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一碎玉断珠(五)
作品:《那年濯雨杏花红》 很多年后,姜熹和仍然清楚地记着她从草堆里爬出来,呼喊着他的名字,跌跌撞撞地扑向他时的心境。
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祝玉璟在自己心中的分量。始于一见钟情,相爱与多年的相知相伴,如今久别重逢,祝玉璟于她而言是日思夜想的爱人,也是能让她放下一切伪装和枷锁的亲人。
情入骨髓,只要见到他,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全都汲取到了春水,她心里枯死的树,也就发芽了。
祝玉璟站在人群中,被战争摧残的像只在泥潭中摸爬滚打许久的刺猬,听见姜熹和的声音,他猛然回头,泪水夺眶而出只用了不到一秒。
山中的雾气那么浓,恨不得将人的身影揉碎了,祝玉璟朝姜熹和跑来时,如一块破碎的白玉,连影子都是乱的。
他低声轻唤她的名字。
姜熹和扑到他的怀里,搂着他,伸手摸着他憔悴的脸,摸着他下巴上的胡茬,没忍住,眼泪如夜雨般久落不止。她喃喃道:“祝玉璟,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我想死你了,我想死你了。”
“熹和,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祝玉璟看着姜熹和身上细细密密的伤口,自责道:“你何苦为了我,做到如此地步。”
这句话点醒了姜熹和,现在还不是互诉衷肠的时候,杜长空还在燕云山中,现在是生擒杜长空逼杜家军撤兵最好的时机。
“玉璟,你听我说。我知道杜家军的营帐在哪里,也知道杜长空下一步要往哪里走。他们与泸州军接了头,已经找到了一条包抄你们的山路,他们要把你们逼到南边的悬崖,让你们无路可走。”姜熹和将在她这段时间知道的情报一五十一地告诉了祝玉璟,而后又道,“玉璟,你现在就命人带兵杀过去,他们只有一百一十七个人!你不能亲自去,我知道他们是不会相信我的,所以情报很可能会有诈,但是我可以想你保证,现在是个好时机,可以一试!”
“好。我都听你的。”祝玉璟心疼地问道:“这段时间,你一直在杜家军的军营中吗?”
“对。起初我尾随他们,后来被抓了,我就骗杜长空说我是将军府的女婢,没想到杜长空真是个痴情种,竟然留了我一命。”姜熹和的神经还是紧绷着的,说话的时候语速很快,“玉璟,不能在等了。王上将他手底下所有的兵都派来了,一万禁军由程林带领着,此刻就驻扎在燕云山下的桥头村。我担心董明锐会在这段时间对王上不利,所以我们一定要速战速决,早日赶回王都。”
祝玉璟抱着她:“我知道,我都知道了。熹和,这段时间苦了你了。”
“我吃的这点苦头根本不算什么。敌军狡诈,步步为营,我们棋差一步便会死很多人。若这一战郢荣军能赢,我死不足惜。”姜熹和沉声道,“两军交战,他们对我手下留情了,可阎王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玉璟,我们杀出去吧。”
祝玉璟到现在还没醒过神来,仍然不敢相信姜熹和竟然为了救他付出了这么多。一个女人,竟然独自在敌军的军营中与敌军将领周旋了这么就,祝玉璟打心底敬佩她。他自责地点点头,而后握紧了她的手,“这次,我不会再松手了。”
姜熹和与郢荣军汇合的第七日,祝玉璟带兵第二次突袭了杜家军的营帐,在杜长空撤离燕云山的路上,生擒了杜长空。
当然,他也生擒了杜远之。
姜熹和带着郢荣军走杜长空原本替杜家军开辟的一条撤退路线逃出了燕云山,甚至没有被驻扎在燕云山东南角的琅苏大军发现,至此,她几十天的蛰伏终于有了结果,达成了目的。
抵达桥头村后,程林亲自带着田隼以及一众将士前来迎接姜熹和。本该高高兴兴的,姜熹和却发现程林的眼睛竟然哭肿了,他那双眼睛肿的漂在锅里的豆腐泡,一戳就炸。
姜熹和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王都中出了什么事情?”
程林揉了揉眼睛,言道:“无事。就是这几日秋风紧,我有沙眼,风一吹就流眼泪,次数多了,眼睛就成这样子了。”
姜熹和半信半疑:“当真无事?”
