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平仓的粮食终于运到了云城，解了燃眉之急。顾谨和林清亲自去的点验接收，看着一袋袋粮食入库，众人多日来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几分。


    危机暂时解除，为避免节外生枝，也不愿在此时与四皇子彻底撕破脸，顾谨便不再深究其他粮仓的纠葛，只一心将云城赈灾的收尾事情办好。


    粥棚里的粥又浓了起来，民心也渐渐稳定，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


    压在顾谨心头最重的那块石头移开，他自然是松了一口气。而事情的圆满完成又让他在面对温寂时，多了几分真切的信赖。


    ……


    太阳出来了，阳光落在积雪上，反射出点点金光。


    温寂站在驿馆庭院的廊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阳光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驱散了近日来的疲惫，显出一丝极淡的柔和。


    “二小姐。”


    林清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


    “林先生。”


    林清走了过来，神色却不如这天气晴朗，他环顾了四周，低声道，


    “有件事，需要和二小姐细说。”


    见他面色凝重，温寂点点头，带着林清回到自己暂居的厢房，掩上门。


    “什么事？”温寂问道。


    林清道，“我这次去接收常平仓运来的粮米，查验时发现有几袋米所用的麻袋与官仓不同，应该是从别处临时调运来的，还未来得及更换。”


    温寂一顿，眸光微凝，“你看出了源头？”


    “袋口虽做了处理，但依稀能辨出原本的戳记，是齐州丰裕号的标记。”


    林清面色谨慎，“丰裕号是长公主的产业，我担心，长公主是不是已经与四皇子结盟？”


    话音落下，温寂却没有立刻接话，房间内一时陷入了寂静。


    见温寂面色突然变得有些奇怪，林清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也可能只是齐州官员为填补亏空，临时从那里买粮，或借用其渠道周转，未必是长公主本人的意思。”


    “不。”


    温寂却忽然开口，她声音有些轻微，“不是巧合。”


    林清疑惑地看着她。


    “你记不记得，”温寂抬起眼，眸中已无半分暖意，“我们之前修书，查到那个死了的柳汇？”


    “他死前借的书，记录显示，他前头借阅的人，就有长公主府。”


    林清讶然，脸色变了，又迟疑道，“会不会是巧合…”


    但心中又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温寂睫毛颤了一下，喃喃道，“我倒希望是巧合。”


    她感觉冷，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而心中今日那点松快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件事对她的冲击要远比四皇子又多了一个强劲的助力要大得多。


    她不由得心想，如果是真的，那长公主什么时候与四皇子结的盟？


    而丞相呢，她的父亲，知不知道。


    林清见她脸色泛白，只当她被前路搅动了心神，忙劝慰道，


    “二小姐，既然我们既已窥见了端倪，那日后行事多加留意长公主府动向就是。这次云城之事，殿下做得很好，回京后陛下必定会有嘉奖，根基总能更稳一些。”


    温寂听罢，没有解释什么，只轻轻点点头，对林清道，“先生所言甚是。”


    林清又宽慰了几句，才退了下去。


    ……


    雪继续下着，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人心也安定了下来。


    除了笼罩温寂心中的那点阴霾，驿馆中，众人的气氛比之前轻松不少。


    温寂这两日也终于空闲了下来，她独自坐在自己的房内，身上搭着一条薄毯，靠近炭火盆边的圈椅上取暖。


    屋内门窗未关，冷风挟着细雪偶尔漏进几缕，她静静地望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出神，眸光有些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


    “叩叩。”


    轻微的敲击声响起。


    “进来。”


    萧十一走进屋内，身上还带着屋外的寒气，恭敬道，“姑娘，将军到了。”


    温寂缓缓回头，“什么？”


    萧十一禀报道，“将军派了兵士，清理了官道的积雪，刚刚抵达驿馆前院。”


    这消息来的出乎意料，温寂抿抿唇，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站起身，薄毯滑落在地上，朝着门外走了出去。


    屋外风雪正紧，寒气扑面而来，她只穿着室内的夹棉衣裙，没披斗篷，走了两步便被冻得哆嗦了一下。


    穿过两道拐角，就来到了通往前院的廊下。


    纷飞的雪幕中，一个高大挺括的身影背对着她立在庭院中央。


    那人披着玄色大氅，氅衣边缘的墨狐毛领上已落了一层薄雪，肩背好似山岳般宽阔，身形笔挺如松，仅仅是静立在那里，便令人不由自主地屏息仰视。


    似乎察觉到身后的视线与脚步声，郗崇缓缓转过身来。


    依旧是那张冷峻深邃的面容，气势威严，一双锐目冷沉，扫视间带着肃杀之气。


    看到温寂，他眼底的寒意悄然化开了些许，但随即，眸光落到她单薄的衣服上又显得有些不悦。


    风雪有些迷了人眼，温寂提起裙摆下了台阶，从廊下踩着一地的积雪朝着男人小跑了过去。


    可这一次她却没有在近前停住脚步，而是带着一身寒气，扑进了男人坚硬的怀里。


    他的身体就像她曾经想象中的那么暖和，可她抱上去的时候竟然觉得有些奇怪的委屈。


    或许实在是太冷了，她的脸颊更加用力的贴紧了男人的衣襟。却又无法控制的想到他与她相处时候那些难以动摇的态度。


    她想，如果他推开她的话，如果他推开她的话……


    可心底深处如今却像被这寒冬冻硬了思绪，暂时失去了那灵巧的反应。


    只留下了一丝痛苦的呢喃。


    最好不要推开我吧…


    ……


    想象中的推拒并没有到来。


    郗崇结实的手臂稳稳地接住了她，甚至在她扑进来时，身体连晃都没有晃动一下。


    他垂眸，环住她肩背的坚实手臂慢慢收拢。看着怀中少女冻的有些发白的耳尖，他展开自己厚重的大氅，将她整个纤薄的身子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进来。


