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峳硬着头皮做完七选五和两篇阅读，到了饭点，程宴收起满面疮痍的练习册，边整理桌面边轰他走。


    “虽然我们现在只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但刚上完课就赶我是不是有点太绝情了？”齐峳瘫在椅子上没起身，他不是诚心不愿意走，只是想耍耍赖。


    有了补课这一由头，他和程宴在一起的时间大大增加，自认为两人已经熟悉了起来，可以互称为朋友了。


    “一会儿我妹妹该回来了。”程宴把脚边一摞书搬上桌，解释道，“要是看见你，她绝对会缠上你的。”


    “为什么？”


    齐峳单纯好奇，刚一问完，他就听到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我现在走……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


    程宴淡淡地瞥他一眼，没说话，客厅倒是有个清亮的声音传过来：“多了双鞋！我没见过这双，哥，今天家里是不是来人了？”


    齐峳连忙站起来，做好了打招呼的准备，最先闯入视线的却不是他想象中小学生的脸庞。


    来者视线几乎与他齐平，武装一身深色牛仔套，头发打着弯，每根发丝的朝向各不相同，齐峳从对方的身高性别上飞速得出结论，比起读小学的程清清，这人当然更可能是程宴那个关系不好的弟弟。


    “他是谁？”


    对上眼神的瞬间，齐峳便感觉自己被对方狠狠瞪了一下，“你又让人随便进我房间？”


    “这也是我房间。”程宴低着头将椅子推回去，看上去没有回答问题的意思。


    齐峳当即打消了做自我介绍的念头，乖乖立在一旁默不作声。


    打破沉默的是道脆生生的声音，一个身影出现在门边，兴冲冲地往里张望：“哥哥，你带朋友回来啦？”


    “嗯。”程宴这回点了头，脸上露出笑容。


    女孩大方地伸出手：“你好，哥哥的朋友。我叫清清，是哥哥的妹妹。”


    “你好清清，我叫齐峳，是哥哥的——”呸。差点被带跑。


    “咳，我是你程宴哥哥的朋友齐峳，很高兴认识你。”不对，怎么有点翻译腔，英语害人。


    “我也很高兴。”程清清笑眯眯地，“因为你漂亮。”


    “漂亮？”齐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我最喜欢和哥哥的朋友一起玩了，哥哥的朋友都很漂亮。”女孩一本正经地加重了语气。


    齐峳悄悄往程宴那边移了两步：“你还带谁回来过，她一直都这么喜欢夸人吗？”


    “楚峦心给我送过考试题，之后陪她玩了积木，和廖南晨商量给你买手机时他也来过一次，他把手机借清清玩了局游戏。”


    “那，我居然是最后一个？”


    “是啊，怎么了，你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不敢不敢。”


    齐峳视线回正，身侧，与他身高相仿的男生正一脸不屑地看他。


    “怎么不介绍一下？”他故意问，“这位是……”


    “这是我哥程愿，”最先回答的果然是清清，“你们两个看起来好像哦。”


    “是、是说身高像吧？我和你哥好像是差不多高呢哈哈。”齐峳心里一抖，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和面前这位形容不羁的小伙子哪点相似，干脆全部归结为身高。


    随后他细细打量了程愿和清清，试图扭转话题，“还是你们两个更像，大眼睛，还都是小卷毛。”


    程清清扎着小学女生中常见的马尾辫，垂在脖颈后的发尾弯起一个小勾。她嘿嘿地笑起来，像是很满意这个称呼：“是哦，我们都是小卷毛。但哥哥不是，哥哥直直的，头发很软很好摸。”


    ——“你和你弟弟关系很不好？”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所以，当然不一样了。程愿和清清是真正的亲兄妹，证据清晰可见，就在他们的身上。


    齐峳后悔提头发的事了，他用余光偷瞄程宴一眼，后者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轻轻俯下身，问清清有没有吃过午饭。


    “还没有……”程清清拖着长音，抬眼瞟身边人一下，“哥中午要去约会，让我回家里吃——”