程林斩钉截铁:“军中无戏言,我从不撒谎。”
听程林这么说,姜熹和便信了。
程林说他有话要对祝玉璟单独说,姜熹和便给二人留了地儿,独自一人去了关押杜远之的牢房。
关押杜远之和杜长空的牢房是桥头村的饲猪场改造的,里面一股粪便的气味,冲气熏天。杜远之被捆着手脚,跪在草垫子上,听见脚步声,他低着头道:“你失踪之后,我和将军去找过你。”
姜熹和站在离杜远之五米远的地方,问道:“你怎么知道来的人是我?”
“你的右腿受伤了,走路的时候总是有一条腿要慢一些。”才过去几日,杜远之就比之前沧桑了许多。他的腹部受了伤,是刀伤,伤口看着吓人,但是不深,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杜远之昂起头,视线从姜熹和的身上完完整整地刮下来,最后停在了她的小腿上。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更沙哑了:“我真后悔,那天晚上没有要了你。”
他看向姜熹和的眼神中,透露着极强的占有欲。那夜在石头屋中,杜远之也曾用这种眼神看过她。
姜熹和皮笑肉不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说这种话,有人会立刻要了你的命。”
“谁啊?你的夫君吗?”杜远之回忆着近日发生的事情,言道,“我认识他,在琅苏的时候我见过他。原来你是谢百宴的妻子,原来你是董明锐的女儿,难怪你会这么狠心。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姜熹和捏了捏耳垂,寒声道:“我希望你想到我姜熹和的时候,最先想到的是我这个人,而不是谁的妻子谁的女儿。在成为董明锐的女儿和谢百宴的妻子之前,我就已经是姜熹和了。”
“你果然从头到尾都在骗我,姜熹和才是你的名字,那你告诉我的是什么?算什么吗?!”粗麻绳在杜远之的手腕上勒出了血,他拼了命地想要把麻绳挣断,却徒劳无功。他紧拳头,惨淡地大笑两声,咬牙切齿道:“你说,如果谢百宴知道那日我摸了你的身体,会不会怒到发狂?他会不会立刻一刀捅死我,将我碎尸万断!”
“你告诉他吧。”姜熹和满不在乎,云淡风轻地说,“因为我真的很想亲眼看着他一刀捅死你。”
杜远之的额头暴起青筋,愤愤地道:“你可真狠啊。”
姜熹和蹲在他的身边,抬指弹了弹他身上的绳索,慢条斯理道:“是你太多情了。”
“我姜熹和也不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那日你替我隐瞒的恩,我一定能会报的。我会让我的夫君给你的将军一个卸甲归降的机会,给他一线生机。如此,便算报恩了,可以吗?”
“我呸!”杜远之咬破嘴唇,睨着姜熹和,吐了一口血,“将军绝不可能投降!”
“是么?”走出牢房之前,姜熹和最后送给杜远之一句,“如果我用杜家军几百号将士的命作为交换呢?”
姜熹和前脚刚走,祝玉璟便来了。应该说,是祝玉璟等姜熹和走了,才走进了牢房。
他一来,便阴着脸捅了杜远之一刀。
这段时间祝玉璟和郢荣军受困于燕云山中,没有水和粮食,日日吃野草喝马血,他消瘦了许多,可刀刺进杜远之的胸膛时,却格外的有力气。
刀捅进杜远之的胸膛还不够,他还要拔出来,在同一处伤口上反复地捅几次,直到杜远之疼到发不出声音,说不了话。
“你刚才说,你碰了什么?”
又是一刀。
“哪只手碰的?”
再一刀。
从胸膛处拔出来的刀刃又狠狠地扎在杜远之的手背上,杜远之痛到抽搐。他忍着痛,喉咙滚上滚下,怒吼道:“岂止是手?除非你刮了我的皮,削了我的肉,否则就算我死了,身上也会有她的气味!”
