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返程
作品:《坐标西南》 “怎么舍得让小作家明儿在酒店躺一天呢。”窦延补上了后半句。
“再爬下去,我估计你得瘫在半途中。”
陶屿盯着他,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没说话。
“生气了?”从刚见面时大作家意识到了一个道理——这人是个渣男音!
调子懒懒的,带着点儿黏黏糊糊的感觉。不过也有一说一,这嗓音这会儿稍稍压低了点来哄人,配合那张脸,效果甚好。
啧。陶屿你在想什么……
对持了两秒,陶屿从窦延手上接过西瓜,爽快地咬了一.大口。汁水在唇间爆开,十分清甜:“没生气,我不都让你用西瓜赔偿我了吗?”
“那就好,”窦延似乎松了口气,“你还挺好哄的。”
好哄……?这是个什么形容词。
算了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于是大作家插起了下一块西瓜。
塑料小板凳吱呀两声,余光里,窦延转了个身,于是陶屿也把视线投向了这个小摊的另一侧,只听身边人自言自语道,“该把相机带上的。”
“爬山带相机,你不嫌累?”陶屿咽下一块儿西瓜,嘟囔道,“我啥都没拿都嫌累得慌。”
“成都周围都是山啊,我从小就爬,算得上是家常便饭了,”窦延手臂搁在了桌面上,食指随意地轻敲桌面,“况且我要靠我的相机吃饭啊。”
“不过也不用带什么长枪短炮,带个大疆就行。”
“哦……”对摄影知之甚少的大作家疑惑地哦了一声,接着继续埋头苦干西瓜。
“喏,看那儿,”窦延抬手,修长的指尖指向铁栏杆搭建的棚外,耳钉晃荡,“外面那片树林是真的好看,所以很想念我的相机啰。”
阳光尽数洒落在新绿上,本来昏暗的铁棚周身像是被光包围。山谷仿佛发着亮,无数绿色争前恐后挤入眼帘。感觉人的眼睛就该一辈子看到这种风景。
“好美,这角度绝了。”陶屿瞬间被吸引了过去,微微睁大了眼,眼睛里盛满了惊喜。
“手机给我,我帮你拍一张,微信发过去会压缩画质。”
画面被定格,阳光透过屏幕穿透眼睛,生出新绿与愉悦。心情像骤然被吹大的气球,涨得心脏满满的,快乐快要溢出来。
“道歉礼物。”窦延指了指照片,陶屿歪了歪头,看他。
“你不是已经解释过了吗?”
“总归是骗了你一次。
大作家接过手机,仔细端详一番,嘴角边勾了点不明显的笑,“确实很好看,谢啦。”
“不用谢啊,小作家。”
小作家?
眉头微抬,陶屿从手机上抬起头来。思索三秒,本想对这个新奇的称呼发表个什么惊天动地的见解,但低头又看了看手机上的照片,最后只是撇了撇嘴,没说什么。
十块的西瓜也不算多,被陶屿饿狼扑食般就解决完毕了。大作家往垃圾桶那边随手一扔,塑料碗在空中画了个优美抛物线。
陶屿伸了个懒腰,惬意地享受着棚下的清凉,顺带带了个大大的哈欠。
两边的桌子已经换了一波人,又在凳子上呆了两三分钟,窦延开了口:
“休息得差不多了没,小作家?”
“差不多了,走吧。”
山路漫漫又崎岖,溪水潺潺,淋着青石。
光线透过叶隙,在谷底刺破黑暗。
生出新芽。
青城后山虽说没有前山那么个招揽游客的名头,但胜在自然景观更多。
嘈杂的城市生活见的太多,也颇感疲惫,只有大自然能压抑狂跳的太阳穴,重新激起沉寂的心跳。
不远千里,跨越万水,出门一趟,就是该回归自然。
但是这回归自然的代价也太沉重了点……
大作家已然是毫无表情,内心却还有力气在咆哮:你!为!什!么!要!来!爬!山!
汗水从脸上滚落下来,一包新买的纸巾也被用了个七七八八。陶屿一脸生无可恋地盯着前面开路的窦延,心道他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家常便饭”了。
因为人家不带一点累的。
小道上都是喘着粗气的声音,不过也有其他声响——一道长上坡之中,路边有处小平台,上面尽都是品鉴美食的声响:
“这个泡脚凤爪好好吃!你要不要来一个?”
