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五 回
作品:《春过半》 文远侯府。
府外的暖阳倾泻下来,府内的屋里,香炉的戏烟袅袅升往高处,一点也没带走正厅里的寒。
兰枝和母亲侍候在一旁,照常斟茶,半晌兰枝才敢偷偷往老夫人那边瞄。
自世子踏门而出后已经半刻过去了,老夫人的气似乎半消。
可下一瞬却是让她出去了,只留下老夫人最亲近的人。
兰枝行了礼,再抬头望见老夫人时,却蓦地发觉似乎什么与往常不一样了。
平日里那么威风,那么雷厉风行的大家长,现在看好像也只是一个寻常的老妇。
错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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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日的明月楼上,宋庭泽是好酒好菜都要了来招待贺麟,就为了庆祝他几近脱离苦海。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可这事情要是开了头后,后边再难也简单了。
他们要的是临街的包厢,伴着京城的车水马龙吃着明月楼的好菜本是件妙事,可菜还没上全乎,街道上的阵阵喧闹传来便让宋庭泽很是不悦。
设宴的好日子发生这遭事,再如何想都有些碍眼。
临窗往下瞧,却只见一姑娘似是被人欺负狠了,手撑着地上哭诉些什么,四周围了一圈人,她前面还有位衣着艳丽的小公子。
“这不是太史令家的小儿子嘛。”贺麟也往下瞧,就听见宋庭泽继续说,那个周遭被几个护卫围着的那小孩,他还真知道,年前见何大人时他们算打过照面。
“咱先瞧着,让阿肆下去打听打听。”宋庭泽倒也不是见不得这些事,只是他人还有些光明磊落在,立马就让人下去了。
却在这僵持之时,有个女子挤进去,扶起倒地哭诉的妹子就在那儿讨公道。
那碎了的木牌是官府发给那些商贩的许可,这边卖的茶叶,便是个木质的茶牌。
沈妙进去后先注意的是倒地的美人儿,后才是那踩碎了茶牌的少爷。
那个不知道什么大户人家的少爷仗着自己的身份就不认,自己把茶牌抢过来玩,摔碎了摔裂了硬是把黑的说成白的,还把事情推至了卖茶的姑娘身上。
声势还在继续闹大,但周围的人反倒是少了,不少人怕牵扯出什么事端,看两眼也就走没了。
沈妙是这时候上前的,她看了大半,也没作太多思考,倏地一下就挡过去了。
“你这人怎地还不讲理!”
“我也不知你们这儿到底出来何事,但茶牌在你脚底下踩着!”
“若是不小心的,怎么能闹成这样!”
“这儿是天子脚下的坊市!”沈妙知道自己现在挺身而出有些太虎了,可她就是不愿别人家赖以生计的东西这么被人毁掉。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茶牌她是知道,陈家卖过一段时间茶叶,她办得不方便,要补更不方便,更遑论这茶牌还牵扯上可能是权贵的人。
若是没人替这姑娘说话,她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不就得生生把亏给吃下来!
不行!
贺麟认出来这说话的姑娘,这几日除那祖母重提的婚事外,最困扰他的莫过于下头说话的姑娘了。
她的说话声是喊的,声音传到他们这儿还有点余音。
贺麟听明白了大半,这姑娘还挺正,与宋二算一类人。
只可惜……
“这姑娘的话说得倒还不错。”宋庭泽望着远处流露出赞许,可片刻后又叹气,“可这也太莽了,那可是太史令家的小儿子。”
“那个家伙我知道,他啊,可最护犊子。”
“怎么,你不帮了?”
贺麟盯着那姑娘看,他得承认,之前见她时下意识以为她是那种柔柔弱弱的性子是他狭隘了。
这样的人,似乎和他那些从外面闹进府里的弟弟妹妹不一样。
下一瞬,他瞟到宋庭泽腰间的玉牌。
他既已打算把人拦下来,也就没什么可顾虑的。
查这些个东西多费劲,不如自己去接触几分。
就当……他的一点点弥补吧。
希望她有不同吧。
“那不行,要是不帮忙,那小姑娘怕是没招。”
宋庭泽也是回了句,他也不是不知道,看一眼事情就知道这规模不大,在坊市里再闹几声就没水花了,等过些日子,哭都没地哭,“一看这姑娘就不是当地的,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
“不过我倒不讨厌。”
“今日让咱们遇上,也算她们运气好。”
宋庭泽说着就招来了随身的另一个小厮,正想说给她们撑腰去,本以为身边的家伙会劝他点不要多管闲事之类的,却一反常态地,听见贺麟开口——
“腰牌借我。”
说着还向他伸出手来,“我去。”
若她真不与那些人一样,或许时间合适后,自能回归文远侯府。
宋庭泽多看了他一眼,又瞟向事件的中心。
贺麟可不是那么同情心泛滥的家伙。
对面趾高气昂的虽不占理,气势倒是足足的,为首的那小公子红着脸扯嗓子回骂她多管闲事,见她不算眼熟,衣着不显,已然料定不是权贵。
争不过又如何,不过是平民百姓,随便吓唬吓唬,就会跪地求饶了。
他招呼了身后的人,说着就要动起手来。
周围的人已经不算太多,婶子一回头见沈妙不在了也出来寻,抬头就见了这边的慌乱,在里头的人被半挡着,身上的纹样像沈妙今日身上的。
她担心地就往那处寻。
挤进去见里面人真是沈妙,看对面人高马大的一群,婶子也是慌了神。
这小姑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正护着那被欺负了的,好心是好心,可要真是惹上人退下可就难了。
还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拉人,婶子忽然就被挤到了一边。
到现在想动手的时候,人已经是不多,周围的气氛甚至都有些压抑。
贺麟下来时,见到的正是这幅画面。
"且慢。"
他面透冷色,截开人群,手执腰牌,高声道:“诸位静一静,恭王在上边歇息,此处喧嚣异常,特命我来问一句,各位因何事在此争执!”
