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书笺
作品:《折春》 望着清竹离去的身影,姜沅抱着书,呆呆地站在原地。
霜降小声问:“姑娘,您说那位大人为什么要买您的画啊?”
姜沅也不知道,只觉不好意思了,自己的画作,竟被那位看起来很不好惹的人买去了?
有点匪夷所思。
毕竟她的画技虽有点灵气,但水平有限,也不至于多么的惊才绝艳,那人一看便是眼高于顶的,竟也能买下她的画?
待清竹也离开后,姜沅忍不住向掌柜的求证:“掌柜的,方才那位公子,他买画时……可说了什么?”
掌柜的笑道:“那位郎君没说什么,就看中了姑娘先前寄卖的这幅,盯着画上远山的笔法看了好一会儿,便让包起来了。”
姜沅闻言,脸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她不敢再多想,抱着书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带着霜降离开了集雅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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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坐上自家马车,姜沅立刻拉下车帘,靠在车壁上,只感觉脸上像着了火,热气从脖颈一路烧到耳根。
今日这遭遇,实在是……难堪至极!
这辈子都没这么……这么丢人过!
还欠下了莫名的人情,想还都不知道人家身份,还都还不了。
越想越恼,越想越气,委屈和后怕涌上心头,眼眶一热,眼泪就忍不住一滴接一滴地串成线往下掉。
“大郎君可是忙好了?”霜降刻意提高几分的声音传来。
姜沅赶紧用手拍拍脸颊,深吸几口气,努力做出镇定自若的样子。
“阿兄挑完笔砚了么?”姜沅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若是无事,我们就先回了吧。”
姜霄刚走过来,闻言有些诧异和不放心:“沅沅怎么了?可是没找到合心意的书?先前出来时不是说好了去前面新开的那家食肆尝尝鲜么?阿兄听文瑾说味道甚是不错。若你实在想回,咱们就下次再去。”
姜沅深呼吸几下,感觉好多了便主动掀开车帘,对着窗外的姜霄扯出一抹笑道:“是我方才觅到一本新书,瞧着甚是有趣!里面好像还讲了不少江南的奇风异俗,一时看得入迷,才忘了先前说的话。”
她顿了顿,找补道:“阿兄看,都快到申时了,待会食肆人该多起来了,咱们快去吧。”
姜霄狐疑的看了看姜沅,只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只好道:“那好,走吧。”说着便带着霜降上了车,吩咐阿贵驾车。
马车启动,姜沅望着窗外熙攘人流和各式摊贩出神,试图驱散方才的尴尬,目光却无意间掠过刚刚离开的集雅斋旁巷口。
恰见清竹抱着东西正要放在马车上,其中正有一卷用锦带系好的画轴。
姜沅清丽的脸蛋登时“轰”一下飞上红晕,连白皙的脖颈都染了一层薄粉,心跳骤然擂鼓般加快。
车外的谢衍感到视线,抬眸看去,只来得及看到方才那撞倒他狸奴,小脸红得像番柿,一双杏眼睁得溜圆,连忙躲起来,仿佛在躲洪水猛兽。
手中还残留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山茶花清香。
清竹快步跟上谢衍的步伐,压低声音回禀:“郎君,西域使臣的事已安排人手盯着了。只是他们近日总往护国寺跑,他们每次去都行迹鬼祟,紧锁院门不说,明里暗里都不少人手。”
谢衍回身看了眼书斋方向,唇角微勾:“既然他们喜欢故弄玄虚,那我们就陪他们演下去。加派人手,暗地里的那些守卫找机会全引出去。”
“是。”清竹躬身应下,随即又想起什么,“郎君,方才那位姑娘......”
“不必理会。”谢衍淡漠地打断,转身踏上马车,“一个莽撞的小丫头罢了。”
清竹摸了摸鼻子,暗自好笑。
他伺候郎君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有人敢这么往郎君身上扑。更稀奇的是,郎君居然没当场发作。
与此同时,姜家的马车里,气氛却有些微妙。
姜霄盯着妹妹泛红的耳尖,若有所思地抿了口茶:“沅沅,方才在书斋里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怎么魂不守舍的?”
“没、没有啊。”姜沅强作镇定地整理着衣袖,“就是不小心碰倒了书架,有些被吓到了。”
“哦?”姜霄挑眉,目光转向霜降,“你说说,怎么回事?”
霜降心虚地低下头,手指绞着衣带:“回大郎君,就是......就是姑娘想取书,不小心带倒了书架。已经赔过银子了,书斋掌柜的也并未说什么。”
姜霄指尖轻轻捻着茶杯,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姜沅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睫,随即灵机一动,佯装恼怒地提高了声调,“阿兄你是不是不信我!怎的,去了扬州好些年不回,一回来便欺负自家妹妹!”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在理,索性站起身来,叉着腰道:“若不是阿兄今日不好好陪我在书肆待着,我又怎么会差点被书砸到!若不是差点被砸到,我又怎会因为太紧张去扯到旁人,又撞倒书架!说来说去都怪阿兄!”
说完,她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摆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模样:“阿兄,今日之事且不提,小女子肚里也能撑船,作为妹妹便先原谅兄长的错啦!”
