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责任
作品:《千嶂里》 后天就是社日节了,春祈秋报,社日节是祭祀土地公、庆祝丰收的重要节日。
镇北城的百姓们会在这一天庆祝秋日丰收,宴请宾客。夜晚街上还会有灯会集市,镇国将军府每年还会请戏班子在戏台为百姓们免费唱戏。镇北城的宵禁也会放宽一些,方便城外村民回家。
不少街道已经在装饰灯笼,街上采买的人也不在少数。北辰含含糊糊嚼着刚买的甜糕,戴着及肩的幂篱。隔着纱帘观察外面,主要视线集中在摆摊的小贩们身上。
幂篱是陈璇的,彼时北辰又闹着要出门,又怕眼睛红肿着惹人注意。
简璨倒是担心北辰这张脸实在招摇,万一出什么麻烦不算,要是被误认成他的什么小娘子,他可不好娶媳妇了。
陈璇便回屋拿出她常用的幂篱,调大了些能给北辰戴上。轻声哄道:“你乖乖把这汤喝了,我就放你出去。出去之后不能吃辛的、不能吃凉的、发物也不能吃。”
北辰一边点头一边咕噜噜喝汤,这汤甜滋滋的,怎么也喝不出药味。
陈璇和简璨挤着小声嘀咕着,按陈璇的话讲,北辰的病情他自己是有绝对知情权的。
可简璨却觉得有些话不可明说。“他心思细腻,定会多想。你也说了此时除了去除瘀血毫无办法,只能让他心情平缓。如今他该吃该喝该睡,旁的多想无益。”
陈璇气得不轻,用手拧了简璨一把道:“你是他的谁?你就不曾想过现在告诉他总好过日后他自己发现,瞒瞒瞒,我看他比你想的性子刚强。”
简璨疼的差点叫出来,赶紧拍掉她的手小声道:“我现在是他的恩人兼债主,这天大的恩情非得让他还我一百两银子才能了结……我觉得他自己应该也察觉到了,哎呀反正你才是大夫,如果你非要说那就说,但你也委婉点吧,别再吓他了。”
北辰大概能猜到这两人在讨论什么,他也确实想不起来自己昏迷前到底为何而哭,这种记忆混乱未知的感觉确实令他手抖心慌。
正抬眼,看着陈璇和简璨互相挤眉弄眼,你推我搡的走过来。他仰着头,突然有些好奇他们俩要说什么。
“我再去给你添碗汤,你得多喝!”简璨一把夺过北辰手里的空碗,风似的就跑了。
陈璇攥紧拳头恨不能锤他一顿,只得硬着头皮对上北辰茫然的脸。
“我被捡回来的时候五岁。”沉默良久,她开口说道。
“我识字没看什么三字经千字文,照着黄帝内经和难经一个字一个字的啃下来的。后来认药材,自己也跟着去山里采。学针灸学不懂就扎自己,煎药出来自己尝。”
她干脆的撸起袖子给北辰看,两条胳膊上全是针眼和割伤又缝合的口子。
“祖父说我像他,娘也说我像他。我们陈家祖辈都是军医,我祖父是陈家最好的大夫,我不会堕了家里的名声。你信我。好,我说完了。”
北辰知道陈璇身上那股执拗劲儿,她除了在简璨面前稍显活泼,其他时间都木着一张脸。他每次施针结束睁眼都会看到陈璇在翻看医书古籍,也知道陈璇哪怕除夕都争取日日在医馆坐诊。
“我知道,我一直都是信你的。”北辰赶紧开口劝阻道,他再不说话这姑娘连腿都要撩起来给他看了。
“那你就没什么可担心的。简璨是个傻子,他以为自己很了解你,但他就是个傻子。你见过狗围着骨头会高兴的跳舞乱叫庆祝,但是半天不吃进嘴里吗?”陈璇松开裙摆,又把袖子放下来。
北辰望向门外,看到简璨兴冲冲地捧着碗向这边跑来。
“哎,你就是那块骨头。”陈璇一锤定音。
简璨左手拎着盒甜糕,右手拎着副兔皮围脖。眼么见的就看北辰又蹲在小摊前,双手合并朝上问他要钱。
“你这是又要买什么呀?”