“给我吧,放到这张纸上面,我手上现在没空。”
“诶,就这么吃……?”大作家的身子愈加沉重,每迈一步双腿灌了铅似的沉重。双手叉着腰,长出了口气。一偏头,对着眼前景象挑了挑眉,没再继续向前。
石道旁,几个年轻人聚围在一起,大学生模样。背包扔在地上,里面是各种五颜六色的零食,人就随意地散落在能坐的石头上,一手泡椒鸡爪一手矿泉水,配合得极好。
“哦,正常,”窦延双手揣兜,往回倒了几步,踩在湿润的泥土上,把小道让了出来,抬了抬下巴,“川渝人的松弛感。”
“确实——很松弛,”陶屿吸了口气,没有感情地说道,“不过随地大小坐在我们那儿会被人说的。”
“在四川就不会,随地大小睡都没人管你。”
“啥玩意儿……?随地大小睡?”大作家疲惫的身体被这句话惊地一激灵,“算了,挺好的。”
窦延在一旁笑了笑。
“到了一个地方,才能真正体会到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
“所以人只有在行万里路的途中才能体悟到万卷书的内容。”
“你怎么这么哲学,”陶屿扭头看人,“比我会说。”
“诶不,还是比不过大作家。人生24年的感慨罢了。”
一会儿大作家一会儿小作家的……
“诶,两位帅哥要来点儿不?”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女生挥挥手中的泡椒鸡爪,见缝插针开了口,“看你们站那儿聊半天了。”
旁边的同伴传来几声笑,却还是还是没停下啃鸡爪的动作,“这会儿该吃午饭啦,来吃点儿吧,不要钱!”
“不用了,谢谢你们,”陶屿摆了摆手,被四川人的热情好客勾起了明媚的笑,“而且我吃不了辣的。”
“行,不过我能给你们照张照片吗?”方才的女孩子放下鸡爪,拿出手机,指了指,“我是网新专业的,这是暑假作业。”
“可以的。”窦延看着陶屿答应,也点了点头。
风一动,吹起陶屿额前碎发,意外地凉快了点,于是脸上就不自觉的有了笑。最后的成果相当不错,镜头里两个男生在逐渐升温的山林里看着格外清爽。
“果然人帅就是不一样,”那女孩儿啧啧夸奖道,“你瞅瞅,直接能当杂志封面的程度。”
“过奖了过奖了,”窦延从小道上下来,仔细端详了女孩转过来的手机上的照片,“不过我们也可以要张照片不?”
“哇哦,帅哥你这么高你居然是四川人,”那女孩儿拔高了声音,两眼放光,“马上,我给你空投过去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刻板印象了!”
笑声飞越溪流,回荡山谷。山林十八景,山路十八弯,行至山林深处,转一个弯,又是不一样的景,不一样的路。
爬山行动接着开始。
不过换了张游戏地图——小路延伸到了干涸的小溪之上。
干涸的溪底布满奇形怪状,色彩不一的石头,这段木桥不比前路,没有栏杆,悬空的,被间隔几米的石墩架在空中。
石墩上还有前人来过的痕迹,起码在这个汛期到来之前,它们不会被冲散——大小不一的石块被人从河道里捡来,自下而上,一块块搭建起来,颇为壮观,分不出个高低。
但陶屿没空欣赏前人的杰作。
他总觉得两根木板中间的缝隙会咬住他的脚,连带着走路姿势都不自然起来。
这里一拐,那里一步,窦延走哪儿陶屿跟着走哪,倒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
木桥估计有百米长,心惊胆战熬了这么些时间,到达终点后陶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心里又开启了碎碎念模式。
“嗷——嗷——”
“嗷呜——”
“嗷呜——嗷呜——嗷呜——
不过三只“人猿”的声音把他拉了回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周遭人都笑了,纷纷驻足,细细听山谷里的引吭高歌。
“我记得这里是青城山吧,不是三峡啊。”窦延架着手机,颇带调侃的说了一句。
“估计也是看这令人绝望的上坡路忍不住吼了两声吧。”陶屿看向前路,憋着笑说。
“令人绝望?”窦延侧头看了过来,顺势关了录像,伸出手,“累了?要不要拉你?”
