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作品:《当青苔回信》 两人还没对上话茬,宋时祺身后穿着白大褂的孙姨嗷地一声叫了出来。
“赵大娘!您可算来了,上个月您一次血压都没来测过,我去三区抓你好几回都没抓到,讳疾忌医是最不可取的你知道吗?”
孙姨这人大大咧咧,邰霏搀着赵奶奶下了板车,即刻她便迎上来,拉着赵奶奶进卫生院,一路念念叨叨,还不住地给顾流和邰霏使眼色,夸他们这事做的好。
临了,又从围栏里探出头来把顾流叫走,说是要个帮手,门外看着三轮和牛车的人就变成了邰霏和宋时祺。
还是宋时祺先破冰。
“顾流在电话里说,你现在双文话说得特别好,还会套路人。”
宋时祺从邰霏身边路过,走到老黄牛身边蹲下,随口接了句,“我不在的时候进步这么大。”
每天早上换一个阿姨婶婶来送早饭,送完早饭后也不走,在院子里停下开始拉着邰霏和周知意聊八卦。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在八卦的加持下更是如虎添翼,邰霏从一开始的茫然到能听个囫囵大概,只用了几天。
最后几天,阿姨们有时会三五成群地到院子里来坐坐,邰霏不陌生地也能搭上一两句话,她们却更稀奇地倾囊相授,恨不能这一个多星期就让邰霏能考过双文话的专八。
邰霏没和宋时祺说这些,用双文话回了一句:“说的不好,赶鸭子上架。”
重音的落得不对,后半句说得也很奇怪,宋时祺挑眉,把卡在老黄牛脚缝里的碎石拿木棍挑开,末了才站起来,拍了拍手扬灰,和邰霏面对面。
忽然,“滋拉”一声,然后“噔”地一响,宋时祺正头顶上的一盏路灯亮了起来。
邰霏和他只有几米,灯亮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跟着自己的心脏一颤。
宋时祺的头发长了好多,额前的碎发有几根特别长的已经爬过了他的眉毛,路灯下,每一根发丝都发着光,映着他的眼睛也亮。
都说骨相优越的人会特别体现在眉弓鼻梁,宋时祺就是这样,眉骨立体,鼻梁高挺,还带了一张绝世的好皮囊,菱形的薄唇噙着笑,硬是在他有七分凌厉的面容添上了几分温和作掩饰。
邰霏第一次发现,自己对一个人的外貌,是从第一眼就有记忆。
两人之间沉默得太久,邰霏装作无事发生似的看向老牛,没话找话地说:“吃饭了吗?”
“嗯,给你留了。”
“在院子里?”
“嗯。”
宋时祺往后靠在灯柱上叹了口气,“周知意昨天给我发了很长一串单子,吃的喝的一个没落,还特别嘱咐我别的都可以不带,但一定要带海鲜口味的方便面。”
周知意是土生土长的内陆人,对海和海鲜虽然向往,但据她说,她受不了那股子腥味。上次回来的时候她手误买错了一袋,最后全进了邰霏的肚子,那交代的海鲜面是给谁的,只有一个答案。
宋时祺看着邰霏脸上阴晴变化的样子满意地勾起唇:“想什么呢,晚饭可不是泡面。听说过钟萃吗?我在他们家外带的。”
原来是外卖。
云城到双文几百公里,宋时祺这外卖员当得也是辛苦又称职。
这句话之后,两人又恢复沉默。
邰霏隐隐感觉到一丝尴尬,低着头,抿唇思考着要怎样开启一个新话题。
好半晌,她总算找到一个合适的切口:“那个,ColorFlub的颜料,是?”
“礼物,奖品,看你怎么理解。”宋时祺没打算藏着掖着,“我们联系不上Toffee,所以就寄到了你之前的地址,负责送货上门的工作人员说已签收,你朋友?”
“嗯,我今天和我朋友聊又提起了,还是觉得太贵重。”
百万的收藏级颜料,贵重两个字都轻了。
宋时祺却轻描淡写地说:“很久之前和我朋友一起拍的,一直没合适的用途,送给Toffee正好。”
宋时祺总是喜欢说正好,就像全世界的巧合都会发生在他身上似的,全然否定自己参与其中,也闭口不提自己付出了多少。
邰霏想起开山节前的那个雨夜,她追问的结果,宋时祺也用了很多的正好和凑巧。
今天趁着顾流和赵奶奶分水果的时候,邰霏悄悄地和江黛挂了半小时的电话。
“所以你之前背着我把炸弹点了是吗?”
虽然两人连的是语音电话,邰霏却能从这句话里依稀看到江黛捏着眉心的样子,她应道:“对。”
江黛:“然后你发现他炸了个哑炮。”
邰霏:“对。”
江黛:“你怎么说的来着?”
邰霏就给江黛复述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那天他这么说了,并且表示会保持好距离,你以为你会松一口气觉得释然,但实际没有,是吗?”
邰霏说是。
江黛撅着嘴默了一会儿。
邰霏和江黛有一段短期的医患关系,而后邰霏从阴影里走出来,江黛一直陪在她身边,成了她能完全信任依靠的朋友。
邰霏畏惧亲密关系,再严重一些的时候,连关系,她有时都会抗拒。
江黛开邰霏和宋时祺的玩笑其实不带任何趋向,但邰霏给她的反应很有意思,让她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邰霏。
抗拒、怀疑、却不自觉被吸引,注视,然后回到自己的小天地反思,甚至会在事情发生后那么多天依旧觉得自己需要找她谈谈。
“太妃糖,你要不和他再聊聊?”
