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寂的马车缓缓停在相府气派的朱漆大门前。还未下车，便能感受到与离京时截然不同的氛围。


    门檐下，大红灯笼已经高高挂起，映得门前冰冷的石狮也带上几分暖意，往来仆役虽步履匆匆，脸上却都带着节日的忙碌与喜气，年关已至，整座府邸都处在一个隆重而热闹的氛围里。


    管家早已得了信候在门口，见温寂下车，忙不迭地迎上来，脸上堆满笑容，“二小姐可算平安回来了，夫人和大小姐念叨您好几日了，方才还在提起呢。”


    温寂点点头，道，“我去向母亲请安。”


    说罢，便朝着舒氏所居的正院走去。


    ……


    还未进屋，远远便听见屋里传来一阵阵轻快的笑声。


    温寂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守门的丫鬟眼尖，见她来了，连忙打起了帘子，朝里头禀报道，“夫人，二小姐回来了。”


    跨入门槛，厅中几道目光刹时便都汇聚到她身上来。


    主位上坐着她的母亲舒氏，下首坐着温棋语，而让温寂微微一顿的是，客位上还坐着两个和她差不多大的面生的年轻男女。


    舒氏一见温寂，脸上的笑容又多了几分，招手道，“阿寂回来了，你这孩子，一去便是近两个月，可把母亲惦念坏了。”


    温寂上前几步，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女儿不孝，劳母亲挂念。”


    又转向温棋语，唤了一声，“长姐。”


    温棋语也笑得温柔，上前迎了她坐下，点头应道，“阿寂回来便好。”


    舒氏这时便指着那两位生客，对温寂笑道，“快来认认，这是你姨母家的表弟表妹，灵溪，灵霞，比你还要小上几个月，你们还未曾见过吧？”


    温寂这才转头将视线落到那一对相貌出众的龙凤胎身上，眉眼间与舒氏确有几分相似，继承了舒家人好样貌。


    少年穿着一身竹青色，嘴角带着温和有礼的笑意，少女舒灵霞则是一身鹅黄衣裙，一双杏眼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温寂，但看上去同样礼数周到。


    两人几乎同时起身，向温寂行礼，“见过表姐。”


    温寂眼神淡淡，对两人的到来没表现出什么异样。


    她回以平礼，“表弟，表妹。”


    但舒氏显然对龙凤胎很是喜爱，拉着温寂的手，道，“你灵溪表弟学问极好，小小年纪便中了举人，明年便要一同参加春闱。”


    舒灵溪忙谦逊道，“姨母过奖了，侄儿才疏学浅，还需勤勉努力才行。”


    舒氏拉着温寂的手，又问了她一些沿路的见闻，温寂半真半假的一一答过，几人浅谈了几句，气氛倒也和睦。


    说到一半，舒氏又感慨道，“这年关到来，你兄长在外也不知过的如何。”


    想到温洛，便也有些怅然。


    温棋语在一旁安慰道，“兄长不是派人传话回来，说一切都好吗，母亲也要放宽心。”


    另一旁的兄妹俩也说了几句宽慰的俏皮话，舒氏便也收回了情绪，又笑着对温寂说，


    “你来看看，大家都说灵溪这通身的书卷气，和阿洛有几分相似，可是也不是？”


    温寂闻言，目光却没有在那位俊秀的表弟身上仔细打量。


    她唇角含着浅笑，起身微微退开半步，柔声道，


    “母亲，女儿刚刚回来，风尘仆仆的，仪容不整，怕是怠慢了表弟表妹。还请让女儿先行回房梳洗更衣，稍后再来陪母亲说话。”


    舒氏这才恍然，“是了，看我高兴的，竟忘了这个。你一路劳顿，快去歇歇，母亲让人给你新做了几身衣裳，已经送到你院子里了，记得试试合不合身。”


    “谢母亲。”


    温寂再次福身行礼，安静地退了出去。


    出了门，走了几步，眼底笑意便淡了下去。


    ……


    等回到自己的院子，甘棠早已翘首以盼，见她身影出现，立刻迎上了来，“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您这怎么这一去就是近两个月，又不带上我，看看您，人都清减了。”


    她上下打量着温寂，语气中带着关切。


    温寂笑了笑，“给你带了块的皮子，另外还有四块不错的料子，你收拾出来，两匹给母亲送去，两匹给大小姐。”


    “多谢小姐。”


    甘棠笑着点头应下，转身给她打起了帘子。


    入了屋子，甘棠一边帮温寂换衣服，一边又说起了那对双胞胎的事情，


    “表少爷和表小姐，是半月前到的。夫人很是欢喜，全府上下没有不夸的。尤其是表少爷，都说他年少沉稳有学识，身上有大公子的风采。”


    她顿了顿，又道，“还有些嘴碎的，说表小姐文静乖巧，和小姐您性子有些相似。”


    她手下利索麻利，口中却显得有些不以为然，“要我说，哪里像了？表小姐模样虽好，可不及小姐您一半，性格更是天差地别。”


    甘棠自幼便跟在温寂身边，不知道见她做了多少事情，恐怕比舒氏还要了解她。


    温寂捕捉到甘棠话里的重点，问道，“很多人说表少爷像兄长？”


