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作品:《赴任途中捡了个被贬的倒霉蛋》 曾兆面上有些挂不住,环视一周,好在听懂这话的唯有他与顾却月两人,清了清嗓子道:“顾主事虽是为大局考虑,但擅发官仓仍是违矩,不可不做惩戒。”
他顿了一下,“便是罚俸半年,以儆效尤吧。”
陆钦:“顾主事是督水衙门的人,如何惩戒自由曾大人决断。”
此事告一段落,曾兆上堤巡视一圈,确是没找到什么纰漏,站在堤头上,站在风口里,慷慨激昂道:“自决堤以来,本官日夜忧心,奈何澧水不只断锋一条支流,雨季当前,各处告急,本官从中协调,疲不堪言。幸而天佑大燕,延水堤成功合龙!”
“本官知数名河工因护堤丧命”,说到这里他竟真哽咽起来,“朝廷和本官定不会忘记他们,将来儿女抚育,父母养老,都有朝廷负责。”
一番话把功劳抢的干干净净,好像日夜奋战在第一线的人是他。
顾却月初入官场,遇到这种上官可谓是十分倒霉。
曾兆在堤上说得差不多之后又跑到荆南上慰问一番老弱妇孺,直到天擦黑,一头钻进轿子里,不知是回署衙还是去了就近的官驿。
夜晚的荆南山十分寂静,合龙成功后水退了大半,接下来便是清淤、重建等相关事宜,陆钦正写征调文书,风吹过,帐帘开,远处身影若隐若现。
他停了笔,朝暗夜中的一抹孤寂走去。
顾却月坐在山坳上,水停在她脚边,倒像是在河边似的,她手里握了根树枝,正在地上写写画画。
听有脚步声,回头见是陆钦,赶忙起身拍净身上的尘土见礼。
“陆大人。”
她本是要进公帐致谢,不料陆钦一直忙着,便候在此处,不料他竞寻来了。
于是又一揖致谢。
陆钦看一眼地上写的东西,以为是白日里那些事让她心里郁闷,在地上乱写乱画。
“有伤在身,不必多礼”,他扶下顾却月胳膊,她抬头的功夫,颈间肌肤舒展,几道浅浅刀痕还有些斑驳,好在比之前要轻。
“伤怎么样了?”
“劳大人挂怀,河堤上受伤是常事,小伤,不打紧。”
她总是这样,清冷疏离,从陆钦见她的第一面开始,他就知道她不是个话多的。
月色融融,是连日阴雨里难得的晴天。
陆钦想安慰她,却无任何身份开口,只能讲桩自己的往事。
“天佑二十二年,我在突骑营作先锋,战事胶着之际带着八十五个兄弟趁着夜色烧了戎人粮草。
“正值隆冬,那批粮草几乎是戎人举全境之力筹的粮草,刚到边境上便被烧了,戎人方寸大乱。”
“戎人损失惨重,我们也是。八十五人,只活着出来十九个。
这是足以影响战局的大事,去往朝廷的奏报上却将功劳记在主将身上。”
“彼时心里也郁闷,后来想明白了,战线不会骗人,经此一事后戎人退出燕境是事实。”
许是安慰人的事不经常做,心里预演几番,说出来的话依旧颠三倒四,根本不在点子上。
可他的意思顾却月却能知晓。
“下官明白,大人夜袭敌营,是为扭转战局,兵士为成事悍不畏死,出发时想的不是加官进爵,而是退敌;下官亦然,第一个跑到堤上不为抢功,是忧心溃口,溃决时间越长,合龙难度越大,若不及时补上,延水堤全线崩毁,受灾百姓何止数万,甚至下游淮南、江南东道等粮食产区都会受到波及,届时万顷良田绝收,饿殍便野。”
“是以为成此事,官身可舍,性命可舍。”
语言的妙处大约就在于此,说不清楚的话经由另一个灵魂分毫不差的说出来。
这样的碰撞,前人称之为知音。
陆钦心道:“倒是我想多了,以为她心中烦闷,无处排解。”
他看向地上画,枝条延伸有些规律,但又叫人琢磨不透,若说是随手乱画的,又不尽然。
他有些好奇,问道:“画的什么?”
“水系图。”
顾却月指着其中一条深粗的主干,“这便是我们所在的断锋江,其上是丹江及霜江,以下是青江和汉江,一带共两堤,分别是延水堤与陂水堤,夏汛前,断锋主河道流速最大可至每刻五里。”
这些话陆钦大概听不懂,顾却月便捡最要紧的说。
“不瞒大人,第一次合龙前所有测点下官一一验过,打桩深度,涉水横径皆仔细计算,绝不会有基底蛀空的祸事。”
即便陆钦不明河道事,却能听出顾却月话中有话。
“你是说有人动了手脚?”
