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归途与告别
作品:《重逢于夏末》 北国的深秋,比南方来得更早,也更冷。
沈叙白踏进老家宅院时,枯叶在风中打着旋儿,像一封封无人签收的信,飘落在荒芜的台阶上。这座祖传的老宅,曾是他的童年避风港,如今却像一座沉默的墓碑,埋葬着太多未说出口的话。
父亲躺在二楼的房间里,呼吸机有节奏地起伏,心电图的波形微弱而断续。
沈叙白站在床边,看着那个曾经高大威严的男人,如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窝深陷,脸色灰败。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写毛笔字,说:“人这一生,要写得正,站得直。”可如今,他连握笔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来了。”大哥沈叙言从门外走进来,声音冷淡,“他一直念着你,可你三年不归,现在来,是来看他死吗?”
沈叙白没辩解,只轻声说:“我回来了。”
“回来?”沈叙言冷笑,“为那个男人?为一段不被承认的关系?父亲当年说你走错了路,我还不信。可你看看你,为了一个‘爱’字,把家、事业、前途都扔了,值得吗?”
沈叙白抬头看他:“哥,你有妻子,有孩子,有完整的家。可我——只有他。如果连他都丢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太偏执了。”沈叙言声音提高,“父亲不是反对你爱谁,他是怕你被伤!你忘了林家当年是怎么逼走知夏的吗?他父亲当着你的面烧了他的画,说‘同性恋是病态’!你那时候才多大?你为了他,和家里断了三年联系!现在你又要为他,把父亲气死吗?”
沈叙白沉默。
他不是没想过这些。
可有些爱,不是选择,而是命定。
就像呼吸,不是因为值得,而是因为必须。
他坐在父亲床边,轻轻握住那双枯瘦的手:“爸,我回来了。知夏很好,我也很好。我们……想结婚。你若不同意,我也会走这条路。但我想让你知道——我这一生,没做错事,除了当年不告而别。”
话音未落,心电图忽然剧烈波动。
护士急忙冲进来,抢救声、仪器声、呼喊声交织成一片。
沈叙白被推出房间,站在走廊里,看着玻璃后忙碌的身影,泪水无声滑落。
三小时后,医生走出来,摇了摇头。
沈叙言瘫坐在长椅上,终于哭了。
沈叙白却站得笔直,像一尊被风雪雕刻的雕像。
他走进病房,父亲已停止呼吸,脸上却带着一丝安详。
床头柜上,放着一封未寄出的信,信封上写着:“给叙白。”
他颤抖着打开。
“叙白: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不在。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我到底在反对什么?是你的性向?还是我自己的无能?
我怕你被世人嘲笑,怕你孤独终老,怕你像我一样,在责任与爱之间,选了前者,后悔一生。
可我忘了,你不是我。
你比我能干,也比我能爱。
我烧了知夏的画,是因为我怕——怕他把你从我身边抢走。可后来我才明白,真正抢走你的,不是他,是我的固执。
我错了。
我不该用‘为你好’的名义,去毁掉你的幸福。
若你真的爱他,就去爱吧。
我不祝福,是因为我还没学会放下偏见。
但我不再阻拦了。
你走吧,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只是……别忘了,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父字”
沈叙白跪在床边,抱着信,哭得像个孩子。
他终于等到了父亲的“不阻拦”,却是在永别之时。
?
三天后,葬礼结束。
沈叙言把一份文件递给他:“父亲留下的遗嘱。老宅归我,但后院的小楼,留给你。他说——‘那里是他小时候练琴的地方,现在,该还给他了。’”
沈叙白接过钥匙,指尖微颤。
他走进后院那栋荒废多年的小楼,推开尘封的门。
钢琴还在,琴键泛黄,但琴身依旧挺立。他坐下,按下第一个音,音色沉闷,却依旧能奏出旋律。
他弹起了《白山茶》的片段,弹着弹着,忽然笑了。
他掏出手机,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
“知夏,”他声音沙哑却温柔,“我父亲走了。他没来得及说‘祝福’,但他说了‘不阻拦’。
我马上回来。
这一次,我不再是逃回来的,我是回家。
等我。”
电话那头,林知夏的声音带着哽咽:“我一直在等你。老宅的白山茶开了第一朵花,我拍给你看。”
沈叙白抬头,窗外,一片雪花悄然落下,落在琴键上,融化成一滴水珠。
像泪,也像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