“不用,”陶屿赶紧摆了摆手,“没那么脆弱。”
“行,不急着下山吃饭我们就慢点走或者休息一会儿。”
“……那还是快点吧。”
眼前密林换了一层又一层,小溪又看不见踪影了。但转过几个弯,溪水又淌在了面前。
不知又走了多久,手机屏幕显示十二点半。
“翠映湖马上到了,”报站名似的,窦延说了句,“该转弯儿了。”
变道的地方见缝插针塞了两三个小摊,大铁盆里的放的水管滋滋冒着水,流到地上。卖水果的商家还卖凉面,纸盒子装的,几块钱一碗,色香俱佳。
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吃。
“饿了没,要吃东西不?”窦延的视线顺着脚步渐缓的陶屿的方向望去,“像这种朴实无华的凉面,在四川都是最好吃的东西。”
“嗯……我还是下山去吃大餐吧。”
“那好,那我们继续出发。”
连着拒绝两次休息机会,陶屿咬了咬下唇。拐到那条不明显的小路上,念叨这指路的路牌也太不明显了。
路越发陡峭。山路十八弯,上上又下下,还好是一直走在绿荫道上,否则还要接受来自太阳的考验。
但天是蓝的,树是绿的,溪水是清的,风是凉的。溪边深吸一口,都是朦胧的水汽。
这似乎是四川盆地独有的湿气感——不黏糊,很清新。
“四川的气温,名不虚传。”还在五月,温度飙升至三十多度,原本准备一鼓作气下山的两人还是再休息了一次。
陶屿划着手机,坐在木亭子里喘着气,额头上又浮了一层薄汗,身上的穿着的T恤已经干过一次了。
“三带一!”
“炸了!”
大学生似乎是不会累的——旁边真人版斗地主上演得不亦乐乎。
陶屿摸了摸下巴。
这青城山是不是捅了大学生的窝了?
一路上除了带小朋友的家长,就全是大学生。
“我小时候还好,”窦延自然接过话题,声音都不带喘的,“这两年越来越热,成了名副其实的火盆了。”
“不过比隔壁重庆好,但温度高起来的时候还是会很想把太阳一脚踢到发洪水的地方。”
有人欢喜有人愁。年年如此。天天这般。时时刻刻。
例如陶屿现在其实有点发愁他还没写的实体书番外。
他总是在空闲的时候想些有的没的,脑子一旦空闲就容易瞎想。
以至于早就脱下来的系在腰上的外套松了他也没注意。
“想什么呢?外套要掉了。”
“思考我的实体书番外怎么写,感觉出来一趟还是没什么灵感,”陶屿重新把袖子打了个结,但还是松松垮垮,“编辑催了好几次了。”
“别想那么多,我帮你打个结吧。”窦延看着他再次松开的扣,上手帮他打了个牢固的结,“既然出来旅游了,好好玩才是硬道理。”
“放松身心与出门旅游才叫相得益彰,你那叫自己给自己找事干。”
“有道理。谢了。”
这人二十四年活得也太通透了。多活的那两年去哲学班进修了?
还有他为什么看起来都不累啊!
果然是人比人比死人。
身旁一声响,窦延往后靠在了栏杆上,把头仰了出去,光芒倾盆,整张脸被渲染成金色。他用手遮了遮太阳,在脸上印下一个巴掌印,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又坐了起来:
“哦对,我刚发现你的吊坠和我是一对来着。”
“嗯——?”陶屿愣了两秒,伸手就把吊坠勾了起来,莫比乌斯环上镶嵌的碎钻闪着细碎的光。
大作家的视线往窦延胸前瞟——一个尺寸稍大的同款吊坠也在同频共振地晃荡,彩色的光被阳光折射,一如两人眼睛里同样惊奇的光。
“巧了这不是,”窦延说话时尾音不自觉上扬,“说明我们审美一致。”
“嗯,”陶屿看了看另一枚吊坠上细碎的光,“很巧合了。”
百万分之一的概率。
陶屿拨了拨吊坠。毕竟是个不知名小品牌。
但转念一想,似乎一路上除了累点儿都是惊喜。
“要不早点儿出发?”
