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午，天色刚亮的时候温寂起床更衣，坐在镜子前让侍女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没有上妆，收拾妥当后就出了门。


    临走前，她目光在妆匣中掠过，又抬手把那旁边的玉佩收进了袖中。


    ……


    马车抵达辩学会场时，人已经很多了。


    今日会场设在国子监的明伦堂前，正直夏日，古柏参天，投下大片阴凉。来看热闹的人比昨日更多，有来自各地的学子们，还有不少女学的学生，众人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交流学问。


    温棋语穿着身粉紫色绣缠枝纹的襦裙，正与裴文初，薛亦城几人站在一株古树下说话，应是早就到了。


    另一旁，晏家兄妹也走了过来。


    “晏姐姐，晏小将军。”温寂随着众人打了招呼。


    晏芷白淡淡的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而晏明诚反倒和平日里大大方方的回话不同，看着她眉头轻微的皱起，唇瓣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了忍，将话咽了回去。


    温寂见二人反应，不知道自己那里惹到这对兄妹了。不过她也没放在心上，毕竟有些人天生便气场不合，怎么讨好都没用。


    眸光在人群中悄然搜寻了一下，并未见到郗绍的身影。


    温寂碰了碰袖中之物，本想着寻个机会把东西物归原主，但好像自从上次偶遇后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郗绍了。


    不过转念一想，靖国公归京，他作为世子，想必最近应该很忙。


    正思忖间，温洛也到了。


    他今日穿着靛蓝色直缀，更显身姿修长。兄妹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了一下，温寂清晰地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但他随即移开视线，并未如往她这边走来。温寂心下冷笑，也懒得再去揣摩他的心思，兀自转开了头。


    不远处的陆谦修走近，对着几人问道，“今日怎不见贺公子？”


    贺公子？温寂眼中闪过疑惑。


    裴文初与温棋语对视一眼，随机笑着答道，“他方才被刘直讲请去说话了，想必片刻即来。”


    陆谦修听罢，便也浅笑道，“果然是才华太盛，人人都争先结识。”


    他话音未落，裴文初忽然眼睛一亮，望向众人身后，扬声道，“彦修，快过来，大家可都等着你呢！”


    这一声呼唤，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吸引了在场众人的注意。


    温寂回头。


    然后便看到了一个，一个很俊美的青年。


    刹那间，仿佛周遭所有的声音都骤然止歇。


    来人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月白细布长衫，墨发被木簪束起，长身玉立。他的面容精致得如同被匠人精心雕琢过，眉眼舒展，一双桃花眼天然带着三分笑意，顾盼间神采飞扬。


    一张脸，俊美得毫无瑕疵，足以令在场许多贵女脸颊生晕。


    却让温寂觉得恐怖。


    比他从前面上那道扭曲狰狞的疤痕，更让她觉得恐怖万分。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温寂僵在原地，连指尖都无法动弹。


    原来是贺彦修，她想。


    原来那个一名惊人，才华横溢的学子是他。


    她不知道自己该是愤怒还是可悲，最大的念头竟是后悔今日应该涂个口脂，至少唇色不会显得太过苍白。


    就见那人从容不迫地走入人群中心，神态自若地与众人寒暄谈笑。他的目光温和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在掠过她身上时没有半分停留。


    “彦修，你可来晚了。”裴文初笑着打趣，“今日的辩题，你可已想好怎么答了？”


    薛亦城也笑道，“看贺兄这般气定神闲，想必早已是成竹在胸，待会儿定要让我等好好领教。”


    贺彦修微笑，姿态谦逊却难掩自信，“二位过誉了，不过是些拙见，稍后还要向诸位请教。”


    ……


    众人寒暄了一阵，贺彦修从容幽默，任谁都看不出他与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才刚刚相识。


    温棋语嘴角含笑地侧过身，将站在稍后方的温寂让了出来，像他介绍道，“彦修，这是我妹妹温寂，她昨日有事未能前来，你们还不曾认识。”


    贺彦修仿佛此刻才终于看见了温寂的存在。他目光投向她，微笑如沐春风，语气礼貌的说了声，


    “原来是温二小姐，幸会。”


    温寂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还的礼，但她的的确确还礼了，她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堪称得体的浅笑，像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一样叫了声，“贺公子。”


    声音平稳得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贺彦修微微颔首，随即无比自然地转过身，重新加入了裴文初等人的谈话，将温寂彻底晾在了一旁，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无需投入更多关注的路人。


