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白玦
作品:《欲题君名满春山》 郦小娘子似乎是晕了过去,伏在马背上一动不动。崔云知讪讪开口:“我家……我家小姐,还好吗?”
“这位娘子应无大碍,只不过是山中遇虎,吓得晕了过去,幸而某恰好经过,出手相助,才得以脱险。”那人解释道。
少年身体矫健,虽怀中抱着人,却仍翻身下马,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上。他打量了崔云知片刻,眼神中带着揣度,眯起眼道:“你家小姐脖子上挂的可是千金难买的白涣玉,想来应当不是普通人家,京城世家林立,就是不知道贵府是哪一姓?再者,既是世家千金,又为何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岭?”
崔云知被一番话问得直冒冷汗,她犯怵地盯着眼前的少年,深吸了口气道:“公……公子问这么多做什么,我替我家小姐多谢公子搭救,不如先将我家小姐交与我,这一路劳烦公子了。”
“来路不明的人我不救,若是不交代清楚,我就把你家小姐送回山里去。”对方威胁道。
少年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只是隐没在了黑暗中,崔云知看不清,若是能看清对方的神情,崔云知当即就能知晓,面前这少年纯粹是在拿她当乐子。
崔云知被这话唬住了,哭诉着说:“我家小姐是郦家嫡长女,只是一时贪玩,才带了我离家出走,跑到这山郊野外来体验古人的山水之乐。此事并未知会家中长辈,所以方才支支吾吾不敢相告,还请公子高抬贵手,放过我们二人。”
“山水之乐?”那少年没忍住,突然笑出声来。他箍着怀中人走近了些,崔云知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样貌,剑眉星目,好不俊朗,只是那脸上毫不掩饰的戏谑让她恼羞成怒,方才明白自己是被对方戏耍了。
少年小心翼翼地将郦小娘子送入崔云知怀中,转回身去牵马,丝毫不避讳地问道:“你们住哪?既然是体验山水之乐,总得有个住处吧。好歹救了你家小姐一命,在下讨个方便,救命之恩不求重谢,但求借宿一宿,如何?这总不过分吧?”
崔云知学着他的语气,以牙还牙道:“我们不收来路不明的人。”
少年被这番话逗得笑起来,端正了神色,朗声道:“江国公谢氏长子,谢白玦。”
谢白玦打趣道:“可以带路了吗,小娘子?”
崔云知整日关在郦家,两耳不闻府外事,自然不认得这个人。但当下也不免觉得这人行为轻浮,太过狂放不羁,男女授受不亲,一点也不知道避讳。
崔云知暗自扫了身后人一眼,那人牵着马匹,走得大步流星,嘴里还叼着根不知从哪揪来的狗尾巴草,一看就没个正经。
“小娘子这么瞧着我作甚?”谢白玦歪了脑袋看她。
“没事……没事,这条道上黑灯瞎火,公子牵着马走路,多留心一些。”崔云知嘴上好心好意地提醒着,心中却腹诽不断,将自家小姐拥得更紧了。
终于走到了屋前,崔云知才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谢公子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还没个住处?”
谢白玦把马栓在了屋门外,闻言也不遮掩,坦然答道:“实不相瞒,我也是偷跑出来的。家中人嫌危险,不准夜猎,我却偏偏觉得刺激,骑着马就来了。当下身无分文,本来是打算翻过山找个农家借宿一晚,才恰好遇见了你家小姐。”
“看来是命中注定,天命难违啊。”谢白玦笑道。
崔云知没接他的话,服侍自家小姐进了里屋,搁下一句:“旁边有间茅草房,若公子不嫌弃,可以将就一晚。”
谢白玦天性随意,没有世家公子的毛病,爽快应下:“那自然是极乐意。”
夜色清凉,崔云知扶着自家小姐躺下,跨出里屋时,见那少年不知从哪弄来一块草席,铺在地上,他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躺在屋前的空地上,将胳膊枕在脑后,望着天空发呆。
那少年嘴里的草还没吐,被夜风吹得轻微晃动。
“谢公子今夜是要睡在这?”崔云知惊讶道。
“晚上寒气重,睡这容易着凉,不过是被这山水迷了眼。”谢白玦漫不经心地答道,“你看这天空,倒是比京城的要好看得多。”
崔云知闻言抬头。近来多雨,夜幕如浓墨泼洒,厚重的云层将星光遮掩得一丝不漏,举目四望,唯有一片沉沉的漆黑。
究竟哪里好看了?
崔云知不明所以,心道,真是个怪人。
鸡鸣破晓,天色已经蒙蒙亮,崔云知起来时发现里屋的床榻上已经没了人影。她心急火燎地在屋内屋外绕了半天,才终于在栓马的地方寻见了自家小姐。
此时,郦小娘子正好奇地蹲在地上,和面前这匹通体黝黑的马大眼瞪小眼。
马儿一甩鬃毛,低下头,巨大的脑袋缓缓靠近她,鼻孔一开一合。
崔云知吓坏了,拽着郦小娘子的手腕把对方拉远了些。
郦小娘子犹疑地盯着她看,目光在四周转了一圈,复又落到崔云知身上,问:“这东西哪来的?”
崔云知正欲开口,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去。她斟酌着措辞,一时没想明白如何解释昨晚那个陌生男子的事。恰逢屋外有个人慢悠悠地走来,替她开了口。
谢白玦手里还提着抓来的两只野鸡,笑道:“这劣马是在下带来的。”
郦小娘子这才将目光移到了少年身上,此人一身骑装,穿戴不凡,显然不是此地的居民。
她毫不客气地开口道:“你又是哪来的?”
