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祭天惊变
作品:《霜落日曦》 苍梧三百年,仲春之朔。
寅时初刻,皇城的角楼刚染上天光微曦,承运门外的朱雀大街已被宫灯照得如白昼般明亮。三十六盏鎏金宫灯沿街悬挂,灯穗垂落的银铃随晨风轻晃,将“祭天”二字的庄重揉进细碎的声响里——今日是苍梧国每百年一次的“大雩祭”,需由太子沈臣曦亲持镇国玉圭,率文武百官、宗室贵胄从皇城出发,步行穿越整座都城,抵达三十里外的天坛,以祷上苍庇佑,解去去年冬旱之困。
祭天仪仗的筹备从半月前便已启动。承运门内,两百名身着玄色祭服的礼官列成两列长队,衣摆上用赤金线绣的“日月星辰”纹样在灯影下流转,腰间悬挂的铜佩随着呼吸轻撞,发出整齐的“叮”声;一百二十名乐师分坐两侧,编钟、石磬、排箫、笙竽在身前排开,指尖悬在乐器上,只等吉时一到便奏《大雩曲》;国师卿尘站在仪仗队的副位,月白色道袍外罩着一层半透的素纱,腰间玉磬垂落的穗子是苍梧国特有的冰蚕丝,风一吹便泛着冷光。他今年二十四岁,眉眼本是温和的,却因常年执掌祭祀、教导太子修仙,眉宇间多了几分沉静,此刻正低头核对礼单,指尖划过“太子祭服——玄色绣日月,玉带束腰,玉圭一尺二寸”那行字时,忍不住抬头望向皇城深处的东宫方向,眉头微蹙。
“国师大人,寅时三刻了。”贴身侍从青砚捧着银漏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太子殿下还未到,礼官长来问了三次,说百姓已经在朱雀大街两侧聚齐了。”
卿尘抬手看了眼银漏,漏壶里的水银已漫过“寅末”刻度,他指尖在袖中轻轻攥了攥,声音却依旧平稳:“再等。殿下昨日说要去西市查看祭天用的牲畜,许是被琐事耽搁了。”话落,他又补充了一句,“让暗卫去东宫附近找找,别惊动百姓。”
青砚刚转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从东侧回廊传来。沈曦文穿着一身朱色宗室服,领口还沾着晨露,跑到卿尘面前时,气息都喘不匀,手紧紧抓着卿尘的道袍下摆:“卿尘先生!我……我去东宫找过了,哥不在!贴身太监说,昨夜亥时后就没见过哥的身影!”
他今年十五岁,比沈臣曦小两岁,虽未修仙,却生得英挺,眉眼间与沈臣曦有七分相似,只是性子更跳脱些,平日里最黏沈臣曦。昨日下午,他还跟哥哥趴在东宫的廊柱上,商量着今日祭天结束后,要去朱雀大街吃李记的糖糕,可今早卯时初去东宫时,殿内空无一人,连哥哥常带在身边的那把“流云剑”都不见了。
卿尘的心猛地一沉,面上却依旧镇定,伸手摸了摸沈曦文的头,将他额前汗湿的碎发拂开:“曦文,别急。殿下修仙五年,寻常妖兽都伤不了他,许是去城郊查看旱情了——你先回宗室队伍,我让人扩大搜寻范围,定能在吉时前找到殿下。”他转头对身后的暗卫统领仇肆递了个眼色,仇肆立刻会意,抬手比了个手势,十余名暗卫便如影子般消失在回廊深处。
辰时的钟声准时敲响第一下。
朱雀大街两侧的百姓已聚得密密麻麻,他们穿着新买的衣裳,手拿着一两支桃花,踮着脚往仪仗队的方向望。苍梧国百姓对沈臣曦的敬重,是刻在骨子里的——这位太子十二岁那年,在朝堂上接过先帝递来的《青云修仙录》,当众说“愿练出本事,护家国,护苍生”,五年间,他不仅将修仙术练到了三阶,还多次亲自去灾区送粮、去山林斩妖,去年冬旱时,更是在天坛前跪了三天三夜,求上苍降雨。
“太子殿下怎么还没来啊?”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小声问身边的人,“我家娃特意起早,说要看看殿下。”
“是啊,往年祭天,殿下都是第一个到的。”卖糖糕的李老汉擦了擦额角的汗,“不会出什么事吧?”
