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作品:《春日复喧

    面前的人靠坐病床上,颧骨凸出,眼窝深深凹陷下去。


    此时的谢禾雨,与他在雪夜里仓促一面见到的,判若两人,俨然是与死神有过一场殊死搏斗。


    看见他的第一眼时,谢禾雨的神情里透露出几分诧异。


    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后,她略有不确定地问:“你是,季复喧?”


    如料想的一致,谢禾雨对他几乎没有印象。


    五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足够把一个从自己生命中路过的、无足轻重的人忘干净。


    这很正常,他安慰自己。


    换作他,也不会记得自己曾经在哪位师弟或是师妹的入团申请书上签过字。


    “好久不见,难得师姐还记得我。”他打趣到。


    “说实话,名字和脸有点对不上,”谢禾雨抬手指了指他的右后方,继续玩笑道:“再过些年,说不定就真的把你们忘了。”


    目光顺着谢禾雨手指的方向而去,三四把椅子整齐排列在墙边。


    季复喧随即去拎了把椅子到病床边坐下,转身时瞥见在门外做口型催促他的沙棘。


    “师姐你的伤怎么样?”


    谢禾雨脸上带着淡淡笑意,波澜不惊道:“脏器没有很大的损伤,只是骨头断了,过两个月就能恢复。”


    季复喧半信半疑:“真的?”


    听者“噗嗤”笑出声来,问他:“我骗你干什么。”


    门外传来两声轻咳打断两人的交谈,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季复喧面前走过,极其没礼貌。


    并且他殷勤关切谢禾雨的样子让人非常不舒服。


    “又见面了,黄警官。”


    季复喧特意咬重了“警官”两个字。


    如果季复喧不出声,这位黄警官恐怕很难注意到身后还有一个人。


    不过即使听见了,黄警官也仅仅是回头冲他一笑,以示尊重。


    等黄警官再回头时,刚才一直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谢禾雨突然开口让他滚。


    “怎么一见面就动气啊姐姐?”


    语罢,他就嬉皮笑脸地滚了。


    季复喧总觉得这人的话语里带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还有谢禾雨刚才的眼神,像是要将这人就地凌迟一般。


    在这人来之前还有说有笑的两人此刻都阴着脸,季复喧是纯粹讨厌这个人,谢禾雨又是出于什么原因?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他本名黄景秋,无业,是一家药厂老板的儿子,”谢禾雨话音一顿,不再多说,嘱咐他:“总之,他不是个好人,尽量避免接触。”


    季复喧点头,几番欲言又止,终是没再继续问下去。


    因为继续问下去只会让谢禾雨为难,而且就算他知道也解决不了问题。


    “对了,你刚才叫他黄警官是怎么一回事?”


    思绪被拉回,他答:“黄景秋来问过我被绑架那晚的情况,还出示了一张假的证件。”


    “假的证件?”


    “对,如果立案拘留……”①


    谢禾雨打断他的话:“你就当作不知道。”


    “嗯?哦。”


    稀里糊涂地应答之后,是季复喧长久的沉默。


    两人言尽于此,空气冷寂,不知如何回温。


    直到一位护士进来为谢禾雨换药,打破这氛围,季复喧才找到机会道别。


    起身欲走时,却不料小臂被拉住。


    顺势回眸,是谢禾雨示意他俯身,有耳语二三。


    “我被人盯着,你出去之后注意安全。另外,不要再来见我。”


    ——


    回观山的路上,沙棘几次想要活跃气氛,都被季复喧的不理睬降下温来。


    沙棘性子直,看他不搭理自己,就更想要问个明白。


    “你遇到啥事了?搁这儿闷着当吉祥物干啥?”


    吉祥物仍旧闷着。


    沙棘继续找话题:“那是救你的警察啊?你说你空着俩手进去合适吗?改天你拎点儿东西,去好好感谢人家。”


    原本是要当面表示的,但话赶着话哪儿来的机会让他说。


    吉祥物想。


    而且他着急闯入、什么都没准备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去致谢或者致歉的。


    在不知情的人眼里,他倒像是去奔丧的。


    吉祥物提出论点:“你说,要不我去照顾她?”


    吉祥物分析论点:“她受伤是因为救我,我去照顾她理所应当。”


    主要是临走时谢禾雨对他的叮嘱,让人惴惴不安。


    境况更危险的分明是她。


    “这话咋这么耳熟呢?”


