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峳失魂落魄地离开了便利店，一时难以接受。


    不该这样的，书里没有写，不该是这样的。


    雨夜的第一次相遇，图书馆的再会，咖啡厅，医院，火锅，科技展，新朋友，失败的露营……一直以来，他做的这些都算什么？


    微凉的触感落在脸上，他懒得去遮，站在路边给王叔打电话。


    他没过惯有司机的日子，此前都是采取非必要不打扰的应对模式，像今天这样主动喊人来接的情况很是少见。


    可就偏偏是这一次，电话没有打通。他烦闷地挂断，短信提示音倒是锲而不舍地响个不停。


    上午收到的信息他并未回复，对面安静了一中午，此刻再次按捺不住，接连发了数条，内容和之前的大致相同，总之就是想与他取得联系，希望他快些回复。


    齐峳放着没管，对方在最新的短信里放起了狠话：如果这就是你的选择，我尊重，但钱全部归我，我不会再联系你了。祝好。


    果然还是因为钱……齐峳觉得无趣，按下了息屏键。


    几滴水落手机屏幕上，雨点比刚刚密了些，既然等不到王叔，他也没必要继续傻站在路边。


    他用袖子随便蹭了蹭屏幕，收好手机，准备回便利店躲雨，说不定还能在那个店员口中问出些当天的细节。比如，楚峦心看到“齐峳”站在外面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震惊？厌恶？怨恨？他想象不出。


    齐峳抬头叹气，准备原路返回，转过身的一瞬间，余光中突然闪过一个身影，身高体态都不像是楚峦心。


    很显然，那个人影也注意到了他，慢慢朝他这边走来。齐峳原地站定，像游戏里等待玩家接近的npc，来者离他越来越近，他看清了对方的相貌，默默叹了口气。


    那人身高与他相仿，脸尖人瘦，眼睛不大，鼻梁高挺，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眼睛瞪得老大，乍一看有点吓人。他在距齐峳一米远的位置停下，嘴唇颤抖几下，像是有话要说。


    “您有什么事吗？”齐峳先发制人。


    其实他早早就认出了来者，那晚，这个人很没礼貌的上门找楚峦心讨了些钱，害他误以为对方是他素未谋面的亲爹，兀自担惊受怕了半晌。后来他忍不住和程宴聊到此人，一番讨论过后，他总算成功将对方从“亲爹嫌疑人”的名单里划掉了。


    而此时，男人只是远远瞥了他一眼就顶着雨跑到了他面前，还露出如此惊恐的表情，怎么看怎么有问题。齐峳很担心，说不定，他的“嫌疑人”名单马上就要再次变动了。


    “没，没什么……”男人垂下眼皮，避开了他的视线，“我只是，看你……有点眼熟。可能是我认错人了。”


    “您是觉得，我和您认识的某个人很像？”齐峳平静地问。


    事到如今，他或多或少地理解了一些“主角”的感受，楚峦心过去的生活是不是也像这样，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会有线索人物“碰巧”找上门，被动更新剧情主线。


    “有一点，有点像而已。”男人畏畏缩缩的样子与那晚判若两人。


    “你以前没见过我？”


    “没啊，没见过……”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你不认识我？”


    男人茫然地摇头，看样子不像撒谎。


    ……呃，线索人物又没了。


    可能他真的和我的身世没关系吧。一天之内接收的信息太多，齐峳已经累了，他渐渐疲于思考，只和对方简单示意了一下便与其擦身而过。


    余光里，男人愣愣地在原处站了一会儿，转身朝某个方位走去。目的地……似乎是楚峦心的家。也是，没什么事的话他怎么会来这？难道上周给他的钱他已经花完了？那么厚一沓呢，齐峳看得可清楚了。