    “别乱说。”程愿伸手拨了拨妹妹的辫子，卷卷的马尾在空中晃荡几下。接着他抬高目光，看起来不情不愿地解释，“我是要和我朋友一起出去吃。你带她吧。”


    “知道了。”程宴应了一声，去牵妹妹的手，低头问她，“今天想吃什么？随便挑，哥哥带你去。”


    “麦麦！”


    “好，那就吃麦麦。你现在门口等我，我换好衣服就和你一起去。”


    程宴没有换睡衣或居家服的习惯，在家和在外面共用同一套衣服，他随手从门口的一架上抽了件外套，换上鞋拉着妹妹的手出门。


    他下了楼，走出一段距离，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一回头：“你怎么还在？”


    “我……怎么还在……呢。”齐峳无辜地眨眨眼，程愿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从他的手，到他拎着的书包带，再到另一根带，再再到她妹妹的手。


    “清清，你抓着他，那这位哥哥怎么回家，怎么吃饭呀？”不可思议，程宴低声和清清说话的样子前所未有的温柔。


    程清清用力点头：“一起。”


    “那让他拉着你吧。”程宴抬抬下巴，“书包带收一收，好好背着，都快拖地上了。”


    “哦哦哦。”齐峳听话地整理好，一扭头，身高在他胸口附近女生正仰着脸看他，两只手背在身后。


    “不行的，妈妈说了，我只能和哥哥拉手。”程清清一脸正经地摇头，“但我可以和你一起走，我们跑起来吧，别让哥哥追上！”说着便像离弦之箭般蹿了出去。


    齐峳望望她渐远的背影，再看看程宴，后者一副无语至极的表情：“愣什么，追啊？”


    “哦哦哦……”


    程清清在小区门口按大家的到达顺序排了名，出了大门，她立即听话起来，乖乖走在道路内侧，程宴断后，齐峳放慢脚步跟在她身边。


    “清清，你两个哥哥名字都是两个字，怎么你是三个字？”齐峳自从程宴那里听闻他们兄妹三人的全名后就开始好奇，又不敢直接问，眼下偷偷跟妹妹说起小话。


    “我喜欢清清。”对方郑重地回答，“清清是我妈妈取的，我喜欢叫这个。但我哥就不喜欢妈妈给他起的名字，闹着改掉了。”


    “你哪个哥？”


    “当然是二哥！他叫程澄澄，我叫程清清，本来是这样的。不过后来他就跟哥哥一样，变成两个字了。”


    “还好改了。”齐峳兀自感慨，“不然上学后得被同学笑成什么样。”


    “我觉得很好啊，和我名字很像。”程清清眨眨眼，一副不理解的样子，“但现在也很好，现在是我哥和哥哥的名字更像了。”


    “哦……我懂了。”齐峳忽然听明白了对方的惯用称呼，“你管程宴叫哥哥，管程愿叫哥。”


    “漂亮。”清清伸直手臂举给他一个大拇指，“”哥哥岁数更大，所以要多一个‘哥’。”


    齐峳当即回头问：“你几月的生日？”


    “十一。”


    “那我比你哥哥还要大一点。”得到满意的回复后，他低头看向身边的小朋友，“你要叫我什么？”


    程清清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了：“……你好好玩哦。”


    午餐时间，齐峳请客，和兄妹俩一起吃了快餐，饭后程清清吵着要去“妈妈那里”，程宴拗不过她，三个人便一起出发走了一段，权当消食散步。


    “妈妈那里”是开在学校周边的一家小超市，里面卖得大多是零食和文具，门口附近的几个货架摆着吸引学生顾客的小玩意，包装袋上不是明星就是动漫帅哥美女。


    周末没什么学生，店里只有位中年女性在整理货架，程清清猫着腰进了屋，蹑手蹑脚地绕到女人身后，忽地起身扑上去，对方吓了一跳，脸色惊慌，回过头看清来者后则露出欣喜微笑，捏捏清清的脸，低声说了些什么。


