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作品:《赴任途中捡了个被贬的倒霉蛋》 随着顾却月入水,陆钦手中麻绳一圈接着一圈入水,却看不到顾却月身影,再抬眼,浪头上猛然出现一条逆流而上的黑鳞鲤鱼。
麻绳越放越长,水下阻力初现。
陆钦看着仍跪在地上河工,斥道:“你们还愣着做
什么?出了事自有本官负责!”
七八个人这才围上来,分列左右,作牵拉状。
水下浑浊不堪,顾却月摸索一番,终是探到江底宣软的黄泥,她于激流中稳住身形,
从背囊里掏出第一支红头球形浮标,后迅速往前,奔向激流处。
果不出所料,溃决之际虽冲走大部分物料,但仍有部分横在、嵌顿在溃口,这无疑为后续工作添了不少麻烦。
水下物料纵横,水深难测;物料嵌顿,无法顺利打桩,需先行打捞物料。
顾却月如是想,绕过根粗木,并在粗木上系上只尖头浮标,以示此处有障碍物,为后续打捞作提示。
岸上人见水下接二连三冒出浮标,几乎要延伸到溃口对侧,心里安稳几分。
陆钦站在最前,眼睛死死盯着水面,两手紧握麻绳,生怕错过一丝来自水下的信号。
突然,麻绳似乎被什么巨大的力量牵扯,瞬时绷紧。
所有人神经像连接水底与岸上,连接生与死的麻绳一样紧绷起来。
须臾,麻绳陡然被扯三下。
拉绳!
大伙儿铆足了力气,麻绳迅速收回,眼见拽回来了两丈,却突然拽不动了。
陆钦尚不明所以,仍旧拽着绳子不放手,中有一河工高呼:“不好,大人怕是叫乱石卡住了!”
陆钦一愣,手中麻绳松懈,不是他松了手,而是旁人已将绳子拽了上来。
只不过,被拽上来的只有绳子。
一切发生的如此突然,突然到他还没来得及问河工对策。
绳头断口齐整,一看便知不是被拉断的。
“这是为何?”陆钦焦急问。
“回……大人,这应当是被水下乱石卡住后,顾大人自己割了绳子。”
陆钦只觉脑袋“嗡”的一声,这么大的水又割了绳子,她该怎么上来?
该怎么上来呢?
有风吹过,最后一截燃尽的香灰被吹到地上,“啪嗒”一声重重砸在陆钦心头。
他不知道顾却月临下水时插在地上的香是什么意思,但见此情形却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片刻后注意到香灰落地的河工心如死灰,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香,着完了。”
“着完了,是什么意思?”
有河工解释道:“更香燃烧的时间,就是下水人能憋气的时间。”
这是河工间传统,香的长短自己定,超过时限,意味上浮希望渺茫,意味着不必分人手施救。
天边乌云聚成墨色,明明在岸上,陆钦却觉换不过气来。
云层落雨之前,张浚带着长泽仓的物资回来了。
长泽仓虽不满,但也算够用。他先行赶到荆南山汇报,还没到帐子,老远便看见一群人围着指挥帐子。
他不明所以挤到前面,方听百姓议论声。
“那个女大人看起来是有些本事,这么大的水,绑着绳子二话没说就跳下去了。”
“谁不说呢,有没有本事先别提,就这个不怕死的劲儿,倒是江州那个姓曾的强。”
“就是,不论男女,断锋江年年决堤,能一下把口子堵上的都不是人,得叫神仙。”
众人咋舌。
“谁说不是呢,就说堤决这么要紧的事,州府尚派了司马大人来,督水监呢,就派了个最末流的主事。”
“要我说,咱们曾水督怕水,当什么水督啊!”
“走,咱们这就帮忙去。”
张浚跟着大家上船,到堤上四处不见顾却月身影,转而问陆钦:“下官奉命带回长泽物资,敢问顾大人何在?”
沧浪江水似将陆钦感识封闭,茫然的看向张浚。
还是方才在堤上的河工回道:“顾大人下水,更香燃烬,还没上来。”
张浚这才注意到绕在陆钦身上无头无尾的绳子。
“这……”,张浚一时没了主意,被浪头卷走的人,该去哪找?
要来帮忙的百姓更是默然。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望着江面。
不知过了多久,涌动的江水忽见一连串水泡,刚开始小而细密,几不可见。眨眼功夫大串大串往外冒,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已见水下窜出个人来。
一出水,四周不再混沌,顾却月大口大口喘息新鲜空气,随后摆臂朝岸边游去。及岸边,两手一撑顺势坐在堤上。
水靠出水,需即褪下。
众人一时愣住,还是陆钦首先反应过来,递上事先备好的绒毯。
绒毯近身,潮意略有缓和。
“你怎么……?”
千言万语笼在心头,他想问,你怎么把绳子割了?你怎么上来的?
顾却月稍作休息,她知道陆钦想问什么,指着地上一小片香灰筋疲力竭颤抖道:“风,今日有风,香燃的快些。”
有妇人挤到前面来替顾却月拭水,水擦得差不多后为她披上外衫。
拭水的功夫顾却月没闲着,以指作笔在泥泞的地上大致画出水下情形。
纤纤细指游走混黄,最后重重点下一个圆:“这里有涡流,需绕行打桩。”
就是这涡流,方才差点将她卷走,反应过来后迅速拉了信号绳,不料一出涡流,又碰上横木,后背狠狠撞上后被卡在两木之间,情急之下只能断绳求生。
方才小吏大概根据浮标与测量绳绘制成图,与顾却月画在泥水里的图对过,又加上
江底涡流的位置后交给顾却月。
顾却月仍坐在堤边,低头看了一会儿并未发现偏差后撑着手起身,怎料肩膀一软,差点跌在泥水里。
生死一线之际,只顾着拼命往上游,旁的浑然不觉,这会子松懈下来,才觉左肩钻心的疼。
“哎呦,大人怎么流血了?”
