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硝烟

作品:《青山一路同云雨

    房内的江知渺,其实一直醒着。


    陆汀驰推开院门时那声极轻的吱呀声,清晰传进耳中。她知道他在门外,她静静靠坐在门板内侧的地板上,与门外的他隔着一道木门,共享同一片月色。


    她太清楚两人如今的处境,好像除了亲密的肢体接触,那些曾经在木芙蓉树下,伴着茶香与落花,肆意谈笑、心意相通的自在时光,回不去了。


    江知渺心里早有了决断:这一战,无论他胜败,她都该离开了。


    若是败了……她的心猛地一抽,不敢细想那尸山血海的场景。他的家人,他京中的挚友,自会来为他收殓。而自己呢?算什么呢?不过是他执行这凶险任务时,阴差阳错的“妻子”,一个连为他落泪都名不正言不顺的局外人。她连站在他灵前的资格都没有。


    若是胜了……她嘴角牵起微笑。胜了,他便要卸下这里的伪装,回到他的京都,履行他的婚约,承担起家族与朝堂的责任,那是他本该行走的阳关大道。而自己,这场荒诞又惊心动魄的梦也该醒了,她也要离开西南,继续走自己的行医路,自此清风拂旧卷,明月照新篇。往事封存不启,相逢俱偶然。


    道理她想得比谁都明白,比谁都清醒。


    可是……


    可即便想得再清醒,江知渺还是悄悄攥紧了手中的平安符,在心里默默祈祷神明保佑。她盼着陆汀驰赢,盼他能继续做那个意气风发的将军,永远明媚耀眼,哪怕这份明媚未来不属于她,哪怕往后漫漫余生,再也见不到他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


    她只愿他好好的。


    门外的脚步声响起,是他要走了。


    陆汀驰的手刚要合上院门时,身后突然传来 “吱呀” 一声门响 ,是江知渺的房门开了。他关门的动作骤然顿住,心头猛地一跳,见江知渺从月光里奔出来,浅色衣裙在夜风里扬起细碎的弧度,像一只冲破束缚的蝶。


    她没有说话,甚至没给陆汀驰反应的时间,便径直扑过来,双臂死死搂住他的腰,脸颊埋进他覆着铠甲的胸膛,鼻尖蹭到冰冷的金属片,才忍着浓重的哭腔,闷闷开口:“要平安回来。”


    短短五个字,却像重锤敲在陆汀驰心上。他紧绷的肩膀瞬间放松,双臂用力将她圈住,指腹摩挲着她后背的布料,声音带着些哽咽:“嗯,一定。”


    江知渺慢慢松开手,把手里那枚用红绳系着的平安符,递到他面前:“平安符,昨天去城外道观求的,道长说能保平安。”符纸边角还带着她手心的温度。


    陆汀驰接过,紧紧攥在掌心。他知道不能再耽搁了,于是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语气温柔:“快回去睡,别着凉。”


    说完,他不等江知渺回应,便迅速合上院门,他不想让她看见他离开的背影。


    院门外,沐凡、玄祁、江渊早已牵着马等候,见陆汀驰出来,三人都默契地没有多言。


    陆汀驰将平安符塞进衣襟,贴在胸口,压下翻涌的情绪,翻身上马时声音已恢复沉稳:“出发。” 话音落下,四匹骏马同时扬起马蹄。


    马蹄声在夜色里哒哒作响,刚离开小院没多远,沐凡这个好奇宝宝终究是没忍住,凑到玄祁身边,压低声音问道:“玄祁哥,为啥刚才江小姐冲出来抱将军,将军愣是没躲啊?不光没躲,还……还亲了她!从前在京都,楚小姐不过是想给将军整一下衣领,将军那躲闪的架势,跟见了瘟疫似的!”!”