    紧接着，男人弯下腰，单手绕过她的腿弯，轻而易举地便将她抱了起来，就好像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一样。


    “带路。”


    郗崇对跟过来的萧十一道，声音是一贯的低沉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温寂被他裹在大氅里，脸颊贴着他胸膛的衣料，能听到平稳而有力的心跳声。


    她安静地蜷缩着，一句话也没说。


    等到了温寂的房间，里面的炭火还在烧着。郗崇将她放在她先前坐过的那张圈椅里，将大氅解下来披在了她身上。


    那大氅对温寂而言却过于宽大了，几乎将她从头到脚都包了进去，她一颗脑袋从衣服中伸出来，用带着点鼻音的声音轻声开口，


    “大人，我不冷。”


    郗崇没接话，他伸出手，带着厚茧的指腹捏住她的下颌，眸色沉沉地落在她的脸上。


    指尖传来的皮肤温度微凉，郗崇放开了她，道，“以后出门，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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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服。”


    温寂望着他锋利的下颌，那双冷肃的眼眸此刻正注视着她。


    她眼睛弯了弯，眸中带着刻意的讨好和一丝难以分辨的情绪，


    “可是我想早点见到大人啊。”


    似乎被她的话取悦到，郗崇眼中也闪过一丝笑意。


    他抬起手，宽厚的掌心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低沉道，“那也要把衣服穿好。”


    就在这时，有脚步声停在了门边。


    陈武刚在前院安置好随行兵士，匆匆赶来复命，走到门边看到屋内景象，脚步一顿，立刻觉得来得不是时候。


    他轻咳一声，抬手扣了扣门框。


    “将军。”


    陈武禀报道，“二皇子已接到消息，正在赶回驿馆的路上，侍从已将西边几间厢房收拾出来，供我们的人暂歇。”


    郗崇收回手，神色恢复如常，对温寂道，“我先去安顿。”


    温寂点了点头。


    她站起身，将身上带上了自己体温的大氅脱了下来，又踮起脚尖，有些费力地重新披回了男人肩上，还仔细地替他拢了拢前襟。


    “您也不要冻着了。”她仰着脸，轻声说。


    郗崇低头看了看她认真的样子，没说什么，只抬手将她一缕被风吹到颊边的碎发拢到耳后，随即转了身，大步随着陈武离开了房间。


    ……


    晚间，二皇子便在驿馆正厅设了席面。


    厅内炭火烧得旺，驱散了冬夜的严寒，烛火通明，映着窗外依旧纷扬的雪花。


    靖国公的到来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林清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见到这位名震朝野的大将军。实在是太过威严，即便卸了甲胄，只着一身深色常服，身上的气势也令人心生凛然。和顾谨站在一起反而更像一个帝王。


    林清垂下视线，心下暗想，也幸好他不涉皇子之争。


    顾谨此刻确实有些如坐针毡，他与郗崇没什么深交，平日里也只偶尔同席。此刻也只得打起精神，硬着头皮将近日云城赈灾的事宜当作谈资和他说了一番。


    郗崇也还算赏脸，与他交流了几句。


    而温寂则坐在稍下首的位置，默默地用着面前的羹汤，低垂着眼睫，仿佛对席间的交流没什么关注。


    她吃得慢，动作斯文，空气流动到她这里都仿佛变得沉静下来，与席上其他人身边的气氛截然不同。


    这时，郗崇转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到温寂身上，开了口，


    “温二小姐。”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厅堂顿时安静了下来。


    温寂拿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又听他语气平稳道，“受你叔父所托，云城事若大致了结，让我顺路护送二小姐回京。”


    温寂抬头，见郗崇和顾谨全都看着她。心想，他装得倒是挺像那么回事的。


    小叔哪里托付过他什么，多半是他自己的意思，连借口都找得这么周全，让人挑不出错来。


    一旁顾谨见她一时没有回话，以为她和自己一样被郗崇的气势所慑，便温声道，“二小姐，如今云城的事已经差不多要完成了，后续也只剩些琐碎收尾。你这一次帮了我很多，着实辛苦。此时离开或许还能赶上回京过年，靖国公也必定会护二小姐周全。”


    他说的倒是认真，一方面是为温寂解围，另外也是真心觉得这个安排不错，毕竟和郗崇一起，谁也不敢打温寂的主意。


    温寂的目光在顾谨带着关切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转向郗崇那双看不出喜怒的深眸。


    她轻轻放下汤匙，点点头，轻声道，


    “我听叔父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