“别乱说!殿下是修仙之人,福气大着呢!”
议论声像潮水般慢慢涨起,沈曦文站在宗室队伍里,手指紧紧攥着衣摆,指节都泛了白。他知道哥哥不会失约,可辰时的钟声已经敲到第二下,仪仗队最前面的太子位依旧空着,那片玄色的空缺在连片的祭服中格外扎眼,像一块没补上的补丁。他忍不住往街对面望,希望能看到那抹熟悉的玄色身影,眼泪都快憋出来了。
卿尘走到沈曦文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再等等,殿下肯定会来的。”他抬头望向远处的街道,银漏里的水银已快漫过“辰初”,按照祭天礼制,队伍必须在辰时三刻前出发,否则便会误了“迎日”的吉时。他深吸一口气,对礼官长说:“让乐师奏《大雩曲》,先稳住百姓情绪,我去城门楼上等。”
辰时的钟声敲到第三下时,《大雩曲》的旋律终于响起。编钟的浑厚、石磬的清亮、排箫的婉转交织在一起,顺着晨风向远处飘去,百姓的议论声渐渐平息,都屏息望着仪仗队。卿尘站在承运门的门楼上,目光扫过街道两侧的屋顶——从皇城到天坛,三十里路,沿途有无数屋顶、树梢,他知道沈臣曦若想赶回来,定会走捷径。忽然,他的视线顿住了——三里外的望海楼屋顶上,有一抹玄色身影正快速跳跃,衣摆上的赤金线在阳光下闪着光,正是太子祭服的颜色!
“哥!”沈曦文第一个喊出声,指着望海楼的方向,激动得声音都在抖,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百姓们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抹玄色身影在屋顶上轻盈地跳跃,像一只掠过树梢的玄鸟。他从望海楼跳到隔壁的绸缎庄,又从绸缎庄跳到粮铺,每一次跳跃都精准落在屋脊的飞檐上,玄色祭服在空中划出利落的弧线,晨露从衣摆上滴落,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辰时三刻刚过十息,那身影在靠近仪仗队时猛地跃起,从三丈高的房顶上直直跳下,稳稳落在太子位的空位上,落地时,他还顺手理了理微乱的衣领,发间沾着的一片柳叶轻轻飘落。
“让各位久等了。”沈臣曦站直身体,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桃花眼在阳光下格外明亮,只是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吉时快到了,我们出发吧。”
他今年十七岁,身形已长开,玄色祭服衬得他肩宽腰窄,玉带束着的腰肢挺拔,手里握着的镇国玉圭泛着温润的光。昨夜亥时,他听说城郊的黑风山有只三阶妖兽下山惊扰村民,本想速去速回,却没想到那妖兽会吐毒雾,缠斗了一个时辰才将其斩杀,回来时已快误了吉时,只能抄近路从屋顶赶回,连祭服上的尘土都没来得及拍。
卿尘快步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问:“殿下去哪了?为何不告知暗卫?”他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手指却悄悄替沈臣曦拂去了祭服下摆的尘土——那尘土里还混着黑风山特有的黑土,他一看便知沈臣曦又去斩妖了。
沈臣曦侧头看他,嘴角弯了弯,声音压得更低:“卿尘先生,有话等祭天结束再说。”他知道卿尘肯定要训他,可此刻乐师的节奏已经加快,礼官们正等着他领队,他不能在祭天的时候分心。他抬手将镇国玉圭举到胸前,目光平视前方,脚步沉稳地往前走:“走吧,别误了迎日吉时。”
祭天队伍正式出发,朱雀大街两侧的百姓立刻欢呼起来,纷纷将手里的桃花枝向队伍,花瓣落在沈臣曦的祭服上,他偶尔会侧头对百姓笑一笑,那温和的笑容让百姓们更加激动,欢呼声此起彼伏,盖过了乐师的演奏声。
“太子殿下好样的!”