声音有些许耳熟,沈妙侧身往后瞧,那人竟是与她曾有一面之缘的……
原是恭王爷的人啊。
她下意识往附近最好的酒楼上边看了眼,没看到什么,只是心里记下了,恭王是谁就不重要了,现在的她可触不到什么权贵。
清泠的声音还在继续——
“若有什么要紧事,王爷也可代为定夺。”
他的几句话说完,事情解决得很快。
方才寸步不让的家伙,听到更有权势的人似是想管,也怕了,骂骂咧咧地扯了两句维护面子,丢在地上几块银两便就匆匆逃似的走了。
见倒地的卖茶姑娘还有些怔忪,她利索地把银两捡起来,堆在那姑娘的怀里,才结束动作,就听到方才她跟着的大婶说话:“棠姐儿,这回可算是你运气好。”
说着婶子还拍了拍她身上沾的灰,看人散得差不多,就也想拉她赶紧离开。
交身而过的瞬间,沈妙的目光并未随身体的移动向前,反而在这刻站定,用郑重的语气与这位公子道了声''多谢''。
"姑娘下回可得小心些。"
那声''多谢''贺麟没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这姑娘未免太虎,净惹事上身。
气息停滞了一瞬,这回反倒是婶子顺着话就说下去,说那位公子说的是,以后要不嫌弃可以来城南的酒家,别的什么大事办不到,添几个菜请一顿还是做得到的。
城南?
那边的坊市更乱些,平常也不会有达官贵人涉足。
贺麟刚想张口回绝,忽觉这是个打探底细的好时机,要是真让小厮什么的去打听,也不知什么日子才能晓得些有用的。
听着被婶子说中数落的姑娘似乎还小声嗔着嚷着哪有,贺麟也只随意地回应,说得空了便去,人几乎散光了,顶上的人还等着,他也该回去了。
身后的声音三三两两地传来——
"阿棠,你往后可得悠着些,今天碰上贵人是走运。明日后日呢?哪会次次都遇上,这般心大,可是会吃亏的。"
"苏婶我懂的……"沈妙应声不算大,也没再与婶子争。
她知道婶子是好心,若这事放在个平常人身上,该是天塌了。
可沈妙心里清楚得跟明镜似的。
她不是完全在乱来,至少现在,她还是文远侯府世子的未婚妻,祖上也有过功勋,便是最坏的情况也出不了什么大事情。
说不准婚约还会退得快些。
反倒是平民百姓更遭殃些。
"不会有事的。"沈妙怕身旁的人还不放心,又补了一句,"婶子我有分寸的。"
后边的话已然听不清了,可就着前几句,有心之人自然会有别的想法。手里握着筹码的人必然是不会慌的。
看来是有必要去瞧瞧。
只是城南那边的坊市更乱些,平常也不会有达官贵人涉足。
这是个打探底细的好机会。
一路顺遂回到明月楼的雅座,就见宋庭泽不正经地举着酒杯调侃:“不是说要面子不当我的随从吗?”
“怎么为了个姑娘就上赶着了?”
“我远看也看不着什么啊,难不成美得跟天仙似的?”
一连三个发问让贺麟冷静下来,方才许是太冲动了。
"不是。"
声如玉翠击石,带着淡淡的不耐。
身旁的人识趣地没有再问下去,他哪能不清楚贺麟。
这家伙啊,小时候就鬼灵精,在外面装得一副翩翩公子、光风霁月的样儿,其实内里蔫坏。
也不算太坏,真性情吧。
宋庭泽自顾自想着,给对面又灌下一杯酒。
管他呢,今日,尽兴便是。
踏出门槛的瞬间,她听见老夫人叫唤娘亲的声音,没敢再回头。
远远地传来一句——
“荷芸,难道我错了吗……”
兰枝的脚步更加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