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颗星

作品:《天南星

    周六一大早,还在睡梦中的夏南星被舒秋鸿叫醒,她眯眼看了眼手机,刚六点。


    她将近四点才睡着。


    舒秋鸿催促:“快点洗漱!”


    夏南星刚离开被窝,寒气扑面而来,冻得牙齿打颤,哆嗦着问:“起那么早去哪?”


    “你先起床。”


    初冬清晨的街道还陷入一片薄雾中,橘黄色的路灯照着空荡的马路,夏南星坐在电动车后,两手缩在袖子里,打了一路的瞌睡。


    电动车最终停在一个陌生的巷口,夏南星揉了揉被吹的冻僵的额头,茫然地问:“这是哪?”


    舒秋鸿挎着包依旧不答,只示意她跟上,走了大概五百米,拐过一个弯,一处不显眼的平房外已排起了队。


    夏南星感叹这得起的多早。


    “你在这排着。”舒秋鸿把包递给她。


    “哦。”


    夏南星排在队伍末尾,舒秋鸿去队伍前方打听,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张号码纸。


    “我们到底来这干什么。”夏南星忍不住又问。


    舒秋鸿啧了声:“小点声。”


    等了近半个小时,两人才被引着进屋。


    屋内视线昏暗,浓重的香烛味扑面而来,呛得人有些不适。正对门的墙上供着一尊神像,案台上香火缭绕。


    夏南星顿时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


    桌后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眼皮低垂,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她微微点头,示意她们在对面的凳子上坐下。


    “二位是给谁看?”老太太的声音沙哑而缓慢。


    舒秋鸿答:“都看。”


    “看哪方面?”


    “我看婚姻,这孩子都看。”


    老太太朝夏南星伸出手,示意她也伸手。


    夏南星迟疑地将手腕递过去,老太太的手指干燥而粗糙,在她的掌纹间来回摩挲,又细细端详她的面容。整个过程不算长。


    “小姑娘明年能考个好大学,工作方面也不用愁……”老太太缓缓说道。


    夏南星有些吃惊。


    这是她第一次到现场算命,从坐下到现在未曾开口,对方竟能准确推断出她的年纪。


    “婚姻呢?”舒秋鸿最在意这方面。


    “过程会有些坎坷,不过……”老太太笑了笑,“结果是好的。”


    舒秋鸿的心情如过山车般跌宕起伏,总算松了口气,不停说谢谢。


    老太太:“您打算看哪方面。”


    舒秋鸿苦笑:“婚姻。”


    老太太用同样地方式先看了一下掌纹和面向:“你的婚姻比较坎坷,一共会经历三段感情。”


    舒秋鸿随即倾诉起近来的变故。路庭中隐瞒婚史固然可恨,但她自己的介入也是不争的事实。愧疚与不安日日夜夜纠缠着她,令她难以安宁。


    “你既想求神的原谅,也想求自己心安。但你这是人间债,需在人间了。对于心中所愧对的人和事,其怨气或不在于你拜了多少神佛,而在于……活着的的人,是否得到了应有的照拂。”


    舒秋鸿的内心猛地一颤——那个孩子,他现在怎么样了?


    夏南星也很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失去了母亲,父亲入狱,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如何生活?谁来管他?


    江澜下葬那天,舒秋鸿留了村口小卖部老板的电话,拨过去响了几秒就被接听。


    “喂,大哥你好,我是路安白的阿姨,想问问他最近过的怎么样。”


    小卖部老板叹了口气:“自从他妈下葬以后,这孩子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再这么下去,身体根本受不住……”


    舒秋鸿开着免提,夏南星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


    舒秋鸿透支信用卡给小卖部老板转了五百块钱:“能不能麻烦你之后帮我给孩子送点吃的过去?”


    小卖部老板二话不说答应:“这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现在没爹没妈真的太可怜了,我肯定转达你对他的关心照顾,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乎他……”


    “不用转达!”舒秋鸿突然反应很强烈。


    对方被吓到:“啊,啊,好。”


    舒秋鸿平静下来后解释:“我不想让孩子觉得自己在被人同情。”


    “我明白,你放心吧。”


    /


    高二的日子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期中考试的余温还未散尽,月考又接踵而至。转眼,已是十二月。


    夏南星在半个月前见了舒秋鸿的新男友,男方姓刘,看起来斯文老师,夏南星见过路庭中的百依百顺,对于‘吃饭时主动剥虾’‘过马路时下意识护在怀里’这些周到行为不觉得是加分项。


    “你看上他哪了?”夏南星直白问出心中疑惑。


    舒秋鸿回答地很现实:“他单身未婚,父母早逝,以后会少了很多问题。”


    “有钱吗?”


    “跑长途的,一个月有一万多,工资卡已经交给我了。”


    夏南星怔怔地看着她,忽然问:“你们会结婚吗?”