“非常饿?”窦延手指比了个圈,从圆里瞅了瞅陶屿的面容,又将圆圈对准了他的吊坠。
“嗯,快要饿死了。”陶屿喝尽手中最后一口水,顺手扔进亭子中央的垃圾桶。
“行,”窦延站了起来,耳钉浸入阳光里闪着光,“那就继续走吧,最后一段路了。”
不知名的绿色伸出枝桠,但陶屿认得其中有未成熟的猕猴桃树。这还是他写上本书时专门查过资料的。
日光下跳出自由,绿色环抱之间,青山意气峥嵘①,一切欣欣向荣。
但一点七公里的旅程怎么越走越远。
“小伙子,你这体力不行啊!怎么走几步路就要停一哈儿。”
“哎哟,要多加锻炼诶。以后到了我们这种年纪,咋整哦?”
后边儿不知何时来了个老年旅游团,人声忽然嘈杂,看见走了半程就走两步停两步的陶屿,都笑着打趣这个小伙子。
“他不常运动,更别提爬山了。”陶屿这下是真的一脸生无可恋了。听到窦延的声音,也只是抬了抬眼皮。
窦延在高他几步的阶梯上,侧身隐隐扶着几位老人家,嘴里同那些爷爷奶奶交谈着,眼神一瞟后面的陶屿,耳钉晃荡,笑着。
“小作家,还行吗?真不用我拉你?”陶屿抬眼望去,窦延还是像个没事人似的。
他踩着阶梯倒回来两步,眼睛眯着笑,脸上是斑驳树影里闪出的光影,声音在寂静山谷里很清晰。
“不用。”轻轻挥了挥手,陶屿拒绝了递过来的手,“我要自己走完。”
“行吧小作家,勇气可嘉,”助人为乐送走一列老当益壮的爷爷奶奶,窦延来到陶屿面前,“告诉你个好消息。”
“前面拐弯处能看见索道了。”
“什么……?要到了吗?!”
“嗯。咱们加把劲儿,去那儿休息?”
“好!”
于是大作家又来了点儿力气,一鼓作气绕过了这个弯。直接悬空的木桥成了终点站前最后的征途,一向怕高的陶屿眼里没有恐惧,只有即将到达终点的喜悦。
三步。两步。一步。
“终于到了!”踩上石头地板的时候,陶屿整个人活过来似的,像极了攀上了世界最高峰。
扭头去看窦延,这家伙双手举起,缓步走到陶屿面前,“来啊,击个掌,庆祝胜利。”
笑脸在背光中也显得清晰。
“啪——”
击掌声响起,宣告着今天旅程的结束。
“走吧,坐索道下山,我车在下边。”
索道启动,沿着既定路线滑行。吊箱里很热,但抑制不住陶屿看自己打下的江山的兴奋。
窦延坐在对面,拿着手机噼里啪啦打字,陶屿也把许久不见的手机从裤兜里掏了出来。
电量30。
坐到了餐桌前,插上充电宝时,屏幕上只剩下岌岌可危的20%。
陶屿在山上嚷着要吃大餐,但下了山,也不过是找了家饭馆随便点了两个菜。屁股刚挨着椅子,患有手机分离焦虑症的大作家又把手机摸了出来。
未接电话数量没再增加,点进微信,清除红点,准备熄灭屏幕,手指却不小心蹭到某个黄色大眼图标,进了去。
前几天最新的发的四字“出去采风”微博下全是书粉的哀嚎。
陶屿思考一秒,把窦延拍的那张“道歉礼物”发了上去,顺手打了两个字:
礼物。
餐桌对面。
某人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隐晦的笑了笑。
窦延的车停在景区门口,离两人订的民宿也算不远。吃过饭后陶屿回房间拿东西,顺便卡在最后的时限把房退了,窦延则是顺道去上个厕所。
好巧不巧,在酒店大堂里又碰到了试图给他们推荐泡脚凤爪那群大学生。
只不过……
坐在沙发上的大作家没看懂那个给他们拍照的那个女孩子为什么再次看到他们这么兴奋,嘴巴一刻不停地给旁边的同伴说着什么。
于是等到窦延回来,陶屿说出了他的疑惑:
“他们指着我们在笑什么啊?”
①:出自《沁园春·再到期思卜筑》
亲爱的大作家这就是你不懂cp姐的快乐了[抱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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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返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