    见对方真向着自己猜测的地方走去，齐峳猛地一停，紧急调转了方向。刚刚才打过照面，还说过话，以人的形态跟踪太过扎眼，他灵机动了一点，但不多，摇身变成了猫。


    齐峳在雨中跑起来，他人类的头发早就湿成了一捋一捋，现在猫毛也湿成了一片一片，身上又开始重了。


    男人爬上楼去敲楚峦心家的门，这次力道轻了不少，没多久，门开了，楚峦心穿着有些褪色的长衣长裤靠在门边，手臂扶着门框，刚好挡住进出的通路。


    “你又来干什么？”楚峦心声音凛凛，神情不快。才短短一天不见，齐峳却莫名对他身上散发的氛围感到了陌生。


    “我妈病了，你跟我回去一趟。”对面的男人沉声说，“我买了明早的票，你带着身份证去车站。”


    “我要上课。”


    “七点前就得到。”男人又重复一次，“别迟到，记得带身份证。”


    齐峳擦着墙边上了几节台阶，想近距离观察二人的表情，不料男人撂下这句话后就转过身，闷声不响地下了楼，完全没了那日的缠扰劲儿。


    门缝变窄了一点，齐峳瞬间把男人的事抛至脑后，三步并做两步往上跳，楚峦心关门的动作停了一下，明显是注意到了他。


    齐峳抬头，对着那张说出“请到此为止”的脸，有点心虚。


    楚峦心看见猫时愣了半秒，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齐峳不自在地挪动后腿，把尾巴压在了屁股底下。


    很快，视野里罩下团阴影，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四爪离地。


    突如其来的惊吓使他忘记了挣扎，楚峦心拎着他的后颈把他提进了屋，他正晕头转向，下一秒身体却突然下坠。要死了。


    想象中的痛感并未产生，他屁股着地，陷入了一个柔软的环境，视线周围全部竖起高墙。他顾不上思考，双腿直立起来往上望，他眼中的天花板一直在变小。


    楚峦心的脸在视野中出现了一瞬，一人一猫短暂地对视了一刻，接着，齐峳的世界昏暗下来，耳边是拉链划动的声响。


    他被楚峦心塞进了猫包，带走了。齐峳花了好一会儿才认清这个现实。


    楚峦心带他上了出租车，报出上次去的宠物医院，他不满地叫了好多下，声音哀切，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他十分可怜。可楚峦心没理他。


    猫包里的空间对他来说足够大，他上蹿下跳了一阵，震得包随他的动作频频颤抖，但都不起作用。


    车开了，他也蹦累了，莫名其妙地在包里睡着。


    齐峳是被说话声吵醒的。


    楚峦心正在和陌生声音交谈，对方问：“叫什么名字？”，楚峦心沉默了片刻，说：“……猫。”


    齐峳从头顶的纱网往外看，他真的被带进了医院，楚峦心在和医生谈论他的情况。


    不久前，齐渺捡到的那只小猫在这里接受了检查，当时齐峳只是站在一边旁观，眼下却轮到了他自己。


    流程大致与那次相同，医生问了句“它平时乖吗？”，楚峦心“嗯”了一声，慢慢拉开拉链，露出里面的猫猫头。


    “它的脸和身上颜色不一样。”医生端详了猫的脸，笑了，“和刚才说的一样，我们先给他做检查和驱虫，确定没问题的话，就给它打第一针疫苗。之前是流浪猫的话，应该是还没打过？”


    楚峦心又“嗯”了一下，任凭医生把猫抱了出来。


    整个检查过程出奇顺利，医生、员工和旁边带毛孩子看病的家长都连连称赞这猫好乖好听话。这是当然，齐峳得意得想，好歹他是人变的，能听得懂人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当然乖了。