    玄祁勒了勒马绳,瞥了眼一脸懵懂的沐凡,笑着打趣:“还能为啥?喜欢江小姐呗。”


    “啊?”沐凡眼睛瞪得溜圆,语气满是不可置信,“将军他……他还能喜欢女人?”在他单纯的认知里,陆汀驰仿佛是个只属于官场,战场和兵书的符号,与风月之情毫不相干。


    这话刚说完,旁边的江渊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不然喜欢你?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回去研究你的兵法和阵图吧,情爱这玩意儿,跟你八字不合。”


    玄祁被江渊的话逗得笑出声:“听见没?赶紧把心思放打仗上。”


    可沐凡偏不死心,一夹马腹追上前,凑到陆汀驰身边,小声追问:“将军!玄祁哥说你喜欢江小姐,是真的吗?”


    陆汀驰正握着缰绳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前方夜色里,没有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虽淡,却格外清晰。


    沐凡像是挖到了天大的消息,立刻拨转马头跑回玄祁和江渊身边,兴奋地压低声音:“将军承认了!他真的喜欢江小姐!”


    玄祁看着他咋咋呼呼的模样,摇了摇头,笑着调侃:“你小子也十九了,怎么在男女之事上就跟块没开窍的木头似的?不行不行,回头大哥我得空,非得带你去几趟风月之地,好好给你‘补补课’,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红尘俗世!”


    沐凡还想追问,江渊却轻咳一声,指了指前方:“别闹了,正经点。”沐凡这才收了话头,可脸上那“吃到大瓜”的兴奋劲儿,半天都没消下去。


    西南的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浓雾如乳白色的潮水,淹没了山谷与密林,将四万大军吞入腹中。萧恕己勒住战马,抬手示意全军暂停行进。


    “王爷,这雾来得突然,是否先派斥候探路?”副将驱马近前请示。


    萧恕己眯起眼睛,雨水顺着他盔甲的纹路蜿蜒而下。这位征战多年的王爷有着鹰隼般的直觉,此刻却在这片白茫茫中感到一丝不安。他太熟悉西南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曾是他驰骋的疆场,每一处山隘都了如指掌。可这场大雾,模糊了他所有的优势。


    “传令下去,全军戒备,缓速通过落鹰峡。”


    落鹰峡,顾名思义,连飞鹰也难以轻松越过的地方。两侧峭壁如刀削斧劈,中间一条窄道仅容五马并行。萧恕己选择这条路,正是凭借对地形的熟悉,这是通往京都的捷径,且易守难攻。他料定无人敢在此设伏,更不会有人料到他会突然发难。


    “死士就位了吗?”陆汀驰低声问道,雨水从他额间滑落。


    玄祁点头:“死士已依地形散入雾中。”


    陆汀驰望向身后的将士。他们沉默地立于雨中,铠甲暗沉,目光如铁。


    “沐凡领左翼,江渊右翼,渊明压阵,泽渊随我中路迎敌,玄祁守住后方。”陆汀驰的声音斩开雨幕,“记住,此战不为全歼,只为擒王。死士会为我们开路。”


    众将颔首,眼神如刀。


    大军如长蛇般蜿蜒进入落鹰峡。萧恕己居于中军,目光如炬地扫视两侧峭壁。太安静了,连鸟鸣都消失在浓雾中。征战多年的直觉让他脊背发凉。


    突然,一声凄厉的哨箭划破寂静。


    从峭壁上,无数黑影如鬼魅般跃下,悄无声息地落入大军中。他们没有呐喊,没有战吼,只有刀锋割开喉管的细微声响和敌人倒下的闷响。


    “敌袭!”警报终于响起,但为时已晚。


    死士们如鱼得水,在浓雾和混乱中穿梭。他们利用地形忽隐忽现,从看似不可能的角度发起攻击。有的从石缝中突然刺出长矛,有的从树上跃下直取士兵首级,更有的潜入后勤,悄无声息地点燃了粮草。


    此时阵脚大乱。


    “不要慌!收缩阵型!”萧恕己怒吼着,迅速判断形势,“前锋变后卫,弓箭手仰射两侧峭壁!”


    命令精准而及时,体现了他用兵如神的本色。箭雨向上飞去,几声闷哼从雾中传来,几个黑影从峭壁跌落。但死士们的攻击并未停止,反而更加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