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云莱的大脑正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


    他正抱着超人，超人是游戏里的角色，但不知为何出现在了现实世界，游戏里的超人正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不过他还穿着装甲，他本身的体质也非同寻常，故而他并未感觉到疼痛——或许也有超人下嘴的时候留情的缘故，他不知道。从小到大他接受的教育里就没有关于“游戏里的角色找上门来时该如何应对”的部分，正常来说也不会有。


    他听到超人的啜泣，超人的肩膀在他的手下不断颤抖，会让人想到在雨天被打湿了全身皮毛的狗。有人会对这样的狗心生怜悯，也有人会嫌脏一脚踹开，在某一瞬间他确实想到自己不喜欢超人，而且不知道超人到底有什么毛病。说真的，这家伙打乱了他们的演习，以妄自尊大的“救世主”的模样出现在他们的世界，他没有掐死超人只是为了善待俘虏。


    更不要说……他将手指放在嘴唇上，过了很久才把恶心的情绪压下去。


    他不在意自己被强吻，是真的不在意，毕竟超人在强吻他的时候明显精神错乱，他觉得恶心的是超人喋喋不休地说着爱。肯云莱并不恐同，性取向是自由的，反正只要不在他出差的时候住的旅馆把花洒头拆下来灌肠就和他没关系，但超人对他说“我爱你”，这点就很恶心。


    一个外星人，隐瞒着自己的身份来到地球，肆无忌惮地挥洒着自己的力量，将人类社会的法律与秩序践踏，却眨着眼睛说自己“出于好心”。超人从天空飞过，于是人类的评判标准就被破坏殆尽，无数人的行事准则变成了“超人会这么做”，但很多事情本不该由超人来做，人类并不完美，但人类必须对自己负责。


    超人不在乎，超人不会去想自己的行为给人类带来了什么，超人只是说自己正在“做个好人”，然后把自己和人类都弄得疲惫不堪。


    他和超人有过无数次争吵，在超人还是克拉克的时候就有，他知道自己和克拉克之间存在一些无法调和的认知区别——他不会说这是差距，至少他希望在这一点上自己和克拉克是平等的。


    克拉克一直都觉得他和超人之间存在“误解”，于是他想要协调莱克斯与超人之间的关系。莱克斯，万一超人不像是你想象的那么坏呢，莱克斯，其实你误解了超人，他不是坏人，莱克斯，超人或许只是想要做他力所能及的事情帮助人类，但是莱克斯，现在明明是你在出售武器，你在造成无数人的死亡……


    但超人的善恶并不重要，至少对于肯云莱来说，超人的善恶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


    分歧早就存在，只不过一直以来他会因为克拉克只是克拉克而忍耐。克拉克是人类，人类会喜欢上能让自己的人生变得轻松愉快的超人是理所当然的，更何况超人确实不是坏人也没有恶意，他对超人的厌恶也不是因为超人的善恶，那是一些更根本的东西。克拉克不明白很正常，克拉克更喜欢超人也很正常，他可以接受，可以忍耐，可以继续照顾克拉克……


    前提是克拉克不是超人。


    想到这里，肯云莱又开始感觉恶心了。


    他不明白自己明明说了那么多，解释了那么多，他一次又一次的将自己的观点展现出来告诉克拉克，最后得到的结果却是克拉克在自己的面前摘下了眼镜露出微笑，说什么“莱克斯，你一定是对超人存在误解吧”。克拉克，超人，他从未正视过自己的观点，只是一味将爱恨强加在自己的身上，甚至到了现在，甚至到了游戏之外，他能感受到的也只有激烈的爱恨。


    但爱恨明明是最不重要的，就像是超人的善恶一样，超人说一百句“我爱你”也不会让大麦增产十倍，超人说一万句“我恨你”也不能让火山明天爆发，超人发自内心地拯救了一架快要砸到地上的飞机和超人为了被人夸奖拯救了一架快要砸到地上的飞机结果是一样的，甚至超人为了让人类吃空地球所以拯救了一架快要砸到地上的飞机也是，只要超人不是为了卖废铁摔了这架飞机就好。


    超人从不理解，超人从不理会，超人只是从天空中飞过，超人永远都从天空中飞过。


    于是他感到疲惫。


    反正不管怎么说超人都会坚定地自说自话，那和超人辩论还有什么意义吗？如果数据化的，1589的好感度都不足以让超人正视他的思考，那和为了结局的-600好感又有什么区别？区别只是会有一个外星人从最开始大喊大叫着“你不是这样的人”，慢慢变成了冷漠地说“你就是这样的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


