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 5 章

作品:《蝉腹

    朱闵渐渐走远,腰肢逆着光线,两条圆润的弧形若隐若现。


    方世易一把拽下女人,敛了不正经的态度,香烟在胸腔里过一遍,吐出辛辣的气体,哑声问:“不好好在家看孩子,干吗来了?”


    彭佳梦撩一撩头发,露出饱满的事业线,笑嘻嘻说:“说了想你了,顺路来看看你,不信呢。”


    “说点能听的。”


    彭佳梦耸耸肩:“就是想跟你打听,王莽都被抓进去好几个月了,那案子什么时候判?”


    “那你得问警察。”


    “你不是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么?还不关注案情?”


    方世易手指灵活地把玩烟盒四角:“你还是他相好的,怎么不关注?”


    王莽是个奇人,早年混迹在台球厅和歌舞厅,到处给人看场子,机缘巧合下结识港城一位富商,之后几年节节升高,开了家夜总会,阅女无数,情人来一波去一波,到了不惑之年,折腾不起了,顺手找个女人搭伙过日子。


    那时彭佳梦还是个洗头妹,靠姿色手段顺利上位,肚子也争气,没几年就生下一对双胞胎。


    提到这茬,彭佳梦就窝火:“什么相好的,我就是一伺候他的老妈子!本来说好的,不管他在哪浪,都得给我和孩子留笔钱兜底,现在倒好,人进去了,房产和账户也被冻结了,全打水漂了。”


    彭佳梦怎么可能不怨,死心塌地跟老男人过这么多年,没名没分也就算了,到头来一点好处没捞到。王莽在湘城有名有姓,获利多,对家也多,树倒猢狲散,怕有人寻仇,她还得到处东躲西藏租房子住,和暗窝里的老鼠有什么区别。


    彭佳梦换上一副笑脸:“反正我不管,老王这些年待你没话说,他现在出事了,怎么着你也得对他两个孩子负责。”


    方世易轻哼:“顺便把你也包圆了?”


    “也不是不行呀。”


    “我对别人吃剩的可没兴趣。”


    方世易掏出手机,拨去一通电话,托朋友在隔壁城市年租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叫彭佳梦尽快收拾好行李,他找人送她们过去,暂时避避风头。


    彭佳梦手掌贴上他硬朗的胸膛,食指轻挠两下,得寸进尺:“我想你亲自送我。”


    方世易皮笑肉不笑。


    彭佳梦又说:“安全起见嘛,万一他儿子闺女出点什么意外,你也不好交代。”


    方世易回怼道:“人都要判死刑了,跟谁交代?你不知道他犯的什么罪?”


    彭佳梦脸色一变。


    方世易压根没将她放眼里,却有些不易察觉地出神,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答应了。


    这趟来得收获满满,彭佳梦心满意足。


    她右手覆上他粗粝的短发,从鬓角抚到眉眼,一下又一下:“剪头发了?短了点,不过怪性感。”


    方世易甩开她的手:“少发点骚,没男人活不下去了?”


    彭佳梦也不生气,退半步说:“其实我挺好奇,你和老王之前走那么近,怎么到头来,他和他底下那帮兄弟,还有上头那位全倒台了,只有你全须全尾留下了啊?”


    “你哪只眼睛看我全须全尾?”方世易阴冷笑笑,心情一差,嘴损得不行,“少拿话点我,管不管你全看我心情,要不然就滚去睡大街。”