    不过，想到之后的环节，他心里依然有些犯怵。


    就像他曾和楚峦心说过的那样，他真的，真的很讨厌打针。


    打针很神奇。其实并没有多疼，过程短促，有时一走神，在反应过来前可能就已经结束了。但他就是讨厌，从害怕针头，到害怕拿针的护士，再到怕从床边经过的每个穿白衣的人。


    他以前常年住院，慢慢习惯了，可以不将这份害怕表现出来。毕竟，人是能通过理智克制情绪的。


    可他现在是猫。


    于是，在医生把他抱到桌上的刹那，他脚刚一落地，便嗖地一下蹿了出去，在医生的惊呼下心安理得地满屋乱钻。


    是的，猫是用不着克制的。


    他就是，讨厌打针。


    “哎哟，刚刚还挺乖来着，这是突然怎么了？”医生这种事见多了，很快镇定下来，招呼主人一起抓猫。


    齐峳躲进角落，看楚峦心面朝自己缓缓蹲下，僵硬地伸出双手。不知为何，他觉得对方看向他的眼神怯怯的，动作也格外小心翼翼。他把这一切归因为——楚峦心真的很不会抱猫。


    可医生都这么说了，作为猫表面上的主人，楚峦心只能挺身而出，负责安抚好他的猫。齐峳虽然不乐意打针，可也不想让他为难，于是便扭着身子钻了出来。


    钻到一半，视野开阔了，楚峦心背后拿着针头的医生露了出来。


    “喵嗷”地一声，齐峳蹿上了桌子，本能地将头藏进电脑显示屏后。


    “小猫其实都很笨的，你看。”他感觉有人在拍他的屁股，“顾头不顾腚，它把脑袋藏起来，就觉得没人等发现。”


    “……”作为人，齐峳深感受伤。


    “帮忙按一下吧，这个针还挺疼的。”医生的手缓缓上移，抓住他的后颈，“我们就这样打。”


    “哦，好。”略微迟疑的声音响起，齐峳能察觉到楚峦心向他走近，很快，他背上又多了两只手，将他整只猫牢牢地按在桌上。


    “就这样保持不动，马上就好。”医生的语气甚至带了些笑意。


    楚峦心姿势定格，愣愣地目睹医生手起针落，他手下的小猫身子僵硬一瞬，接着嗷嗷叫起来，像离水的鱼一样乱摇。


    “搞定。”医生利落地收工，深藏功与名。


    猫还在桌上蛄蛹着神龙摆尾。


    “……”楚峦心默默着，掏出手机，拍照。


    过了一阵，猫安静下来，蜷成一团不动了，楚峦心把猫拎回包里，拿着手机出门缴费，回来后，猫仍缩猫包一角，屁股朝外，脸埋在柔软的棉垫里。


    虽然是猫，但打针后的此种举动也着实是有些丢猫了。齐峳正在后悔。


    他闭着眼睛装死了一会儿，楚峦心没动他，给他逃避现实的行为创造了一个良好环境。


    又过了不知多久，他忽然听到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不由耳朵一动。


    “你自己来的？”他先闻其声，接着头顶就被人用力摸了一把，“阿喵没看见它打针，肯定很遗憾。”


    廖南晨笑着摸完，重新把拉链拉紧，又问，“齐峳呢，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我在群里发消息他一直没回，怪了，他以前可捧我场了——你说他是不是嫌我烦了？”


    有点吧。齐峳在心里默默回答。但说实话，他的主要问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楚峦心，跟廖南晨如何一点关系也没有，后者纯属无辜躺枪。


    “也许吧。”楚峦心的语气听着没什么情绪，“更多可能是因为我。”


    “怎么，你俩吵架了？”


    “没有。”


    “那是什么情况？”廖南晨明显紧张起来，“你不会把我从阿喵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告诉他了吧？”


    “没有。”楚峦心声音闷闷的，尾音有轻微的上扬，似乎是笑了笑，“可能是因为，我吓了他一下。”


    “你还会吓人呢？”廖南晨则是大笑，“怎么吓的？给他讲鬼故事？虽然刚认识不久吧，但我觉得他和传言里的不太一样，挺开朗，也挺好玩的。你呢，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不知道。”楚峦心顿了一下，轻轻叹气，“我不太喜欢他。”


    ……果然。齐峳心里木木的，没什么太大感觉，但能感觉背后的毛在一点一点炸起。动物的本能是骗不了人的。


    他安静地窝在包里，哪里也去不了，被迫继续听下去。


    “我怀疑……”


    楚峦心的声音听起来遥远得不真切，“他要抢走我的猫。”


    不是？你说谁要抢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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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