“不会觉得奇怪吗?”邰霏有点难为情,“是我说的让他和我保持距离,现在人家同意了,我又不同意了。”
“怎么,怕他说你欲擒故纵?”
“我没有,他也不会。”
“那不就结了。”
江黛说罢顿了顿,还是决定加一句,“宝宝,你总要给别人靠近你的机会吧。你一直当刺猬,把所有好心接近坏心接近你的人都刺走,这多不值得。我能感觉出来,你在双文至少是开心的,他们一定不是坏人。至于宋时祺,如果你觉得那天和他说的话不是你的本意,或者你还有别的话想和他说,找个更合适的时候再说一次就好了。”
更合适的时候。
邰霏倏尔抬眼,轻启唇瓣,趁着夜风送了一句话给宋时祺。
“宋时祺,你一会儿有空吗?”
宋时祺微微愣了神,眼底是在一片黑暗里,穿着反光面料冲锋衣的邰霏。
她的长发侧挽成一个松丸子垂在右侧,刘海乖顺地在额前耳侧,让她流畅的脸颊线条在晚风的帮助下更柔和了一些。
邰霏的声音很轻,揉着风声,他还以为自己幻听。
“有。”
邰霏深吸一口气:“一起走走?”
宋时祺的左手食指碰了碰自己的耳廓,嘴却比脑子先反应过来:“……好。”
没有拒绝,没有追问,也没有反问,只有一个好。
邰霏觉得自己不能再在外面和他呆在同一个空间了。
她站起来,踢开脚边的一颗石子:“我进去看看赵奶奶。”
“看什么呀,体检都做完了,除了血糖高了一点儿别的都好得很。”
顾流和孙姨一人一边架着赵奶奶出来,像个抽象的凹字,赵奶奶佯怒拍开孙姨的手:“小孙你扎我比往常重,故意的吧?”
“谁来测血糖都是这一下,您是太久不测了。保持得倒是好,就七点多,下次可不许再两三月不来还让我逮不住你了,不然我就再让小邰去抓你。”
“小邰可不同你一路呢。”
顾流眨巴着眼揭穿邰霏:“那您就错了,谁诓您来二区的您不记得了?越漂亮的蘑菇它越有毒,越漂亮的女人嘴也越毒。”
赵奶奶依旧不信,连着顾流也一块儿挣脱开:“你也是坏人。”
“我也是我也是,就十七和小邰是好人。”顾流叉腰走开,勾着宋时祺的背,“走啊,一起送赵奶奶回去,完了正好我们俩一块儿吃个夜宵,我连晚饭都还没吃呢。”
“你吃吧。”
顾流呆滞地思考了一瞬:“不儿,怎么事啊,出去一趟回来不认人了?”
“刚被人约走。”
“放屁,外面有别人啊就约……”
顾流嗤声,随即反应过来把他拉到一边,鬼鬼祟祟地瞄了眼被孙姨和赵奶奶围住的邰霏,“邰霏约的?”
宋时祺抿唇点头。
顾流:“不对啊,我还没给她做心理辅导呢,她怎么就……你?”
“可能有比你更靠谱的辅导人吧,好了,你别多想了,赶紧陪赵奶奶回去,要是能回来就赶回来吃夜宵。”
“回来吃?你做啊?”
“钟萃的。”
“靠!”顾流恶狠狠地指着宋时祺,“留着,我去去就回。”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顾流这人要使唤也不难,找准他要什么吊着他就是。
恰好,宋时祺是这方面的行家。
卫生院前没了三轮和牛车既空旷又安静,孙姨自诩有眼力见地转头去写治疗日记,宋时祺和邰霏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往小院走。
小院倚着山,离在二区正中的卫生院有一段距离,邰霏二人走了一段离开二区中心。路灯的距离渐远,每路过一盏,两人的影子都会由短变长,再在身后交集。
五月中,换作云城,多少已经有早鸣的蝉要喧宾夺主。但在双文,地势高,气温低,倒是还没有蝉声。路灯下飞来飞去的小虫倒是多,宋时祺随手在路边的草丛扯了根芒草在前甩着,恰好能赶一赶飞虫。
芒草沙沙的,合着风声,宋时祺借着草叶偷偷瞟了眼邰霏。
邰霏正在纠结怎么开口。
宋时祺善解人意地清清嗓子:“邰霏,你见过陈叔了吗?”
自从那天在三区遇到陈叔之后,邰霏就只在顾流嘴里听说了陈叔的事迹:“没有,昨天顾流倒是提过。”
“他约我们去钓鱼,你有空吗?”宋时祺说完,煞有介事地转过身,“真是陈叔约的,不是我。”
“……不重要。”邰霏说,“那天是我咄咄逼人了,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也不是……”
这件事说简单简单,说难也难。
她自己别扭,要怎么样才能解释明白呢?
邰霏停住脚,宋时祺走远一步,也跟着她停下来。
邰霏咬了下下唇,解释:“和第一天一样,我不太习惯,和人相处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容易事,所以你突然……”
“所以我让你觉得混乱了。”宋时祺了然,“恰好你的朋友不知全貌,这件事就让你陷入了更深的混乱。”
邰霏盯着宋时祺,身后的灯让她能看到他的表情:“是。”
“现在你是在和我解释吗?”宋时祺笑,眉眼稍霁,“不用和我解释的。”
邰霏听见他又加了一句,“你特意解释,倒像我们真有什么似的。”
路灯又“啪嗒”一声断了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