顾却月蹙着眉,摇摇头,“应当不是,这么急的水,就算是刻意搞破坏,也要有坏事的本事。”
“下官想不明白,究竟哪里出了纰漏。”
他与她,临水而坐,隔着画在地上的澧水。
“自打到江州来,我才知道陛下为何登基后将治水放在首位,水患不治,我朝大半疆土受灾,澧水年年泛滥改道,百姓年年失所,户部年年往下拨赈灾银。”
“前朝我朝,大概从有这河开始就与之斗争,胜也有输也有,人力终归是有限,许是今年雨水格外多,较之以往不同,万不可过分自责。”
“嗯……下官明白。”
又七日,在延水处理完灾后事宜的陆钦回署衙第一日,见一青袍主事到州衙递历状,吩咐元九去叫住她。
元九正靠在门框上打瞌睡,被陆钦用纸团子弹醒,十分不情愿道:“少爷都是要起身,怎不快走几步自己拦?”
陆钦顾不上理他,翻箱倒柜的从抽屉里取出个盒子,盒子漆黑,上用金银平脱工艺勾出宝相花纹样,繁复但并不流俗。
又一枚纸团子飞来,“叫你去你就去!”
元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少爷到江州的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他也就月余没跟着少爷,少爷怎么就精致起来,给人便
换还要特意到铺子里订做个漂亮盒子?
他快走几步追上青衣主事,一揖道:“顾主事,我家少爷请您堂上一叙。”
少年十四五的模样,努力保持正形但还是让人瞧出些许俏皮,竟让人生出逗弄的心思。
顾却月佯装不识,“府衙里那么多公子,你家少爷是哪一个?
元九俏皮劲头又上来,“我家少爷乃文能定国,武能安邦,天下第一,司马大人是也。”
“元九!”
陆钦喝住元九。
元九赶紧住口,朝顾却月一揖,退至陆钦身后。
顾却月一笑,“陆大人生的冷峻,没想到身边跟着个如此跳脱的。”
“顾主事见笑,元九跟我时候短,规矩还没调教出来”,又对元九道:“还不退下。”
元九讪讪退下,陆钦将锦盒拿出,“本该到江州后即刻给顾主事,但想着现银不便,江州的铺子又不给换这么大数额的飞钱,派人换钱耽误了些时日,后赶上去延水,竟拖了这么久才给到。”
顾却月接过盒子打开,一张盖着柜坊骑缝章的便换安静躺在暗红绒布里。
“见票即兑纹银贰佰两整。”
二百两,一个足够普通人滋润度过余生的数额。
二百两,按照顾却月月奉二两算,不吃不喝要攒八年余。
足够顾却月搬出西三巷,到江州重新置个小宅子,大门一关,不问世事。
顾却月没科到陆钦会给她这么大一笔银子,或者说她当日要银子只是给自己一个理由,
一个不置身事外,帮陆钦的理由。所以不曾把问陆钦要银子的事放在心上。
但眼下见这么多银子摆在眼前,是个人都按耐不住,况且近来她的确需要笔大宗银两。
但话又说回来,必要的流程不能少。
顾却月收回盯着便换的目光,眸子罩上一层沉静,拱手道:大人当日在延水为下官解围,下官感激不尽,怎可收大人的银子。
“一码归一码,主事壮举,是个分是非的人都要为你说话,在三河主事切实救过陆某性命,陆某感激不尽,只能用俗物聊表心意。”
一轮不够,顾却月是要再拒一番。
陆钦知其心思,便道:“即便我不为主事说话,你提前派人送呈文,未必没有收获。只不过由陆某开口不绕弯子而已。”
你来我往间谁都没注意房顶上的元九嘀嘀咕咕。
“给个银子真是麻烦,一递一收的事,偏扯出许多话来。”
推拒三番,顾却月捧着漆盒出州衙的时候,日头已缀在西边,正是下值时分。
她赶回西三巷取了碎银子,又到铺子里买了蜜云团、果脯什么的,雇了辆马车,踏着夕阳余晖出城了。
从南门出城往一直南约莫三十里有个村子叫柳湾,最初此地是一块荒地,十余年前那场洪水过后灾民都聚在江州附近行乞,后来由江州府出面盖了草房,垦了荒地,慢慢有了村落的模样。
村头种的粟米已经抽条穗,清香满溢。
顾却月穿过稻田,推开最东边一家的柴门。
门没关,一推便开。
门一开,从堂屋里跑出个四五岁的孩子,跑到柴门后瞪着大眼睛看人。
顾却月摸了一把孩子小脑袋,“你娘呢?”
小孩儿怯生生的朝堂屋一指,顾却月正要抬脚,不知从哪儿又跑出个**岁的孩子,
撤了磨棍在门口一拦,大吼道:“你是谁?”
瑛娘正给孩子喂米汤,听到大牛的声音,怕他带着弟弟乱跑,放了粗瓷碗把孩子往怀里一竖,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