“愿上苍保佑殿下,保佑苍梧!”
“殿下辛苦了!”
沈臣曦听着百姓的欢呼声,心里暖暖的。他握着镇国玉圭的手紧了紧——这玉圭是先帝传给他的,上面刻着苍梧国的山川河流,每一次握住它,他都能想起十二岁那年,先帝对他说的话:“臣曦,太子之位,不是荣耀,是责任。”如今,他终于能扛起这份责任,用自己的力量护着百姓。
队伍沿着朱雀大街缓缓前行,从皇城到天坛的三十里路,全靠步行。沈臣曦走在最前面,每一步都踩在乐师奏出的节拍上,丝毫不差。卿尘站在他右侧稍后的位置,月白色道袍与他的玄色祭服形成鲜明对比,两人偶尔会对视一眼,无需多言,便知对方的心意——沈臣曦是在让他放心,卿尘则是在提醒他“回来再算账”。
沈曦文跟在宗室队伍里,原本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看着哥哥挺拔的背影,忍不住偷偷笑了。刚才他还在担心哥哥会不会出事,现在看来,哥哥只是又去“偷偷做好事”了。他快走几步,跟上队伍的节奏,心里盘算着:等祭天结束,一定要让哥哥陪他去吃李记的糖糕,还要让哥哥教他几招防身术,以后哥哥去斩妖,他也能跟着帮忙。
队伍走出朱雀大街,进入外城的平民区。这里的房屋比内城矮些,街道也窄些,百姓们挤在门口、窗边,有的甚至爬到屋顶上,只为看一眼太子。沈臣曦看到一个小孩趴在屋顶边缘,差点掉下来,他立刻停下脚步,抬手用灵力将小孩轻轻托回屋顶,笑着说:“小心些,别摔着。”小孩的母亲连忙跪下磕头道谢,沈臣曦快步上前将她扶起:“快起来,不必多礼。”
卿尘看着这一幕,眼底掠过一丝无奈,却也带着欣慰。他知道沈臣曦的心软,也知道这心软是百姓敬重他的原因,只是……下次可不能再让他这么冒险了。
队伍继续前行,从外城到郊区,沿途的景色渐渐变了——房屋越来越少,农田越来越多,去年冬旱留下的痕迹还在,地里的小麦长得稀疏,土块干裂得能塞进手指。沈臣曦看着这片土地,心里有些沉重,他握紧镇国玉圭,在心里默默祈祷:愿此次祭天能求来甘霖,让百姓有个好收成。
巳时初刻,队伍终于走到天坛脚下。天坛建在一座小山丘上,共有九十九级台阶,台阶两侧雕刻着龙纹,从下往上看,气势恢宏。沈臣曦手持镇国玉圭,一步一步往上走,卿尘跟在他身后,青砚和沈曦文则跟在宗室队伍里。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天坛的琉璃瓦上,泛着金色的光,远处的都城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幅缓缓展开的画卷。
沈臣曦走到天坛顶端的祭台前,转身面对下方的文武百官和百姓,深吸一口气。祭天仪式即将开始,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个步骤都不能出错,而至于他昨夜去斩妖、今日迟到的事,等仪式结束,卿尘先生肯定会让他抄二十遍《礼经》,说不定还要罚他面壁思过——不过没关系,只要能求来甘霖,护着苍梧国的百姓,这点惩罚,他心甘情愿。
卿尘站在祭台一侧,看着沈臣曦专注的侧脸,眼底满是欣慰。他知道,这位十七岁的太子,未来一定会成为苍梧国最好的君主,会用他的力量,护着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只是……等仪式结束,该训的还是要训,不然这小家伙下次还会“先斩后奏”,把自己置于险境。
沈曦文站在台阶下,看着哥哥站在祭台上的身影,心里充满了骄傲。他也要像哥哥一样,努力学习,将来帮哥哥一起守护苍梧国,不让哥哥一个人那么辛苦。
晨风吹过天坛,带着农田的气息,沈臣曦抬手将镇国玉圭举过头顶,祭天仪式正式开始。远处的钟声再次响起,与乐师的演奏声、百姓的祈福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苍梧国的天空上,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