退让。”


    看着他那惨白的脸色和不断渗血的伤口,长公主满心的愤怒终究还是被汹涌的心疼压了下去。她终究是母亲。她狠不下心再看下去,猛地别开脸,深吸一口气,对着刚急匆匆赶来的沐凡和玄祁厉声道:“赶紧扶他回去!请府医!快!”


    沐凡与玄祁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几乎脱力的陆汀驰。


    长公主看着儿子被搀扶离去时那依旧挺直的背影,气得跺了跺脚,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心中一片混乱:气儿子的顶撞与固执,痛儿子的伤势,更对那个素未谋面却让她儿子变得如此陌生的女子,生出极大的怨怼与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