    “倒也不是很多人，”甘棠想了想，“主要是夫人这么觉得，来往的几位夫人太太也跟着夸赞。相爷倒是没说过什么。”


    温寂眸色沉了沉，没再说话。


    ……


    第二日便是除夕。午后，家宴尚未开始，一大家子人便聚在暖阁里闲话，炭火烧得旺，瓜果点心摆满了几案，处处透着年节的喜庆。


    温寂如今知道了，郗崇让温永把自己叫出来是靠着司商的名义，说两人跟着去见识学习。


    但温寂猜丞相多半是知道她实际是与二皇子在一起的。


    只是丞相应该并不知道，她窥见了长公主可能与四皇子结盟的蛛丝马迹。


    丞相是个极致谨慎的人。就像他明明属意将温棋语嫁给季沉之，却迟迟没有放出一丁点风声，只能说他可能还在观望。他这个时候，不会帮着四皇子参与地方贪腐这种极易授人以柄的事情。


    到了晚间，宴席便开始。


    丞相从外间进来时众人纷纷起身行礼，他经过温寂的时候略一停顿，沉稳的视线在她身上扫过，平淡地问了句，“回来了。”


    温寂依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应了声是。


    温相似乎也并不期待更多，得到了这个回答后，微微颔首，便收回了目光，走到主位落了座。


    一旁双胞胎兄妹俩交换了个眼神，觉得这位不太熟悉的表姐，似乎的确如旁人所说的安静恬雅，但并不怯懦。


    席上的话题大部分还是在说些年节的日常。


    温棋语主持的诗社办的很好，不仅在京中闺阁与文人间传阅，还得了宫里太后的褒奖，连带几位素有声望的大儒也给予了赞誉。


    贺彦修似乎也偶尔会参加温棋语诗社的交流，但是温棋语提他没有比提裴文初他们多，大概是次数也没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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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了。


    郗绍很快便因为立了功而升了职，或许有他出身加持，但主要还是他自身优秀所致。


    众人的生活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有没有温寂在好像都没什么区别。


    ……


    家宴将散时，舒氏含笑提起了年节期间的安排。


    过几日会带她们往几家常走动的世交府邸拜会走动。再加上今年恰巧舒灵溪和舒灵霞也在，到时候便一同前往，也好让京中的长辈们见见，认个脸熟。


    舒灵霞年纪和温寂相当，姨母大概也是想托舒氏在京城为她择一门夫婿。


    舒氏转向温棋语，嘱托道，“棋语，你行事向来稳妥周全，届时便多费心，照看着你表弟表妹些。”


    温棋语闻言，欣然应下。


    ……


    除夕夜，相府各处灯火通明。


    子时将至，外间便隐约传来更鼓与远处第一波辞旧迎新的鞭炮声。


    丞相和舒氏为小辈们发了红封，又说了些吉祥话，众人便各自回了院子。


    在府上的日子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合心意，至少气氛要比郗崇那别院热闹许多。


    ……


    温寂回到自己的小院，甘棠已备好热水，伺候她梳洗完毕，便懂事地退下，留她独处。


    屋内只留了一盏灯烛。


    她在妆台前坐下，从旁边取过一个扁平的木匣，打开之后，里面多了两封书信。


    封皮上是她熟悉的字迹，她拿起最上面一封，也是最新的一封，就着烛光拆了开。


    信不长，絮絮叨叨的一些日常，只有写杳杳两个字的时候墨汁渗了出来，像是蘸了更多的墨。


    又或者是停顿了许久。


    温寂直接在信纸上摩挲了一下，将信纸叠好，放回了匣中。


    她起身走到了书案前，取了一张信笺铺开。


    拿起笔，舔了舔墨汁，却又停下，将笔搁到了一旁。


    转而走回了内室，没有唤人，取了一件厚实的银灰色斗篷披上，悄然推门出去了。


    ……


    寒冷的夜风涌入，远处仍有零星的爆竹声。


    廊下值守的灯笼在寒风中轻轻晃动，洒下一片晕黄的光。


    守夜的小厮正倚在门廊下打盹，听到脚步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见是温寂，连忙躬身，“二小姐？这么晚了，您…”


    “开门。”


    淡淡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大公子离家前有过吩咐，小厮不敢怠慢，连忙掏出钥匙，打开了院门。


    温寂让小厮不必跟着，独自走了进去。


    院内积雪白天的时候被清理过，却依旧透着无人居住的冷清，树影被风吹的摇晃，落在台阶上显得分外寂寥。


    推开正房的门，一股淡淡的松木味道扑面而来，屋内陈设一如往常，每日都有仆役细心打扫，只唯独少了人的生气。


    她熟门熟路地找到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灯。


    没有在外间多做停留，温寂抬步便直接走去了内室。


    打开靠墙的衣箱，里面整齐叠放着温洛平日不常穿的一些旧衣和被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极淡的，阳光和书墨的味道。


    她伸出手，抱出一床厚实的被子，走到床榻边，有些用力地将它扔在宽阔的床铺上，


    然后自己也脱了鞋，解开斗篷，一股脑的钻了进去。


    很快便沉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