姜霄隐含愠怒的脸色被姜沅一顿胡搅蛮缠下也只能败下阵来,似笑非笑斜睨姜沅一眼,“沅沅好口才,就是不知那个旁人是谁?”
“我,”姜沅一时语塞,气势顿时弱了下来,求助地看向缩在一旁的霜降,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姜霄。
“大、大郎君,就是姑娘不小心冲撞到旁的郎君了,哈、哈哈……”霜降音量越说越小,直至一脸视死如归。
“我还没问你呢。”姜霄淡淡瞥了霜降一眼,“你家姑娘受了惊吓,你这贴身丫鬟是怎么当的?”
“兄长别怪霜降!”姜沅急忙护住丫鬟,“是我自己不小心,与她无关。方才书斋里确实有些别的客人,但都是寻常读书人,想来是掌柜的在闲聊罢了。”
姜霄看着妹妹焦急的模样,忽然笑了:“罢了,既然没事就好。不过......”他话锋一转,“若是日后在什么地方偶遇什么贵人,记得要多加小心。”
姜沅垂下眼帘,轻轻“嗯”了一声。
这时,马车外传来阿贵的声音:“大郎君,前面就是新开的食肆了,可要现在过去?”
姜霄看了眼还在出神的妹妹,扬声道:“直接回府吧。姑娘受了惊吓,需要好生休息。”
“兄长,我真的没事......”姜沅还想说什么,却被姜霄打断。
“听话。”姜霄温和却不容拒绝地道,“今日就先回去。改日兄长再带你来尝鲜。”
姜沅只得点头,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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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终于迎来了一场连绵的秋雨。
雨丝细密,敲打着窗棂,发出沙沙的声响。
微开的支摘窗吹进缕缕带着湿润土腥气和草木清香的凉风。
姜沅在闺房里整理自己的书架,她盘腿坐在簟席上翻开书页,指尖轻抚过靛蓝色的书脊。
“总算能好好看看这本书了。”她自言自语着,轻轻翻开扉页。
就在这时,一张素白书笺从中滑落,飘飘悠悠地落在她膝间的裙裾上。
“嗯?”姜沅拈起书笺,对着窗外透进的月光仔细端详。
书笺材质是素净的白色宣纸,边缘裁切得十分齐整,仅纸面有着细微的罗纹。
只右下角以墨笔写了一个“衍”,字迹瘦劲清峻,笔锋凌厉。
“这字写得真好,”姜沅忍不住轻声赞叹,随即又困惑地蹙起眉头,“可是......这是从哪里来的?”
姜沅有点懵。
她将书笺凑近鼻尖,一股淡淡的冷冽香气萦绕其间,似松针又似雪后寒梅,与她平日里惯用的花香书笺截然不同。
她素来用的书笺或是用晒干的各色小花压制而成,或是自己用染了色的笺纸裁剪绘制,字迹也更偏清雅流畅。
而这枚书笺,不仅素净得过份,上面这字更是棱角分明,锋芒毕露。
她拿着书笺翻来覆去地看,眉心微蹙。
心道这是哪来的?这本书从集雅斋买来到现在,只经过了她自己的手。
霜降是知道她的,她不喜旁人胡乱动她的书籍,从不会擅自翻动。
难道是书肆里之前被其他客人翻开看过,无意间遗落在里面?难道是那天救了她的那人?
“姑娘,奴婢给您送茶点来了。”霜降轻快的声音伴随着推门声响起。
姜沅正对着书笺出神,竟没注意到霜降进来。
“姑娘?”霜降放轻脚步,将手中的红漆茶盘轻轻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您这是在看什么这般入神?奴婢进来您都没听见。”
见姜沅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霜降凑近些,关切地问:“可是书有什么问题?奴婢瞧您眉头都皱起来了。”
“啊?“姜沅这才回过神,下意识地将书笺攥在手心,“没、没什么......”
霜降眼尖,早已瞥见那抹素白:“姑娘手里拿的是什么?瞧着不像您平日用的书笺呀。”
“没什么特别的。”姜沅慌忙将书笺往袖中藏,脸颊微微发烫,“就是......就是随手夹着玩的。“
霜降歪着头,满脸不信:“随手夹着玩?姑娘何时用过这般素净的书笺?您不是最爱那些桂花、茉莉压的花签吗?”
“你今日话怎么这么多?“姜沅急忙打断她,作势要起身,“我有些头疼,想歇会儿。“
霜降连忙上前搀扶:“是不是窗子开太大了?奴婢就说这秋风凉,吹久了要头疼的。”
她伸手探了探姜沅的额头,“还好不烫。姑娘快去榻上歇着,奴婢去管好窗子,免费又吹了风。”
趁着霜降转身去关窗的功夫,姜沅悄悄从袖中取出那枚已经被捏得微皱的书笺。
指尖抚过那个苍劲的“衍”字,心头莫名一跳。
“衍......这会是谁呢?”姜沅喃喃自语,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那日在书坊中见到的那张清冷面容。
她连忙摇头,迅速将书笺重新夹回书中,小心地塞到枕头底下。
霜降再进来时,见姜沅已经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她轻轻为姜沅掖好被角,小声嘀咕道:“姑娘今日真是奇怪......”
假装睡着的姜沅听到这句话,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将脸往被子里埋得更深了些。
窗外的雨声渐渐密集,敲打在屋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