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作品:《当青苔回信

    邰霏松了口气,转头看了眼灭掉的路灯上还在发红的灯丝。


    灭的及时,宋时祺应该没有看到她复杂的表情和泛红的脸颊。


    远处小院的灯在路灯熄灭之后变得特别显眼,宋时祺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照着邰霏和他之间的路。


    “开玩笑的。”


    他的声音稍正经了些,不再开邰霏的玩笑,“我和你清清白白,是工作的好战友,生活的好朋友。”


    宋时祺说着,不自信道:“我们应该是吧?”


    邰霏快走两步跟上他,也打开了自己的手机电筒。两人走得不近,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两处光圈远了又近,山风过了又停,一路都没人说话。


    邰霏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几次嘴唇微翕都没发出声音。


    临到最后一个路口拐弯,院子已经近在眼前。


    “宋时祺。”


    邰霏叫宋时祺名字的时候很少,她的声音又轻又快,像一只小鸟扑着翅膀轻挠了下宋时祺的耳畔。


    邰霏说:“第一天晚上,聚餐结束的时候,我说我会努力习惯,今天以后我也会习惯的,我们是朋友。”


    “不急。”


    宋时祺把手里捏了一路的芒草丢到路边的草丛,“关系是互相的,可能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有改变了,不是吗?”


    邰霏嗯了声,看到宋时祺身后院门被打开,周知意赶着顾流出来。


    “你吃完了邰霏姐吃什么,滚!”


    周知意吼着把顾流撵出来,接着便发现了在台阶下的邰霏和宋时祺,变脸似的喜出望外,“呀,邰霏姐你回来啦!”


    周知意跑下来左手拉上宋时祺,右手挽着邰霏,拖着两人上楼。


    邰霏一边答着她的问题,一边想着宋时祺说的话。


    可能是的,所谓关系,就是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改变的。


    像她处理不了自来熟的人,本质就是担心自己没有办法处理好他们和自己的关系。


    但双文,似乎很奇妙。


    热闹的周知意,她觉得有趣;


    嘴贱的顾流,她也觉得有趣;


    至于宋时祺……


    她不觉得他有趣。


    但邰霏承认,和宋时祺相处的时候,她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六哥你留一块红烧肉给邰霏姐吃嘛!宋哥你看他!”


    “就不就不!那么多菜呢,邰霏不会在意少这一块肉的。”


    宋时祺递了一双筷子过来,邰霏接下,莞尔一笑:“谢谢朋友。”


    “嗯。”宋时祺微不可察地一僵,脸上笑容凝固,一瞬间便换了回来,“那这位朋友什么时候有空去钓鱼吗?我明天去四区,要回复一下陈叔。”


    “月底?之前的伴手礼也能收尾了。”


    “一言为定。”


    -


    伴手礼的设计回归了邰霏熟悉的摆件,提前原计划两天完成了设计图。


    空余的时间里,她和周知意带着瑶瑶去三区和孩子们学了一天数学。周知意真人不露相,本科竟然是在A大读的数学系,教的深入浅出。


    课后,邰霏带着孩子们做微景。在砖上,用深浅不一的藓类拼出格盘和简单的立体阴影图案,孩子们啧啧称奇,对地上不起眼的苔藓有了新的认知。


    两人从三区回来,在院子外发现了最近几天成为宋时祺坐骑的三轮。


    周知意鼓着腮帮子探头:“宋哥来了。”


    邰霏倒不意外:“应该是来说钓鱼的事情吧。”


    已经月底,再过几天都到六月,六月之后大场景就进入搭建期,双文也会进入水稻收割的农忙时节。虽然没听说陈叔有多少地,但村里能动的人手在那时候难免都不得空。


    院子里,宋时祺正端出来一盆酥鱼。


    “回来了,给你们加道菜,刚从陈叔那带来的鱼。”


    周知意不喜欢海鲜,但对双文的鱼没有抵抗力,即刻便拉着瑶瑶冲进厨房盛饭,还贴心地问宋时祺:“宋哥吃了吗?”


    “吃过了,一会还有事,就是带个鱼过来,顺便和邰霏说一下后天去外区钓鱼。”


    周知意扒着碗:“钓鱼?去哪钓呀?”