“他们说这是关东的梅花鹿油,里面还加了桂花呢。用来涂手涂脸最合适了,这天气干得我脸上手上都要起皮了。你舍得我这张脸发皴吗?”北辰振振有词的讲。
做生意的老板也上道,立刻拧开盒子给北辰手上挑了一些。北辰抹匀了,只觉得稍稍黏腻,但胜在滋润清香。
北辰一句话正中靶心,简璨还真舍不得这张小脸被边关的风沙摧残的七零八落。忍不住问向老板:“多少钱啊?”
“不带香味的九百文,带香味的一千二百文。”老板笑呵呵的,又强调道:“这可真真是梅花鹿油的,你看我这身上就穿着梅花鹿皮坎肩。梅花鹿紧俏,我手上卖的就这两盒了,没了就没了,再猎可不容易。”
简璨也顺势蹲下来,脑中暗暗思索,若真是梅花鹿油,那价格不贵,这一盒也够他用一个冬天的了。
他又问了老板几个猎鹿的细节,老板显然也参与了猎鹿的过程,不仅滔滔不绝的跟简璨吹嘘起来,还热情的邀请北辰伸手摸摸他身上的鹿皮坎肩。
最终还是买了,北辰原本想着买个不带香味的还能便宜三百文。偏偏简璨是个死抠门,跟老板侃得昏天黑地晕头转向,竟然还杀价了一百文。
一千一百文买了桂花香的梅花鹿油,北辰开心不假,但也自觉今天花的多了。
只是简璨护着他在人群里走,那么壮的一个汉子,嘴里一直叨叨着北辰这兔皮围脖还不如让五婶宰一只肥兔子自己做。
北辰也学陈璇掐了简璨一把,只是轻轻的。“哪里一样了,五婶养的兔子土了吧唧的,人家这个是兔崽的软毛做的,是灰色的呢!”
简璨捏住他的手,把他带到身后道:“你真是好的不学坏的学。看路看路,前面这段路人最多了,你跟紧我。”
前面确实人多,街边商铺已经叫伙计们往屋檐下挂灯了,还有些人在布置大戏台子。不少围观的百姓都站定了看热闹。
戏台四周屋檐都挂了花色灯笼,即使是在白天也够吸引眼球的了。
“愿君路上莫心慌,一杯薄酒送情郎。”花旦在台上唱的悲切哀怨,长袖翩翩。可底下无人叫好,一片死寂。
花旦唱完便下去了,北辰只隐约记得有个男声道:“这折子戏不好,以后别上了。”
等回过神,北辰才发现简璨已经把他拉到了无人的小巷子口。他赶紧解释道:“我没事的,刚刚我在看戏台,突然记起以前看过戏,只忘了那是什么折子。”
“我担心你。”简璨有些发愁的叹了口气。“镖队后天就要出发了,去京城。我要离你这么久,你这样怎么照顾好自己呢。”
北辰好像此刻明白陈璇的话了,他踮起脚尖,示意简璨低头。
简璨顺势低头,北辰便飞快弹了他一个响亮的脑瓜崩。
“你去担心走镖路上的艰难,你去担心买货装货的麻烦,你去担心到了京城要带什么好玩的回来,你唯独不要担心我。”北辰甩了甩手,心里暗骂简璨长了个铁疙瘩脑袋,弹他脑袋,自己手指痛的要命。
“我会在镖局里好好养伤,好好干活帮忙。你可以想我,因为我会很想很想你。你要走那么久……”北辰本来好好的,说着说着又觉得简璨要走很久,憋不住又要准备哭。
简璨还在脑海里搜索教坏北辰的嫌疑人,一看这情形,吓得立刻马上大喊一声:“啊!你闻到了吗?是那家我很爱吃的馅饼摊子,肯定刚烤好!”