    是被超人的喜恶定义的吗？


    反正超人只是游戏里的角色，他不该蠢到以为一个游戏里的NPC能理解自己，哪怕这个NPC曾经是这个游戏里最有意思，也是他最喜欢的一部分。


    真恶心，肯云莱想。


    但最终他忍耐住了，并没有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脱口而出，他厌恶超人，这一点没错，不过姑且他还没有厌恶到想要让超人去死的程度。他可以感觉到此时此刻的超人摇摇欲坠，似乎只要推一把这家伙就会摔下万丈深渊，最后万劫不复，超人确实是个麻烦的家伙，但这不代表他想要把超人推下去。


    把东西推下去，看着它嘭的一下碎掉，这种事情很没意思，他又不是猫。


    超人是克拉克·肯特，在游戏里的他可以忘记这一点，但是现实里的他忘不掉。


    他宁愿超人不是克拉克，是什么外星拟态的怪物，像是奥特曼或者什么的，只是因为看到了克拉克作为人类的英勇身姿，于是决定变成克拉克的样子。


    他一下一下地抚摸着超人的后背，超人的哭声逐渐平复下来，只留下普通的抽噎和打嗝，但这依旧让超人显得格外可怜。


    为什么要提到爱呢？这明明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了。


    为什么你会爱我呢？这有什么必要吗？


    裴德雅来到这个小别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他最好的朋友正拥抱着超人，安抚地拍着超人的身体。


    说实话，要是在游戏直播里看到这一段，裴德雅觉得自己肯定会尖叫，他是真的挺喜欢看这种节目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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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但是在现实里他一点都笑不出来。他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超人看向他，一瞬间从肯云莱的怀里逃了出来，脸涨得通红。当然，羞耻是很正常的，裴德雅想，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看向肯云莱：“就像是你想的那样。”


    游戏存档自动删除了，如果不是因为还有录播和切片，甚至看不出肯云莱曾经玩过这个游戏。不过肯云莱的推测一般来说是正确的，因此裴德雅也没有觉得多么意外。他只是觉得荒谬，想笑，而且笑不出来。


    “他想了什么？”超人问。


    裴德雅看了一眼肯云莱，得到了朋友的颔首之后说：“你的来处，还有，你是怎么和他产生联系的。”


    超人下意识觉得自己并不喜欢这种过于冷静的态度，好像所有人中只有他被自己的情感弄得一团糟，而其他人却可以理性剖析发生的一切。莱克斯，还有大概是莱克斯的朋友的那个人，他们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对他的危险性进行评估。超人可以理解，他只是不喜欢。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莱克斯？


    “我来解释吧，”然后肯云莱说，他的语气带着疲惫和无奈，“记录下来，赤麻鸭，之后由你负责和领导进行联络，超人的情绪存在一定的问题，我认为我有必要在这个时候监督好他。”


    “别那么刻薄，莱克斯，”超人轻声说，“求你。”


    “我没有刻薄，但随便，你想怎么理解都可以，这是你的自由。总之，因为不明原因，游戏和平行世界发生了联通，程度未知，不过我在游戏中和平行世界的超人进行了沟通，具体发生的事情可以去看录播，还有，赤麻鸭，你最好想好你的那些SC怎么解释。在游戏中我对超人的心态造成了一些影响，目前无法确定影响的好坏，还需要之后的评判。”


    超人看着肯云莱，年轻的莱克斯的脸上并没有表露出过多的情绪——他看起来和自己第一次见到的莱克斯一样，但其中的灵魂却是与他敌对的莱克斯，这种错乱的感觉一瞬间让他觉得无比窒息，即使他根本不需要呼吸。他急促地鼓动着自己的肺，直到肺部被空气完全撑开，他可以听到空气震动发出的声音，像是号角。


    游戏，录播，平行世界……他可以听懂，他希望自己不要听懂。


    “莱克斯……”他说，“游戏……？”


    “我也很意外，”肯云莱说，“我在玩游戏的时候没想过NPC会找上我。”


    超人笑了一声，他的声音都在发抖：“你觉得一切都是游戏，我是游戏里的NPC，所以你那么对我？你觉得我没有灵魂，我只是一个数据，只会对你的行为做出固定的反应，然后你就那样肆无忌惮的……你，你只是因为我是超人，所以你抛弃了我？”


    肯云莱还是啧了一声，他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感情，没有说出内心深处更加残酷的话——的确，他可以承认自己在对超人做出一些过头的事情的时候想的是NPC并不会造成现实中的损伤，但这不代表他的行为是虚情假意。


    “我可以做出弥补。”然后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