    邰霏也好奇这个问题,拿着碗等着宋时祺回答。


    “四五区之间的巴哩库。”


    “哦,那儿啊。”


    周知意应声,瑶瑶也在边上点头表示知道,桌上就邰霏一个“外地人”,宋时祺贴心地解释给她听。


    “巴哩库是水库,双文以前的水库很小,夏天下大雨的时候经常淹。位置原因,一旦开淹,最先遭殃的就是四区五区,四区还好,顶多地下的水果遭殃,五区的话就严重了,通常就是这一季的水稻都遭殃。”


    周知意也补充道:“不仅五区。我之前看文献,五六年前吧,那时候水库还没扩建,遇到了特大暴雨连下四天,水库淹了,五区全军覆没之后因为地势原因,六区也连着遭殃。最重要的是冲过去的东西不止是水,还有四五区的杂事,横着的树,农具,伤害性特别特别大,听说还死了不少人呢。”


    宋时祺:“所以我和陈叔约在那,就是趁着这个上去检查检查。”


    “是该去检查一下,许哥说那个工程的人老神游,仗着干活的名义下来就是偷瓜偷果的——哎,也不能说这么难听,反正活据说干得不多。”


    “他们是什么时候过来的?”邰霏问。


    “快四个月了,年前定下的工程,年后来的,原定是这个月竣工。”周知意在微岛做文秘工作,知道的比宋时祺清楚得多,“不过我看悬。”


    宋时祺正色:“六月不竣工能投用?”


    “理论上可以,因为已经挖开了,蓄水量会多很多。”周知意说,“但是这玩意,我觉得得再谈谈,毕竟是工程,款项也不小。”


    “我去打个电话,一会直接走了,你们把瑶瑶送回去。”


    宋时祺站起来,又叮嘱了邰霏一句明天约的时间,出门后打电话的声音很小,餐厅里的人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次日。


    宋时祺清早就带着邰霏去了巴哩库,陈叔已经拿着渔具等在山下。山上的路因为工程修缮得不错,宋时祺接上陈叔,三人正好载满三轮,缓慢爬升。


    双文似乎盛产自来熟,陈叔一上车放下渔具就拉着邰霏唠这唠那。


    “邰设计师好久不见,这段时间忙否啦?”


    邰霏只得顺着尬聊:“还好。”


    “我今天带你们去的地方呀是野水,鱼都有这么大。”陈叔两手张开比了大概一米多的长度,“要钓起来也不容易呢。”


    骑车的宋时祺转过来替邰霏接了句:“有您在,我和邰霏就等着被带飞了。”


    “我带飞,我带飞。”


    陈叔确实是很懂网络和风口,正打算吹嘘下自己这段时间清鱼塘的收入,却因为三轮车急停没控制好重心,猛地往前栽倒下去,差点压断了车座的碳纤维鱼竿。


    邰霏也没好到哪里去,但她在三轮后座一向小心,拉着把手,勉强稳住了身形。


    邰霏拉着陈叔坐正,前面的宋时祺已经拉下刹车。


    “你们谁啊?上来干什么?东西呢?”


    陌生又吊儿郎当的声音,说着拗口蹩脚的双文话,听上去颇有种古时候占山为王要收买路钱的架势。


    宋时祺没下车,坐在三轮上向后一靠,语气清淡:“你们又是谁,我们可没听说过这条路封了不能走了。”


    邰霏从宋时祺身侧看过去,路上站着四个人,正好一高一矮一胖一瘦。


    瘦子轻蔑道:“叽叽咕咕说什么呢,爷几个听不懂。”


    那胖子倒比瘦子稍微有些礼貌,伸手一拦,把瘦子往后隔了隔:“陌生的,看样子也不像双文人。”


    邰霏收回视线,按下准备下车的陈叔,低声用方言和陈叔说道:“陈叔,现在可不能下去,有十七呢。”


    “行,我听你们年轻人的。”


    高矮胖瘦四人细细簌簌地合计了一阵,宋时祺才问:“你们是山上的工人?”


    为首的高子一听宋时祺会说普通话,立刻来了劲:“妈的,早看你小子长得不像双文土著,上来干什么来了?爷爷们要的东西呢?”


    宋时祺挑眉。


    在后座的邰霏也眉头一跳,按着陈叔的手加了点力度。


    宋时祺下车,□□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别过来,妈的几包烟的事搞得和什么似的。”


    “做贼心虚啊?”宋时祺缓步向前,“这种事不是头一回了吧?”


    他们四个人就学了那三句双文话,说得极顺口,想来也不是头一回做这种事。可双文所有人都没有反馈过这个水库工程里有这样的蛀虫,大概还是怕给微岛添麻烦。


    “兄弟几个干活,抽你们几根烟怎么了?之前不还给酒吗?”