    直到王莽被抓,彭佳梦才知道他背地里那些灰产和勾当,原本只是试探问问,被方世易爆棚的男人味吸引,心直痒痒,忙顺毛捋,不好再说什么。


    这趟行程在所难免,方世易回店里交代两句,直接走了。


    他出去三天,安顿好彭佳梦和两个孩子,请帮着忙前忙后的朋友吃个饭,顺便到当地最大的汽配城看看,采购一批货。


    回湘城当天天气不好,雨幕重重,高速路堵了会车,方世易傍晚才到家。


    楼道里发阴发潮,他摸黑把钥匙插进锁芯,门一开,一股水流顺着坡度,冲过门槛溢出来,客厅和洗手间的棚顶滴滴答答漏水,地板反着光。


    整个房间像水帘洞,一泻千里。


    -


    朱闵这两天同样没闲着,这走那停,四处逛了逛,想尽快熟悉环境。


    绿尾巷附近是职高和卫校,整条巷子排满了商铺,杂七杂八卖什么的都有,琳琅满目。


    地下有个服装城,寒暑假生意照样火爆,来来往往的年轻男女不少,这季节已经开始卖早秋穿的衣服,质量远不及商场的,但胜在款式新颖,穿上洋气,价格也便宜。


    朱闵跟一个面善的老板娘打听了进货渠道,打车去了趟城郊,想了解一下那几家服装厂的规模。


    她积蓄不多,总不能坐吃山空,得想办法赚钱,在这座城市扎稳脚跟。


    朱闵其实没有任何工作经验,本科学的小语种,毕业前收到一个还不错的offer,因为赵关澜没能入职——他不需要她辛苦工作,也不喜欢她抛头露面。


    这几年她无所事事,赵关澜不在的时候,要么上一些无关痛痒的插花课、礼仪课、瑜伽课,要么拿着他的卡出去逛街,约人打牌、做spa,学校学到的专业知识早忘得一干二净,倒是对穿搭这一类见解独到——她见过太多,也买过太多,熟能生巧。


    转一圈下来没多少收获,突然下起大雨,朱闵被困在郊外几个小时,等雨停了,好不容易才拦到一辆出租车回家。


    雨后闷潮,腥咸的怪味飘散开,朱闵右手提着托特包,打着手电筒一步步上到五楼到六楼的拐角,又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烟味。


    方世易松散地靠在她家门口,整个人融进黑暗里,肩膀上搭件夹克,指间夹着烟,脚边一堆烟头,似乎已经等她很久了。


    他出声打破安静:“回来了。”


    朱闵毫无准备,突兀又意外,心跳声快要刺穿耳膜,她默了几秒,很快让自己平静下来,问他怎么在这。


    方世易由上自下看她:“听说你大清早就出门了,走挺久。”


    这几天楼下没动静,朱闵猜到他大概不在家,看似淡定地回:“你也挺久的。”


    方世易打趣:“早知道你关注我,就提前跟你报个备了。”


    “不用。”


    两人隔着半面楼梯,朱闵杵在安全区域里,迟迟没迈出脚,她手伸进包里翻手机,盲点屏幕,随时能报警。


    方世易将门口几个烟头踢走,跟她说起正事:“我家被淹了,上来找你讨个公道。”


    朱闵没想到他找她是因为这个,蹙眉:“淹到什么程度?”


    她记得出门前明明关了窗。


    “差不多能开家游泳馆了,得重装一遍。”


    方世易直接把家门钥匙丢给她,叫她自己去看。


    手电筒的光线晃了晃,下一秒,东西稳稳甸在她手里,汲取了他的体温,凉热交替。


    朱闵朝楼下看了眼,没去求证,轻声细语同他商量:“我不知道怎么漏的水,给你添麻烦了。等什么时候有空,你找人定个损,维修费我出,损坏了什么东西我也一起赔给你。”


    “这就完了?”


    “或者你想怎么解决?”


    “光赔钱怎么行。”方世易一副不好说话的架势,慢条斯理道,“这段时间我住哪?我这人认床,睡不着觉算谁的?”


    朱闵这些年被保护得密不透风,从没接触过他这种类型的男人——人高马大,体型宽阔,骨子里透出一股成熟稳重的狠劲,这会又换上地痞无赖的流氓面孔,叫人敢怒不敢言。


    人本能懂得趋利避害,她涉事再浅,也不会像和房东对峙那样和他交涉。


    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朱闵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钥匙尖角抵着掌心的软肉,她拗着修长脖颈,正想说点什么,听见他轻浮一声笑:“逗你呢,看不出来?”


    她一口气怄在喉咙里,咽不下吐不出,一直以来麻木平静的情绪有了涟漪,难得冒出一点活人该有的生气。


    方世易轻抬下巴,叫她上来:“把门打开。”


    情绪被调动起来,加上防备心,朱闵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动荡,像秋冬入夜时分波光粼粼的海水:“做什么?”