    程宴倚在门口，看着她们笑，齐峳没进到店里，他站在更远一点的地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放弃了打招呼的念头，一个人沿着路边慢慢走远了。


    齐峳低着头闲逛了一阵，发现眼前的景象越走越熟悉，他这才发觉，程妈妈的店附近那所学校是楚峦心的高中，他正在走着的路是他数次跟踪楚峦心回家的那条路。


    俗话说二十一天就能养成一个习惯，眼下他漫无目的地随意散着步，居然无意识地将楚峦心回家的路线走了一遍。


    这边的ktv，他在等楚峦心下班时在里面打发过时间，那边的小旅馆，下雨时他避过雨，火锅店是廖南晨那次带他们来的那家，拐角的面馆他去过太多次，老板见了他，会隔着玻璃跟他招手。


    药店他只进过一次，是为了给卧床的楚峦心带退烧药，视线尽头的便利店门口爬着只小白狗，楚峦心之前一直在这里打工，最近似乎是停了。


    狗主人拎着塑料袋从便利店里出来，把栓在门把手的牵引绳解开，小狗尾巴摇成螺旋桨，兴奋地直往人腿上扑。


    一人一狗并排着离开了，齐峳本能地走近店门口。楚峦心当然不在里面，收银台背后坐着的是一位大学生模样的年轻女生，店里没客人，她百无聊赖地数着盒子里的棒棒糖，目光没有焦点。


    齐峳犹豫要不要进去随便买点什么再走，他记得上次他和楚峦心一人一猫在这里躲雨，楚峦心进去一次，出来时拿了个形似吸吸果冻的宠物零食喂他吃。后来，楚峦心在廖南晨问起时，还说那是买其他东西送的。


    要进去找找看吗？说不定说谎的人不止他一个。


    他迟疑地望向店内，偏偏收银台的女生刚巧抬了头，两人目光向撞了一瞬。不知为何，对方睁大了眼，嘴角浮现出难以隐藏的笑意。


    “嗨？”女生抿了抿嘴，却丝毫没能控制住脸上笑容，“进来呀？我就知道你还会来的。”


    齐峳狐疑地推开门，他在脑海中迅速搜寻了一遍，没有将眼前人与记忆中的某某对上号。他默不作声，打算等对方先开口。


    “可惜你今天来得不巧，你朋友没在，他调整了排班，之后周末都不会来了。”女生愉快地向他搭起了话。


    “我朋友？”


    “说巧其实也挺巧的，你来的两次我都在。也许我不当班的时候你也来过，但我不知道？可别的姐姐见了你肯定会和我说的……”对方似乎没注意到他的疑惑，自顾自聊下去，“对了，你和小楚和好了吗？”


    “和……好？”齐峳有种追剧途中少看一集的感觉，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你们不是吵架了嘛？”女生笑着指指门外，透明玻璃将午后的阳光折射得更加盛大，“那天你站在这个地方，偷偷看了小楚好长时间，一开始他没发现，还是我告诉他的。结果我刚说完，他一看你你就扭头跑了。”


    齐峳慢慢问：“那天是，什么时候？”


    “刚放暑假吧？我是暑期工，我记得当时才上班没几天……我这还有跟朋友的聊天记录呢。”女生立刻去摸衣兜，而后又突然想起自己是在上班，悻悻地收回手，“所以，你们到底是不是吵架的小情侣呀？”


    “不是……”齐峳机械地摇摇头。


    “好吧，我就是上班无聊随便猜猜，你别介意。”女生的笑脸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时间对不上。那不是我。


    难道，原主已经和楚峦心见过面了？


    今天那几条来自父亲的短信，原主肯定不是第一次收到。原主早就和生父有了联系，也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楚峦心的存在了。甚至还跑到他打工的地方见过他。


    那么楚峦心呢，一定也知道了齐峳是抢走他原本人生的冒牌货对不对？所以他才会问——


    “你还想从我这里拿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