    “所以拖着不结束。”


    宋时祺走得慢,一步一步靠近了之后,四人组里的矮子忽然感觉不对,扯着高子的袖子低声问了句:“高哥说这双文有个不能惹的,这人不会……”


    高子顺手在他头上敲了下,嗤笑道:“那位怎么有空来这里逛,你见过高哥从云城来这里吗?真是好笑。”


    “高哥?”


    宋时祺和他们面对面,周身凌厉的气场让高矮胖瘦四人不寒而栗,“高志鑫?”


    “高哥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你算什么东西?”


    瘦子伸手朝宋时祺挥去,极瘦的手臂上没有一丝肉,全是筋骨,在半空中被宋时祺毫不费力地用左手接住。


    “我算什么东西?你不如去问问你们高哥。”


    宋时祺摔开那只和骷髅似的手,冷道,“如果你们不想干,现在就回去告诉他,收拾好所有东西,一天之内滚出双文,否则我就教教他什么叫株连蔓引。”


    邰霏和陈叔在三轮上,和主战场大概有二十米的距离,他们说了什么细碎的话邰霏都没听见,只在最后听到他们四个跑走的时候,由胖子为发声器官说的一句:“你给我等着!”


    宋时祺已经敛了刚才的样子回了三轮上。


    陈叔探脑袋问:“怎么样?”


    “就那样。”宋时祺拉下手刹,“坐稳,一会钓鱼的时候说。”


    到了地方,是在水库上游的一个小池子。


    以前的巴哩库已经扩建,外层包了水泥的大水库,两者约等于并行。但巴哩库有一部分在四区,这一层是靠近五区的新水库包不到的地方。


    趁着陈叔打窝的时候,宋时祺带着邰霏去水库四周转了一圈。


    和昨天在院子里说得一样,就差收尾。


    邰霏捻着坝上的土泥:“时间很久了,所以原本能很早就收工。”


    “命运戏弄老实人,双文人对人热忱,也不管对的是什么人。”宋时祺说着,踹了脚已经瓷实的坝。


    “十七,邰霏,差不多了!”


    陈叔嚷着,两人就回了原位和陈叔钓鱼,顺便和陈叔说了下刚才的事情。


    陈叔养鱼,水产和水有关,水库的事情他知道的不少,自己又恰好在四区,原本也自告奋勇盯了一阵。这不前段时间出去了一趟,也就这么半个多月,谁也不知道这工程上的人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懊恼道:“怪我,早知道该嘱咐一句。”


    “陈叔。”邰霏摇头,“要是叮嘱一句就有用的话,这工程也不会拖这么久。”


    问题出在工程人,转头怪自己人监管不力这种事实在太荒唐,宋时祺拎了下上鱼的钓竿,“邰霏说得对,左右现在也抓着罪证了,一会儿我让顾流去和这个工程主管谈谈。”


    陈叔应着,专心在杆上。


    坐了快一天,陈叔和宋时祺一人钓了十几条鱼,尤其陈叔,真从塘里拉起来一条快一米长的大鱼。邰霏没有钓鱼的经验,但在左右两个老师傅的教导下也没有空军,桶里有了两条巴掌大的小鲫鱼。


    打道回府的时候,司机换成陈叔,绕了远路从五区转了一圈,给宋时祺留出了打电话的时间。


    那头的顾流没正经两秒,关注点就放在了钓鱼上,扯得宋时祺只好装没信号挂了电话。


    “今天这鱼大,一会儿怎么做呢?”陈叔边骑车边问。


    宋时祺是这里在厨房耕耘时间最长最靠谱的,即刻安排起菜单来:“前几天刚吃过酥鱼,今天炖鱼汤?”


    邰霏对什么菜没什么要求,倒是陈叔,在前面哈哈笑了几声:“鱼汤?你是盯着小邰那两条鲫鱼不放了?”


    宋时祺和陈叔钓的鱼大大小小都有,最后只留了一条鲢鱼和一条比较大的鲈鱼,其他都放归了,只图个乐子。


    邰霏也想把自己那两条鲫鱼放回去,陈叔一个劲地劝她留,还说什么这是头一回上鱼,说什么都得余下来,是规矩,这才把那两条小得可怜的小鱼留在了桶里。


    车上三人都乐出声,邰霏盯着鲈鱼,想起之前在寄宿家庭吃到过的烤鱼。


    “今晚我来做?”


    宋时祺配合地鼓掌:“好啊,邰大厨,我给你打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