帮忙拭水的妇人惊呼,褐色水靠,褐色绒毯,血渍
落在上面根本看不出来。还是肩膀上的水越擦越多,本以为是聚了不少水,上手一摸才发现是血。
与此同时想撑着站起来的顾却月也感到疼痛,扭头往左肩看。
陆钦一个箭步冲至人前,在顾却月伤处按了几下,她吃痛躲避,他便用手托住她的
前肩。
“撞石头了?”
“嗯。”
“伤口有些深,得缝几针才行。”
堤上无药,顾却月被送回帐子,从江州带来的医士已在里面等着她。
帐子里点了灯一为照明,二为消毒。
医士取出银针穿上线,在火苗上仔细炙烤过,道:“此间并无麻沸散,还请大人
忍耐,切莫乱动。”
顾却月咬着下唇点点头。
帐内,时间流逝分外凝滞,顾却月清晰感受到每一次银针刺破皮肉后随之而来的丝线牵拉感。攥紧拳头,用指甲嵌进掌心的痛转移之;帐外,时间格外一视同仁,今日明明发生了那么多事,抬头一看,才至过午。
老弱妇孺听了堤上的事,自发围在账子外。
对他们而言,偏见曾有之,歉意亦曾有之,但他们没法向宣泄偏见一样表达歉意,统统选择了这种无声的方式。
陆钦为首站着,从接过绳子那刻起,他便对顾却月产生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像她下水时插在堤上的更香,无线无痕,盈盈缭绕,触之可散,静而复聚。
帐子从里面掀开,顾却月走出来,讶然道:“大家都聚在这儿做什么?”
张浚对众人冷哼一声,道:“他们都觉得说了对不住大人的话,说的时候痛快,现
在都哑巴了,让下官代表他们赔个不是。”
“无妨。”
顾却月略一摆手,“不如把力气用在堤上。”
说罢绕人群而去,众人以为没能得到她的原谅,她却转头又道:“能动的都动起来啊!”
语气不是命令,没有苛责。
如果有人比顾却月更盼着延水堤早日修好,那一定是
延水的百姓。水灾面前,她与他们,是并肩而立的伙伴。
有了水下涡流及乱木礁石的具体位置,后续进展顺利不少,堤上日夜不休,仅用三日便堵住了溃决近十日的延水堤。
随着合龙成功的巨大水花落下,在场人无不振臂高呼。
一片欢呼声中,有个面生的小吏攀上堤来,整理襟袍,正声道:“曾大人到——”
欢呼声戛然而止,众人朝提下望去,一顶四人抬的攒尖小轿稳稳停住。
轿帘掀开,五品绯色官袍常服映入眼帘。
顾却月趋步下堤,撩袍跪下,“下官主事顾却月见过曾大人。”
陆钦立于一侧行了个平礼。
曾兆眯眼看下首顾却月,似是很满意,但仍道:“顾主事奔波堤上,礼数倒是周全。
“回大人,燕律有言,品级相差三等者,行跪拜礼。这是礼法,下官不敢不遵。”
曾兆面色不善,来到又十分赶巧,顾却月不明所以,只能从最细枝末节处注意,以免授人以柄。
“嗯,顾主事礼法周全,来督水之前是修过刑律吗?”
“回大人,有幸在翰林院抄录过燕律。”
“既知燕律,可知越级调用平仓物资该当何罪?”
“擅发官仓者,准盗论,徒三年;赃重者,加役流。”
顾却月话锋一转,“然下官调长泽仓事出有因,二次溃决后形势危急,不管上报江州还是荆州,都将错过最佳施工时间,是以出此下下策。”
“你……你还有理了”,曾兆转向陆钦,刑律问案不是督水束职责,到底要交到州府
手上,“陆大人怎么看?”
陆钦最是瞧不上这等人,危局中不冲锋在前,破局后又不与人庇护,可谓好事占
尽,职责全抛。
陆钦道:“顾主事此举虽有违刑律,但毫无私心,若按规章层层审批下来,运来的木
材不知是用来补堤的还是用来造船的。”
“陆大人说的是啊,顾大人成功保住大堤乃是功德一件,怎么就要治罪了?”
他们如今才知道,这位大燕史上第一位女官,不光不顾X性命亲自下水,在人们不知道的地方,还为了断锋江下数万生灵,堵上了十年寒窗得来的,原本大好的仕途。
百姓不善言辞,默默的、无声跪下。
陆钦虽身在州府,但说到底是个属官,况且开官仓这事可大可小,若让曾兆添油加醋的捅上去,不如他自己来,于是道:“陆某初到江州,诸多事务尚不熟悉,但好歹在京中待过几年。顾主事擅自开仓一事,虽说是该魏大人示下,但调的是荆州地界平仓,荆州那边少不了参议。”
“陆某即刻传书,请江州魏刺史,荆州赵刺史共议。”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该表达的一丝不落的全都说了出来。
他无非是想说,究竟定什么曾兆说了不算,他说了也不算,得由刺史发话。
不巧的是事涉两州,两方大员同时署名,少不得上报朝廷。可巧他在京中多年,多少有些人脉,倒是很有兴趣陪他玩上一玩。
更香:测量时间的香,因古时一夜分为五更,因此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