崔云知心下一惊,正欲开口解释,却被她家小姐狠狠瞪了一眼,当即又垂头噤了声。
谢白玦仿佛是听了什么乐子般大笑起来,道:“传闻郦家娘子知书达理,精通六艺,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对待救命恩人,就是这样的态度?” 他不紧不慢地说着,顺手将手中的野鸡扔在门前的空地上,旁若无人地去井前打水。
郦小娘子一愣,拽了拽崔云知的衣袖,压低声音问:“那人所言属实?恩人,哪门子恩人?”
崔云知低声答道:“小姐昨夜昏过去了不记事,昨晚正是这位谢公子将你从山中带回来的。”
郦小娘子眯起眼,陷入沉思,马蹄声与野兽嘶鸣交杂在一起,沿模糊的记忆重现在耳畔,顺带着卷来山中夜里独有的清寒,冻得她一哆嗦。
想起来了,她从野兽的血口中逃脱,落入了一个温柔的怀抱。
一瞬间,仿佛全身气血均往大脑冲去,冲得她面红耳赤。郦小娘子轻轻掐了下崔云知的胳臂,忿忿道:“怎么不早说!”
崔云知:……QAQ,不让我说呀。
郦小娘子整了整衣裙,顶着张泛红的面颊,快步走到水井旁,难得一回收起了大小姐的架子,躬了身当孙子:“我昨夜昏过去不记事,认不得恩公的模样,还请公子莫要计较。”
谢白玦将水舀到盆里,清洗着手上的泥污,闻言抬头看她,剑眉轻挑,道:“当下是认得了?”
郦小娘子点点头。
谢白玦蓦地笑起来,擦干了手,盯着她道:“那郦娘子打算如何报答呢?”
不是说不求重谢,但求借宿一晚?
崔云知目瞪如铃,抿起嘴暗忖:果然是个伪君子,天可怜她家小姐,竟欠了这种人恩情。
郦小娘子想起那些个话本里的情节,腾得一下脸更烧了,支支吾吾道:“公子气度不凡,想来金银珠宝这些世俗物应当是看不上,不知谢公子想要什么?”
谢白玦站起身来,眼眸中闪着微光,说出口的话却不同寻常:“估摸明日之前,我家里人便会找过来。一日之内,不如郦娘子带我也体验体验这山水之乐,如何?”
郦小娘子和崔云知交换了个眼神,均是一脸茫然,这山水之乐,她们都还没体验明白,怎么半路还杀出个人来。
郦小娘子咬牙应下:“恩公既然开了口,自然是行的。”
谢白玦嘴角微抬,捡起地上被缚住了双脚却仍旧扑腾个不停的野鸡,盯着面前的人道:“想吃烧鸡么?”
郦小娘子咽了口唾沫,点头如捣蒜。
谢白玦又道:“会做么?”
郦小娘子和崔云知对视一眼,想起那壶使尽了浑身解数都烧不开的水,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闷头噤了声。
谢白玦似乎是被她俩逗乐了,大笑起来,道:“行啊,那我来做,两位也不能白吃,帮我捡些柴火来,不过分吧?”
郦小娘子轻哼一声:“这有什么难的。”
日光照亮山野,农人们扛起锄头、耕犁,赶着黄牛开始奔走忙活。大山脚下有座茅草盖的小屋,三个年轻人坐在屋前的空地上,围着烤得焦黄油亮的野鸡。
火烧得正旺,油水滋滋作响,郦小娘子不禁咽了口唾沫,撇开眼,开口问道:“公子有灶不用,为何偏偏要在这搭起架子生火。”
谢白玦翻动了一下烤架,轻声道:“在山野间野惯了,我不会用灶火,只会这样做。”
“谢家算是将门高第,怎会放任你在山野间?”郦小娘子支着脑袋问道。
谢白玦闻言垂下眼,沉默了片刻,才答道:“将门高第,却没有个将门的模样。”
崔云知不了解这些世家来龙去脉,直言道:“谢公子何出此言呢?”
郦小娘子突然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崔云知吃痛,哀怨地瞅了她家小姐一眼。
“小仆无知好问,公子莫要计较。”郦小娘子宽慰他道,“管那些人说什么,无能之辈才爱嚼人舌根,谢家先祖战功赫赫,是不可置否的事实。”
“我不会被这些无谓的闲言困住,也不会被京城困住。”谢白玦抬起头,盯着旁边正吃着干草的骏马,沉默良久,才一字一句地开口道,“我的刀和箭上浇筑着先祖的亡灵,终有一天,我会让我的马驰骋在边关的草场,去完成先祖未做完的事。”
郦小娘子和崔云知听得愣住了,崔云知想起了很久以前爹爹教她念过的一句诗: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注1]。
谢白玦似乎是回过神来,又轻笑出声:“话说得多了,让两位小娘子见笑了。”
他从烤好的野鸡上撕下一大块嫩肉递过去,郦小娘子却没接,反而眼前一亮,一拍他的肩膀。
“好男儿!这才是大丈夫,比那些个锦衣玉食、寻欢作乐的世家子弟硬气得多!谢白玦这个人,我郦姬——”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措辞,随后朗声笑道,“认下了!”
崔云知欲哭无泪,男女授受不亲啊小姐!
可惜她家小姐自然是接收不到她的劝告了。
谢白玦闻言也笑起来,似乎觉得很有意思,道:“郦小娘子,也比一般闺阁女子硬气得多。”
就是很爱一些“不与凡俗同”的角色。
[注1]:出自唐代诗人李贺的《南园十三首·其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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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白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