一时冲动脱口之时,杜远之未觉不妥,直到温热的刀刃抵着他的喉咙之时,杜远之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番话,才是真的触动了龙之逆鳞。
横竖都是一死,杜远之也没什么可怕的了。他仰着头,伸出脖子,不怕死地吐了祝玉璟一身血,惨笑道:“她的小腿上有伤,那天晚上她为了隐藏身份,自己拿刀割的。你猜,我给她包扎的时候,有没有碰过她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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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玉璟向来沉得住气,少年时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眉头都没皱一下,如今听了杜远之的话,他那张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竟然露出了深恶痛绝的神色。
这是祝玉璟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发泄恨意。
“我听说你对杜长空很是忠心,他应该还不知道你为了一个女人背叛他的事儿吧。”祝玉璟敛起怒意,把刀刃上的血抿在杜远之的脸上,“在杜长空被我折磨致死之前,我会告诉他的。不,我要在他濒死的时候告诉他,好教他死得明明白白,做鬼也恨你。”
杜远之惨笑道:“哈哈哈哈哈我祝福你!我祝你到头来什么也得不到,我祝你不得好死!”
祝玉璟走出牢狱的时候,杜远之歇斯底里的笑声震得屋顶颤了又颤。
脚步停住,祝玉璟把匕首仍在了身后。他擦干净手上的血,径直向姜熹和所在的营帐走去。
天色渐晚,营帐中点了灯。
姜熹和这些日子就没安稳地睡过觉,这会儿她疲惫到极点,撑不住了,就趴在枣木方案上睡着了。
她的头上还顶着一本兵书。
烛火就在眼前。
祝玉璟一见到姜熹和,心中的酸楚劲儿就上来了。他跪在姜熹和面前,低下头,把脸埋在她的腿上,无声地哭了很长时间。
姜熹和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祝玉璟蜷缩在自己腿前低声啜泣的场景。她轻轻地拍了拍祝玉璟的后背,猫儿哼叫似的问他:“怎么了?”
“对不起。”
现在祝玉璟能说的只有这一句。
姜熹和捧起他的脸,看到自己腿上被眼泪浸透了的帕子,笑道:“哭了多久了?眼睛都哭红了。”
怕眼泪会弄到姜熹和身上,他还特地垫点了一长干净的帕子。
手帕的一角绣着一个抱着月亮的小兔。
祝玉璟小心翼翼地掀起姜熹和的裤腿,看到那道醒目的伤疤时,他内疚地不敢看她。他从怀里拿出药膏,用手指抿了一点,就要给姜熹和上药。
“我刚才在这儿已经上过药了。”姜熹和用手帕将他手指上的药膏擦干净,药膏的苦香味在二人之间蔓延开来。她问祝玉璟:“你去审他了?”
“恩。”祝玉璟微微颔首,恨恨道:“他真该死。”
“他救了我一命,我欠他一个人情。”姜熹和将祝玉璟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言道,“若杜长空愿意卸甲归降,就留他一命吧。”
“恩。凡你所想,我都依你。”祝玉璟让姜熹和转过身看着自己,红着眼睛委屈巴巴地问道:“熹和,我能抱抱你吗?”
看着又要掉眼泪了。
姜熹和抱着他,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后颈,问道:“怎么啦。怎么一直不高兴啊。”
祝玉璟把脸埋在她的怀里,低声道:“我就是觉得自己亏欠你太多了。我害你为我受伤,害你吃了那么多苦,到头来也没能为你做些什么。”
“还有就是我怕你会觉得我没用,就不要我了。”
祝玉璟太缺爱了,他患得患失,总是怕身边那一丁点的温暖就这么散了。
他可以面无表情地坐在观音庙中倾听世间无数的苦楚与悲哀,却唯独无法忍受姜熹和因他而受到伤害。
他不想哭,但他忍不住。
仔细想来,在他的人生中,仅有的几次落泪,都是在姜熹和面前。
姜熹和心说自己累个半死,到头来还得安慰这个小哭包。她温声道:“你记得那日看完皮影戏,我对你说了什么吗?”
祝玉璟晃晃脑袋:“记得。”
“那日我说你想要的,便是我想要的。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这些话,这辈子都算数,所以你不用觉得亏欠我什么,我都是心甘情愿的。”姜熹和温柔地言道:“我想对一个人好,不需要理由,也不求回报。我想,你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对吗?”
很多时候,爱和恨一样,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恨意会突然出现,没有缘由,爱意也是如此。
自打姜熹和下定决心要好好地爱一个人后,就没有后悔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