    “看看里面什么情况。”


    “有工人的联系方式吗?我打电话叫他们来修。”


    外头电闪雷鸣,转眼骤雨瓢泼,方世易瞧着天色:“这鬼天气没人愿意上门,替你修这修那。”这两天没怎么睡好,烟瘾又重,他歪头咳嗽一声,嗓子哑几分,“再漏下去房子还要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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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门。”


    局面僵持不下,朱闵迈上台阶,侧身挤到他前面,用指纹打开第一扇门;一只手照明,膝盖微微弯曲托着包,另一只手翻第二扇门的钥匙,空间逼仄,显得有些局促。


    方世易无声看了她一会,拿过手电筒,食指无意碰到她的手背,白瓷玉骨,滑腻的质地。


    他帮她照着,一时无聊,掀起眼皮往门上扫:“加这么多道锁,防贼呢。”


    朱闵动作一停,无可无不可地说:“买二赠一,不要白不要。”


    入户门敞开,玄关狭小,容纳不下两个人,朱闵被夹在鞋柜和方世易中间,他那件外套的纽扣轻擦过她的耳廓,又痒又麻,她胳膊上的汗毛竖起,囫囵按下灯的开关,室内瞬间亮如白昼。


    楼下漏成水帘洞,楼上更好不到哪去,天台防水层老化,密封效果不好,从阁楼一层层往下渗水,沙发布面颜色深重,天花板洇出裂痕,一片狼藉。


    方世易瞄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胸腔起伏震动,声音响在她头顶:“家里有折叠梯么?”


    朱闵不适应挨他太近,往旁边挪:“阁楼应该有。”


    方世易点点头,蹚水进屋,微信叫店里的人送东西过来。


    朱闵出门没带伞,被淋了雨,头发发潮,薄衣料紧贴皮肤,湿哒哒的难受。她顾不上正检查排水管道的男人,挽起长发,回卧室套了件针织衫。


    方世易一偏头,恰巧看见她弯着腰翻箱倒柜,澄黄暖灯照出玲珑曲线。


    不到二十分钟,有人裹着雨衣,呼哧带喘拎上来一兜子工具。


    方世易叫上朱闵,先去阁楼给墙角开裂的地方补密封胶,男人本身更适合做家务,手长脚长,做起这种事来得心应手,打胶、封口,一气呵成。


    朱闵帮忙扶梯子,他骨架重,上半身来回晃动,扶着有点吃力。


    方世易腾出空,低头瞥她:“看你不像缺钱的,怎么住这破地儿?”


    朱闵避重就轻:“好的坏的,都是落脚的地方,住哪都一样。”


    “你倒能看得开。”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与世隔绝,密闭空间静得微妙,每分每秒被拉长。朱闵对他防备加芥蒂,无心闲聊,但还是问了个不咸不淡的问题打发时间:“你是本地人吗?”


    “听我口音不像?”


    “不像。”


    他其实没什么口音,讲话字正腔圆,尾调微微上挑,带点不正经。


    “我是北方人。”方世易朝她伸手,“铲刀递我。”


    朱闵照做。


    三两下修补完,止住了漏水的源头,方世易顺带把她家里泡发的瓷砖地板撬开,用吹风机烘干,重新铺贴。


    室温快四十度,稍有动作就能热得大汗淋漓,碍于朱闵在,方世易没光着膀子,只把黑色短袖的两个袖口挽到肩膀,露出棱形的肱二头肌,皮肤油光发亮,手上和胳膊沾满了灰。他全然不在意,专心做手头的事,时不时跟她交流几句。


    六楼弄完,又开始弄五楼,朱闵和他一起下去,帮着打下手。


    可能是固有印象,她原以为他这种人的生活节奏混乱,住的地方同样不堪入目,结果恰恰相反,屋里干净整洁,床铺叠成豆腐块,空气中有股淡淡的皂荚香。地上都是水,但远没到可以开游泳馆的程度,也不需要重装——他又在戏弄她。


    朱闵站在置物架旁,眉目浅薄,不至于生气,但也不见得有多高兴。


    方世易一眼明了,鼻息溢出一丝笑意,沉稳又张扬:“都出门在外了,什么话你都信,你不吃亏谁吃亏?”


    静默几秒,朱闵淡笑,客气又疏离:“不管怎么样,你这里确实漏水了,该赔的我会赔——还有今天谢谢你,该付的酬劳我也会付。”


    方世易没说什么,突然朝她走近,在她面前站定,若即若离的半步之遥,朱闵被他澎湃的气息包裹住,无端屏了下呼吸。


    他稍稍俯身,手臂悬在半空,从她的耳侧穿过,去拿架子上的毛巾,她整个人被虚虚环住,处在一个狭窄空间里。


    他站直了,一点点擦净手和颈间的汗,把毛巾丢到她手里:“酬劳就算了,我价高,你也付不起。”


    “记得欠我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