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雨花村

作品:《青山一路同云雨

    他没说话,只是朝她递过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厢房。


    刚掩上门,陆汀驰便从怀中摸出张舆图,借着油灯的光在桌上铺开。纸上的墨迹深浅不一,显然是反复增补过的,钦州地界的山川河流被勾勒得清晰,铁矿的位置被红朱砂圈成个醒目的圆点


    “看来动作得加快了”陆汀驰喃喃道


    “明日,一早我们就先回村里”


    “嗯”江知渺回应道


    晨光熹微,二人备好薄礼,策马往雨花村去。乡路蜿蜒,蹄声惊起林间雀鸟。


    “过了前面那道山梁,就到雨花村了。”


    目光落在她被围帽遮住的脸上,忽然伸手掀起帽檐一角,正色道:“记住,现在你是我的妻子,沈清梧。”


    江知渺望着他,浅笑出声:“那夫君可得多担待。”


    穿过山梁时,雾恰好散了。


    漫山的野花,顺着山势铺成条五彩的路,一直蜿蜒到山坳里的村落。村口的老槐树像伞盖般撑开,浓荫下坐着几个摇蒲扇的老人,唾沫星子混着蝉鸣漫出来,正说家里的收成能打几石,东家长西家短的聊着。


    树底下的孩童举着根狗尾巴草追蝴蝶,惊起几只啃食槐花的麻雀。


    “那是谁家的?”穿蓝布短褂的老婆婆眯着眼往陆汀驰他们方向望去。


    “没见过呢。”旁边纳鞋底的妇人抬头瞧了瞧,线轴在手心里转了个圈,“瞧着像是外乡来的。”


    “许是哪家的远亲吧?”有人接话的工夫,那对身影已经走近了些。


    “是…… 是砚舟?”刚来到村口的老者,慌忙往陆汀驰这边跑


    “两个月前,族里说你来书信,要回来认认亲,我估摸着这几日你也该到了,就每天在村口等着。”


    陆汀驰扶住他踉跄的身子,喉结滚了滚,才从齿缝里挤出“爷爷”。老者的手在他胳膊上捏捏,忽然红了眼眶:“哎,你爹个不孝子怎么不回…… 这位是孙媳吧?”他的目光落在江知渺身上。


    “这是清梧,我妻子。”陆汀驰往旁侧了侧身,江知渺顺势往前挪了半步,嘴角含笑,声音清亮:“爷爷。”


    “好、好姑娘。”林老头笑得眼角盛着泪,忙不迭的说:“快回家去!你奶奶今早还蒸了桂花糕,说闻着山风里有生人味,定是你回来了。”


    孩童举着狗尾巴草凑过来,乌溜溜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江知渺看,被纳鞋底的妇人轻声呵斥道:“铁柱别没规矩!”


    “娘,这个姐姐长得好漂亮,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说完铁柱的胳膊还在半空挥舞,狗尾巴草扫过江知渺的手背,痒得她指尖蜷缩。


    江知渺忍不住弯下腰:“小弟弟,长得好看的,也可能是山里的妖怪变的哦。”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眼角眉梢带着点促狭的笑意。


    铁柱把狗尾巴草往背后一藏,挺着小胸脯:“长这么好看的妖怪,我才不怕!我还能请她吃野山楂呢!”


    这话逗得江知渺“噗嗤”笑出声,肩头微微颤动,方才只是随口逗弄,倒被这天真的话撞得心头发笑。她从袖袋里摸出块饴糖:“那这个给你,算是妖怪给的见面礼。”


    “这孩子是村里最皮的,姑娘别见怪。”妇人拍了拍铁柱的屁股,脸上堆着歉意的笑


    江知渺直起身摇头:“小家伙可爱得很,还很机灵。”


    话毕,林老头带着他们两个来到村子靠里的一个院子前,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眼前的农家小院便铺展开来,东墙边搭着葡萄架,藤叶密密匝匝地遮了半院阴凉,架下摆放着几条长凳,凳面上还留着孩童刻下的歪扭小人。


    西厢房门口码着半人高的柴火,劈得整齐的松木段上还带着松脂的清香,最顶上晒着金黄的玉米。


    墙角的石榴树正开得浓烈,殷红的花瓣落了满地。树下蹲着只芦花鸡,正歪着头啄食花瓣,见了人也不怕,反倒梗着脖子“咕嗒”叫了两声。


    “砚舟回来啦?”屋里传来老妇人带着颤音,穿灰色粗布衫的老婆婆端着竹筛子迎出来,筛沿还沾着几片桂花。她眼里噙着泪,手拉着陆汀驰的胳膊反复摩挲,嘴里不住地念叨:“好,好,回来就好……”转而将目光看向江知渺,“这就是…… 砚舟媳妇?”


    “奶奶。”江知渺往前挪了两步,手被老婆婆一把攥握得紧紧的


    “长得真标志,跟画里的人儿似的,快屋里坐,桂花糕刚出锅,还热乎着呢!”


    陆汀驰和林老头并肩着往堂屋走:“爷爷,三个伯父都出去干活了吗?”


    林老头叹息道:“你大伯年纪毕竟大了,留在家里侍弄那几亩薄田。你二伯去了王员外家的庄子当了伙计,三伯被征去修河道了,说是汛期前要把堤坝筑牢。”


    “那堂姊妹们呢?”江知渺帮着林奶奶把竹筛子里的桂花糕往碟子里盛。


    林奶奶用围裙擦了擦手,把一碟桂花糕推到桌中央:“你大伯家俩小子一个姑娘,是你大堂哥、二堂哥和大堂姐。二伯家一个儿子三个女儿,是三堂哥、二堂姐、三堂姐。三伯家一儿一女,是四堂哥和五堂姐。” 她数着数着忽然笑了,“你几个堂姐这些年都陆续嫁了,几个堂哥也都娶了媳妇,各自生了娃,娃都能满地跑了。”


    江知渺捏起块桂花糕:“那小辈们呢?怎么也不见在家中?”


    林老头:“都分了活计,家里人口多,如今赋税重得能压垮人,只要能动弹的,就得挣口饭吃。”


    陆汀驰端起粗瓷碗喝了口凉茶,茶水的苦涩漫过舌尖:“我那几位堂兄都在做农活吗?”


    林老头的脸倏地沉了:“你大堂哥…… 被拉去铁矿上了。”声音压得像从地底钻出来的,“那是个吃人的地方,进去的十个有八个出不来。”


    “老头子!”林奶奶忙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瞎咧咧什么!”她脸上强堆着笑,却掩不住眼底的慌,“这话不要对刚回来的孩子讲……”


    陆汀驰没再接话,他忽然起身:“奶奶,我去地里帮大伯干点农活。”


    林奶奶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你们刚回来先休息”


    陆汀驰:“家中粮食紧张,我们回来又多了两张嘴,我总要干些活的”


    江知渺帮腔道:“对啊,你让他去干活吧,家中的事可以交给我”说完不好意思道“就是干的不好您得教我”


    两老人看他们这么坚定,林老头出声道:“我领你去,你大伯在村西头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