北辰立刻闻了闻,空气中隐隐有香味,但不是很浓烈。
正疑惑着,就被简璨拽着前行了。那点没由来的坏情绪很快就被打散了。
“你记忆里有去过京城吗?京城很大很大,什么样的人都会在,什么样的东西都能寻来。我会打听京城里有没有治离魂症的好药或者别的方子,然后带回来。”简璨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北辰安静的听着,他从未去过京城,他发誓此生必要堂堂正正考中状元,在京城跨马游街。
“你说不让我担心你,可是我给你取了名字。”
他看到简璨扭过头来看他,就像是第一次见面一样,北辰盯着他的眼睛,就像看着星星。
“我给你取了名字,我就要对你负责。你什么时候不是简北辰了,我就不必再担心你了。”
“你给它取了名字,你就要对它负责。简小花要吃喝拉撒、生病、调皮捣蛋,你都要管。”陈怡蔓低着头认真的说,年幼的简璨和他怀里抱着的猫都是一副很不服气的脸。
这只猫是在厨房偷吃后被抓住的,五婶以为厨房进了耗子,便让简璨去抓。
简璨不怕耗子,结果揪出只比耗子大不了多少的小猫。灰头土脸,瘦骨嶙峋,被提溜起来还要乱挥爪子朝人哈气。
简璨觉得稀奇,闹着要养。简盛知道他是一时起意的性子,根本没搭理他。陈怡蔓则点头同意,但跟他约法三章。如果做不到,以后不论是什么宠物都不许养了。
他实在年幼,心里不以为然,只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兴冲冲就带着小脏猫去洗澡,搓洗半天发现有些地方白了,有些地方还黑黢黢一片。拎起来一看,就是只黑白花猫。
物似主人型,小花的性子和简璨一样闹腾,简璨的被子枕头床铺都被尿湿过。简盛都看不过眼,寻思还是给这猫送人算了。陈怡蔓硬拦着不许,就看着简璨大半夜边哭边搓洗。
偷吃、咬人、把能磨爪子的地方都划个七零八落。除了咬人被简璨弹了鼻尖,从此之后只咬简璨以外,为此受到责骂的只有简璨,小花在镖局和医馆里简直为非作歹。
他当然也指着小花大骂,可惜这只猫实在不通人性,往往躺地上把白肚皮翻出来再挥两下爪子,简璨就只管摸毛而忘记收拾烂摊子的苦闷了。
随着年纪渐长,小花的恶习几乎没有了。通常只是懒懒地窝在窗台上晒太阳,只是在简璨摸他的时候咬他两口。
后来它不见了,简璨翻遍了镖局和医馆每一处狭小的地方,就差把地砖翘起来了。简盛和陈怡蔓不住地安慰他,毕竟那是一只上了年纪的老猫,也许是走丢了,也许是寿数到了。如果他实在喜欢,他们再去给他抱一只回来。
简璨没想什么再养一只的话,他只想搞清楚小花是走丢了,被人抱走了,还是寿数到了。他必须对小花负责才行。
镇北城有四条主街,二十条巷子和四十二条胡同。简璨至少遇到过七只黑白花色的猫,可都不是小花。猫们远远的打量他,他也远远打量着猫。往往一个照面就知道彼此不熟。
寅时五刻,简璨就站在城门口等着出城。守卫也知道他的猫丢了,但还是好心提醒他天还没亮,在城外找一只黑白花色的猫无疑于大海捞针。
简璨想,我眼睛好着呢。然后就挤着侧门开着的小缝窜出去了。
最终是找到小花了,它母鸡蹲缩在一块石头上。简璨慢慢的挪过去,坐到它边上。“你走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啊。”
小花睁开眼看了这个人,灰头土脸满眼通红,身上散发出很难闻又悲伤的气味。
它是一只非常爱干净的猫,但此时还是屈尊纡贵的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走到简璨的腿上,盘成个团。
“你看,你盘起来的时候白毛正好围成一圈,像一朵花。那就叫你简小花吧。”简璨轻轻抚摸着它微凉的的毛皮。
这个人在摸我,我该给他两口。小花这样想着,别过头舔了舔简璨的手。在温暖安全又有点脏兮兮的怀里睡去了。
它想,这比它之前找的这块石头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