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翻山越岭
作品:《青山一路同云雨》 庆州城内,陆汀驰的庭院中 。
“我们还需在这里待上几日,准备些东西,再带上些药材,到时候避开官道走小路,约莫十日便能到钦州。”
“我写一个需要的药材清单给你吧,行囊也简单。” 她忽然回头,目光看着衣着绸缎的陆汀驰
“倒是林大人,该不会让我这“妻子”一直都穿着这身布裙吧?若是见了钦州的官员家眷,怕是要被笑话的。”
“我也会穿粗布麻衣,到时候再给你准备两身布衣换洗。”
江知渺露出疑惑的神色
陆汀驰解释道:“我没打算到了就上任,去到钦州,先回一趟我的老家生活一段日子”
江知渺疑惑瞬间散去,了然道:“林大人想先微服私访?”
陆汀驰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带着几分赞许:“夫人,聪明”
“林大人,入戏倒是快。” 江知渺轻笑着摇头,随即又认真问道,“不过想要了解民情,派人打听不就行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况且你既说钦州是你老家,家中长辈总该知晓些内情,将实情告知你便是,何须亲自去体验?”
陆汀驰望着她清澈的眼眸,声音沉了沉:“我父亲在他十五岁那年闹饥荒时就离家,至今没回去过,这些年虽与老家有书信往来,却也只是寥寥数封,寄信的多是族中长辈,他们连我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族中书信向来报喜不报忧,即便提及民生,也多是些含糊其辞的话。他们既不知我真实身份,又怎会将那些苛政压榨的龌龊事全盘托出?”
“至于打听,” 陆汀驰的指尖在桌上轻轻叩了叩,声音里添了几分冷意,“听说有个货郎只不过是在闲聊的时候,将真实民情说给了外来货商听,钦州府衙转头就给那货郎家,加三成苛捐,徭役也是派去最苦的铁矿,还放话,谁要是敢在外面乱嚼舌根,把实情透给外人,所有家庭上交的粮食都要增加。”
他抬眼看向江知渺:“这种情况下,就算派去的人嘴再巧,能从百姓嘴里套出几句真话?多半是刚凑近,人家就揣着袖子往家躲,嘴里只敢说,托大人的福,日子好过着呢。”
他的声音又低了些:“倒不如亲自混进市井,自己去体会。”
江知渺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顿了顿,话语中藏了几分未说尽的深意。其实这话他只说了一半实情,还有更隐秘之事,需要隐瞒身份去做。
江知渺何等聪慧,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沉吟片刻道:“林大人考虑得周全。如此也好,我便扮作你的妻子,跟着你在你老家住下。”
陆汀驰点头道:“要委屈江小姐一阵了”
离开庆州的那天,天刚蒙蒙亮,两人便换上粗布衣裳,江知渺还带上了围帽,骑着两匹温顺的枣红马,踏上了前往钦州的路。
起初的景致还算平和,小道两旁是成片的田地。偶尔能看见提着篮子的农妇往田里送早饭,隔着田埂喊两句家常,声音在空旷的田野里荡开,带着几分烟火气。
越往南走,远山像浸在砚台里的墨痕,浓淡不一地晕染在天际,路常沿着溪流蜿蜒,溪水清得能看见水底圆石上的青苔。
经过一片竹林时,风穿过竹叶,叶尖相碰的 “沙沙” 作响。
临近傍晚,常能遇见依山而建的村落。
白墙黑瓦,池塘里还浮着几片荷叶,刚谢的荷花蒂垂在水面,引得蜻蜓停在上面。有农妇挎着竹篮从池塘里面上来,篮子里装着新摘的菱角,裤脚沾着泥点,走过石板桥时,木屐敲出 “嗒嗒”的声响,惊得池里的鸭子嘎嘎叫着游向对岸。
这一路风餐露宿,江知渺从未露出过半点矫情,晨露沾湿鬓发时,她会用手随意将水珠拂去,粗布裙裾沾满泥点,反倒衬得那双踏过荆棘的布鞋洁净,暮色里啃着干硬的麦饼,她总能从药箱里摸出两颗野枣,分一颗递到陆汀驰手边,枣肉的清甜混着他递来的热水,竟把奔波的辛劳酿成了回甘。
默契在这些时日中慢慢被养成,他勒马时稍顿的弧度,她便知前方有险滩;她驻足望向药草时,他便懂那株植物要采。
有次暴雨倾盆,两人挤在岩洞避雨,她刚要开口说“衣服湿了”,他已摸出火折子往干燥的树枝上凑;他正想着“该找些野果充饥”,她伸手把几颗红透的山莓,放到他手里。
篝火跳动的林间夜晚,她低头碾药的动作与他擦拭短刀的节奏渐渐合拍,江知渺低头添柴,看见他映在火塘里的影子,正悄悄往自己这边倾着,替她挡住穿堂的晚风。
翻山越岭了十日
陆汀驰勒住马,望着远处连绵的群山,声音低沉:“前面就是合风岭,过了岭就算进钦州地界了。”
翻越合风岭时,恰逢阴雨连绵。山路泥泞湿滑,泥浆沾满了裤腿。两侧的崖壁上长满了青苔,偶尔能看见嵌在石缝里的枯骨,不知是迷路的旅人,还是…… 江知渺握紧了药箱的背带,将那些纷乱的念头压下去,只专注地跟着陆汀驰脚印前行。
雨雾中,隐约能听见山坳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陆汀驰侧耳听了片刻,低声道:“是铁矿的方向。”
出了合风岭,雨忽然停了。夕阳穿透云层,给远处的钦州城镀上了层暖黄。
钦州城依偎在青山脚下,大江穿城而过,江边停泊着几艘破旧的渔船。可走近了才发现,镇口的牌坊漆皮剥落,街面上的铺子十有**关着门,偶尔开门的,也只是摆着些发霉的杂粮,掌柜的趴在柜台上打盹,见了生人也懒得抬头。
“这就是钦州城?”江知渺勒住马,有些诧异。
陆汀驰点头,目光扫过街角蜷缩着的几个乞丐:“先找地方落脚。”
他们在镇尾找到了家还算干净的客栈,老板娘是个跛脚的妇人,见了他们,浑浊的眼睛警惕了几分,却也只是讷讷地问:“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要两间房。” 陆汀驰递过去一串铜钱。
妇人接过铜钱,指尖在钱眼上摩挲了半天,才引着他们往后院走:“店里就剩两间厢房了,简陋些,客官将就住。”
安置好行李后,江知渺想去打桶热水,却听见小伙计正跟老板娘低声说话:“…… 听说了吗?矿上又死人了,这次是老刘家的小子,才十六……”
"嘘!作死啊!" 老板娘的巴掌拍在柜台上,算盘震得哐当响,她探着身子往四周张望,"矿上的狗鼻子灵着呢,这话要是传进矿上管事耳朵里,咱们这店明天就得被拆成柴火!"
江知渺拎着水桶的手微微一紧,转身时,正撞见陆汀驰站在廊下,目光沉沉地望着铁矿的方向。夜色渐浓,远处的铁矿上空飘着股黑灰色的烟,在月光下像条盘踞的蛇。
看来,这钦州的水,确实很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