    ……


    温寂本该走的，但她没有走。似乎有什么力量把她拘在了这里，让她一定要看看。


    她如常的听了很多人的辩论，如常的和几个相熟的人讨论内容。


    她甚至静静地站在人群中，像一个最忠诚观众。比任何人都更加专注，一字不落，认真地，听完了贺彦修的每一句发言。


    贺彦修一个人大放异彩。他立于场中，引经据典，侃侃而谈。


    观点新颖独特，逻辑缜密，言辞行云流水，举止风度翩翩。在场的所有人都被他惊艳。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钟声砸在温寂的脑海里。


    她近乎自虐一般把那些发言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还能分出心思思考里面论点的可行性。


    原来，不需要自己他照样可以意气风发地站在人前，接受众人的瞩目与赞美。


    打马游街，春风得意的人，永远都会有他一个。


    耳边，传来不远处几位贵女压抑着兴奋的窃窃私语，


    “你觉得是这位贺公子更俊美，还是郗世子更胜一筹？”


    “郗世子可是靖国公的嫡子，贺公子再好看也比不上啊！”


    “郗世子自然身份尊贵，气度非凡，但贺公子那般才华横溢，待人又温和有礼，更让人如沐春风呀。”


    “是啊，郗世子太冷了，一般人不敢靠近。除了沈玉娇那种莽撞的，谁敢往他跟前凑啊？”


    “唉，别想了，都和我们无关，无论是贺公子还是郗世子，眼光都高着呢。没见他们都只对温大小姐青眼有加吗？”


    “原还以为温大小姐被前些时日那有的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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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话烦闷呢，如今看来，人家根本毫不在意。”


    “是啊，真是……令人羡慕。”


    最后那句话，带着一丝怅然，轻轻散在风里。


    ……


    温寂一直听到了辩学会散场。


    直到天边只剩一抹橘色的霞光。


    温棋语轻快地走到温寂面前，她眉眼间还带着未散的光彩，是为朋友的才华得以施展而感到的喜悦，也是为了方才那场精彩的辩论。


    “阿寂，”她好意问她，“我们几个打算去酒楼小聚，再聊聊今日的辩题，你也一同来吧？”


    贺彦修站在温棋语身旁稍后一步的位置，着目光跟着众人自然而然地落在她身上。


    温寂没什么表情，没上妆的脸好像比平时显得还要白一些，“多谢长姐好意，只是我头有些晕，就不打扰你们的的雅兴了。”


    温棋语闻言，立刻关切地上前一步，“头晕？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无妨，”温寂抬眸，对着她笑了笑，“就是有些累了，休息一下便好，长姐你们去好好玩吧，不必担心我。”


    站在一旁的贺彦修眼神闪烁了一下，心中掠过一丝讶异。


    依他对温寂性子的了解，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真有不适，也绝不可能在他面前示弱。


    他原本以为，她为了维持体面，也一定会去。到时虽然场面尴尬，但他知道她根本不会在众人前表现出与自己相识，所以他也没有非常抗拒。


    此刻看着她的面色，的确隐隐约约有一丝的苍白。


    心想，自己怕是真的伤到她了。


    毕竟…曾经真切地相处过，有过那样一段感情，如今自己这般见面不相识。


    他心中突然升起一点淡淡的愧疚。


    他想，她回去歇息一下也好。睡一觉，将今日种种暂且抛开，她受挫后缓过来总是很快的。


    等到了明日……


    ……


    不远处，温洛见温寂这么说，原本因流言之事对她产生的失望又被关心压了下去。


    可能是因为温棋语会很好的解决流言的问题，并未受到实质损伤。而又想起温寂前几日才刚被劫，还生病了那么长时间，心肠终究是软了下来，迈步穿过人群，走到了她身边。


    “我送你回去。”


    温寂没有看他，点了点头，态度显得淡淡的，没有多说什么。


    温棋语见状，也柔声道，“既然如此，大哥就送阿寂回去吧，也好让我们放心。”


    ……


    贺彦修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心想，这位温大公子，平日里总是一副温和守礼却难掩疏离的模样，没想到对家人倒是关心。这两日为着温棋语流言的事，他也是忙前忙后，如今对温寂原来也这样。


    等到温洛护着温寂，与温棋语等人道别后，转身离去。他收回目光，重新换上舒朗得体的笑容，对温棋语等人道，“我们走吧。”


    ……


    回去的马车上，温寂显得很沉默，下了车，也没和温洛说什么就回去了。


    温洛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又想着杳杳身体不适，自己那日说好的甜糕也没给她，便也没有计较这个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