    沙棘纳闷,想不起来是在哪儿听过,考虑足足两分钟后否定了季复喧的想法。


    一个才从医院出来不到半个小时、被他照顾一周的病人,现在准备去照顾别人。


    没什么毛病,但听起来很怪异。


    “那个,我只是建议,去不去完全取决于你自己。”


    沙棘补充到,语气突然正经起来。


    “你应该能理解我现在的心情,况且……我不想错过。”


    谢禾雨是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是曾两次拯救他生命的人。


    “把你送回去之后我也要回家了,”沙棘不自觉放慢车速,嘱告他:“无论如何,你自己照顾好自己,脑袋里的淤血一定要定期去复查。”


    季复喧被他突如其来的告别打得措手不及,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仅仅一周相处,真说分别时竟还有些许不舍。


    “回家?”


    “嗯,回上海。那些未尽之事,变成未来的事了。”


    初见时萎靡不振的人,就要去拥抱自己的生活。


    真好。


    想到这里,季复喧倍感欣慰。


    十几分钟的车程,漫长而短暂。


    路的尽头是观山,路的起点也是观山。


    ——


    冬日里难得一见的夕阳爬进小阁楼,没待多久又默默溜走。


    张阿姨怀里的老相册就是从阁楼的杂物里翻出来的。


    从大年三十到现在,一连看了五六天都看不腻,经常翻着翻着就开始抹眼泪。


    小范把这件事悄悄告诉季复喧。


    但他知道后不仅没有做出任何解决办法,还对小范说:“张阿姨有自己的事,我们不打扰就是最好的办法。”


    范围又例出一些异常的地方,比如大年初一有转山的习俗,年年都会去的张阿姨,今年没有。


    听完,季复喧眼里隐有泪光,仍然不为所动。


    因为他知道张阿姨为什么悲痛。


    季复喧出事那天,张阿姨最先联系的就是他母亲,后来联系到季越星才知道他母亲、她的好友重病过一场,并因此离世。


    ——


    观山近几日无客,没什么事情需要做。


    以免张阿姨看见自己就思及旧友亡故这伤心事,季复喧打过招呼就在第二日一大早去了医院。


    叩门过后,从里面走出来的是一陌生面孔。


    她年龄略小,感觉才毕业不久的样子。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说着,她后退一步,略带警惕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拎着早餐和补品的人。


    “我来看望然后照顾住在这里的病人,”季复喧往里边瞟了一眼,继续道:“我叫季复喧,麻烦你和她说一声。”


    话音落下,关门带起的空气扑打在他脸上。


    季复喧心中泛起嘀咕,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让他进去。


    在门口站了约莫有五分钟,季复喧背后生出阵阵寒意。


    就好像是某个角落里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


    借着弯腰放下手中东西的动作,季复喧得到机会观察周围。


    余光里闪过一个带着棉线帽子的男人,他靠在楼层角落的一人宽的圆柱上,并在季复喧起身时揣着手往消防通道走。


    “进来吧。”


    再次开门时她身上搭着包,像是准备离开的样子。


    果然,季复喧还没踏进病房,她就说:“我先回去上班了,有事打电话,多谢。”


    说完人就没影儿了,病房里只剩冷到冰点的气氛。


    季复喧放下手里的东西后,走到床尾向谢禾雨深深鞠了一躬。


    他注视着谢禾雨的眼睛,言辞诚恳:“师姐,对不起。”


    那双眼睛比昨天有神,谢禾雨表情严肃,未有一语,只在静静等待他的后文。


    “如果不是因为救我,你就不会受伤。”话越往后越听不清,季复喧不自觉地垂下头。


    “我受伤是因为那伙DU贩放的冷枪,你自责个什么劲?而且无论被劫持的是谁,我都会跟上去……”


    季复喧知道谢禾雨要用“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把他打发走。


    “自责在先,感谢随之,”季复喧率先打断她的话,然后鼓起勇气说:“但我来这里最重要的原因是想保护你!”


    这话一出,两人都有点没反应过来,同时顿住。


    季复喧找补的话刚想出口,谢禾雨就质问他:“你觉得我告诉你这里危险,是为了让你来逞英雄的吗?”


    有那么一瞬间,季复喧觉得谢禾雨好像被他气得不轻。


    但他坚定地认为自己没有做错。


    “不是。可是师姐,我来都来了,而且早餐快要凉了,这是我一大早就起来做的。”


    “你还委屈上了是吗?我说你……”


    季复喧壮着胆子把一勺粥塞到谢禾雨嘴里,用以堵住她源源不断的批评。


    然后立刻松手,颤巍巍道:“师姐你还是自己来吧。”


    谢禾雨闭上眼,深呼吸十几次后平静下来。


    季复喧静静待在一旁,不敢吱声。


    昨天没赶上更新,自罚一个he番外,完结后写。


    ——


    ①参见《人民警察法》第36条,《治安管理处罚法》51、52条。


    ps:作者对公安实务工作的细节不太了解(没有实习经验,只知道条文),有误见谅,烦请指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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