    舒秋鸿眼神闪躲,支支吾吾道:“还没进展到那一步。”


    “你不跟人家结婚,人家凭什么把工资卡给你。”


    舒秋鸿猛地抬头,眼中掠过一丝被戳穿的心虚:“南星,我知道瞒不过你,但是妈这辈子经历了太多的苦,你刘叔是个老实人,妈想再勇敢一次。”


    “如果我不同意呢。”


    “文理选科的时候我跟你说过,你的人生我不会干涉,所以无论你同意与不同意,只代表你的态度,改变不了事实。”


    “那我怎么办。”夏南星抬起头,眼眶泛红,声音哽咽,她深吸一口气,不想让眼泪掉落。


    “你已经长大了,过两年也要高考,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呢?难道我没有自己的人生吗?”


    她虽然没有说的太直白,但话里话外都在表达‘你是个拖油瓶’。


    “我没有那个意思……”滚烫的泪珠直直掉落,砸在脚边,夏南星低着头不让舒秋鸿看到自己流泪。


    舒秋鸿接了通电话回来:“晚上我不回来了,记得关窗锁门。”


    夏南星低着头嗯了声。


    眼见还有一周就到年底,距离路安白离开已经两个多月了。


    这两个多月,夏南星几乎每天都会想起他。


    之前她最恨的人,现在成天牵挂,或许因为同情,又或是内心深处的愧疚,总之,她也说不清楚。


    午休刚结束,程海峰让夏南星把路安白的书包收拾好送到办公室,临走时她没忍住问:“老师,路安白同学什么时候回来?”


    程海峰愣了一下,看着她反问道:“你不知道吗?”


    当初舒秋鸿同时为两人请假,程海峰一直默认两家关系相熟。


    夏南星不知道如何回应,缓缓摇头说不知道。


    程海峰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遗憾:“他准备休学了,过两天会过来办手续。”


    两天后下午的自习课,夏南星正对着数学题绞尽脑汁,教室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她下意识抬头,心脏猛地一跳。


    大家看着消失了近两个月的人突然出现,都难掩惊讶。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里,充满了好奇与探究。


    尽管无人知晓路安白缺席的真正原因,但大家都心照不宣——无非是个人或家庭遭遇了重大变故。


    路安白清瘦了很多,原本合身的校服此刻显得有些空荡。


    所有人看着他走向那个空了将近两个月的位置,他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人敢上前跟他打招呼。


    他伸手探入空无一物的桌洞,愣了一下随即抬头,目光下意识投向夏南星的方向。


    夏南星微张着嘴巴,声音很轻:“书包在班主任办公室。”


    他没有回应,直起身,沉默地离开教室。


    每周三下午是全校教师例会,通常持续两节课的时间。


    夏南星看了眼墙上的钟,会议应该还没结束。


    夏南星:“我去趟卫生间。”


    时雪:“需要陪你吗?”


    夏南星摇头。


    路安白没在办公室,夏南星楼上楼下找了一圈最后在顶楼的一间废弃教室找到他。


    他坐在积灰的课桌上,初冬稀薄的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落在他身上,勾勒出过于清晰的轮廓。


    路安白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是她又转了回去。


    夏南星站在门口,手里捏着校服衣角。


    该说什么?是‘好久不见’还是‘你过得好吗’,可喉咙发紧一句都说不出口。


    夏南星停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


    “今天周三,班主任开会还没结束。”


    “嗯。”他声音淡的几乎被风吹散。


    夏南星后知后觉自己说了句废话,他在这上了一个多月,当然知道。


    沉默蔓延,灰尘在光柱里漂浮。


    “路安白。”她喊他的名字。


    他看她。


    “你要休学了吗。”


    “关你屁事。”


    他对她的态度依旧那么恶劣,但夏南星一点都不生气。


    “对不起。”


    路安白听到这句立刻从桌上跳下来往门外走,夏南星意识到他要走后,快他一步走到门口拦下。


    “让开。”路安白语气冰冷。


    夏南星站着不动。


    路安白没有表情的脸上添了一些怒气:“我妈的遗言是让我放下仇恨,所以我不能恨你,可我实在是恨你。”


    夏南星知道自己那句‘对不起’有多么苍白无力:“我知道。”


    路安白冷漠地看了她一眼:“那还不快滚。”


    “有几句话,说完我就走。“夏南星深吸一口气,你想过要考哪所大学吗?想过未来要过什么样的人生吗?”


    “说完了吗。”路安白打断她,投过去一个不耐烦的眼神。


    “没有。”夏南星迎上他冷漠的目光,毫不退缩,“你觉得用堕落和逃避就能惩罚谁吗?除了你自己,你惩罚不到任何人,我妈,她会活在自责和愧疚里,而你,正在用她的错误来毁掉你自己。”


    路安白冷笑:“怎么,你在劝我不要休学?”


    夏南冷哼了声,用着激将法:“我巴不得你休,到时候少了一个竞争对手,睡觉都能笑醒。看着你现在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想起你之前对我的伤害,就特别解气。”